一日暗衛帶着大皇子出門遛了個圈,回來後用過午膳,成雅風牽着他走到牀邊坐下,用熱騰騰的藥湯浸透溼帕給他敷眼。
容璟邰卻握上她的手,從袖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荷包,放在她手中,脣畔似有淺淺笑意。
“這是……”成雅風不明所以,這荷包是她前兩日親手縫的。她母親去得早,一手針線功夫極爲粗淺,做出來的這荷包上頭都是毛刺刺的針腳,摸上去一點不平整,模樣更是醜得不像話。
他卻極爲珍惜,每天得了空子就摩挲許久。成雅風瞧着好笑,猜他是因爲看不到,所以不知道這荷包有多醜。成雅風便任他去,也沒揭自己的短。
此時卻把這荷包還給了她,這是何意?
覺出那荷包有些份量,裡頭放了東西。成雅風解開一看,裡頭竟是兩錠雪花銀。
“這是賣畫得來的。”他極爲認真地說。成雅風怔怔瞧着掌心中的兩錠雪花銀,一時竟呆住了。
“如今……我只能賺這點銀子。”容璟邰抿抿脣,輕聲答:“卻不知,你會不會嫌棄?”
若是從前,這點銀子掉在路上,他都不會多瞅一眼。如今,卻是好幾日寫字作畫所得。
成雅風笑得合不攏嘴,他把這兩錠雪花銀交到自己手中,比曾經他送自己價值千金的首飾更覺歡喜,一時差點掉了眼淚。連忙抹抹眼角,輕哼一聲調侃道:“你身有隱疾我都不嫌棄了,如今不過再添一條眼盲,又有什麼好嫌棄的!”
他雖看不到,卻也偏頭極認真地“注視”着她,眼中點點茫白也似在發亮似的。
原先他能瞧見的時候,眸中空寂一片。如今失明瞭,反倒慢慢有了神采。
兩人面面相覷好一會兒,他沉默着不作聲,成雅風心中一慌,怕自己這話損了他的顏面,忙要描補一二。
此時兩人一坐一站,容璟邰忽的握着她腰肢抱上牀,一翻身便輕輕巧巧把她壓在身下。近得呼吸可聞。
他這回猶豫的時間比往日都要短,脣湊了上前,在她臉上找了一會兒,才找準她脣的位置。
“你……”
“其實,”容璟邰輕聲打斷她的話:“我沒有隱疾……”
成雅風一時怔然,腦子全成了漿糊,先是顰着眉細細琢磨了一遍他這話,覺出其中深意慢慢張大了嘴巴,瞪大的雙眼炯炯有神,模樣十分可笑。
察覺到抵在身下的那處滾燙微微跳動了兩下,勃勃生機,且極有侵略性,她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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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涉到賣官鬻爵一案中的幾位大臣被抄了家,所抄家資盡數收歸戶部。怕百姓心有不滿,當年的稅便減了一成,百姓紛紛額手稱慶。
太子此舉讓不少老臣安分了,卻也寒了心。吏部尚書身爲三朝元老,與他們同朝爲官幾十年,老來晚節不保,散盡家財不說,一輩子博下的好名聲也毀了,着實惹人唏噓。
這些年世家一直對太子重用寒門不滿,虛與委蛇步步退避,如今被逼到如此地步,自然心中恨恨。
文宣帝剛理了幾日朝事,又覺得頭疼,胸口也沉悶氣滯,唯有清晨最涼爽的時候能舒服些。太醫說他這病還沒養好,不能費心神,勸他多休養。
文宣帝細細琢磨兩日,此時離承昭及冠還有大半年,也是時候放手讓他去做了。便又稱病不朝,仍是由太子代爲監國。
他的病情瞞得死死的,除了身邊近侍,朝中無人知曉陛下的病情究竟如何,是以文武百官都在暗中揣摩:到底太子這監國一職會做多久?更有甚者,揣測陛下這病還會不會好?
如今文宣帝連着十幾日不朝,竟有幾位老臣上書言太子於朝事上尚顯稚嫩,奏請陛下允兩位親王入京主持大局。
盛親王與廢太子同爲先太后養大,裕親王又是一向死性不改,如何能放他們入京?豈不是縱虎入山林?
文宣帝自是怒極,嚴辭訓斥瞭如此提議的幾位老臣,怕出了大亂子,只能撐着病體處理朝事,請親王入京的事遂壓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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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熹這日出了宮,她打小學習古琴,教她的女先生性情溫和,兩人成了忘年交。這日正是那女先生的五十華誕,承熹便出宮爲她賀壽。
這女先生性情淡泊,不愛權謀,這些年來只在民間教書。她家中都是規矩人,知道面前的人是公主,跪伏於地行了大禮。承熹推辭不過,只好受了。
雖那女先生留了膳,承熹卻不敢再留,她的家人礙着承熹的身份各個唯唯諾諾。把人家的壽辰弄成了這般嚴肅的模樣,承熹過意不去,不好久留,與女先生賀過壽,敬過三巡酒水,留下賀禮後便告辭了。
這一條街是秀水街,京城的富商新貴多居此處,街上遍是敞亮的店堂鋪面,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大興民風開放,路上好些年輕婦人都與夫君並肩而行,有幾對不怕人說閒話的小兩口還手挽着手,十分恩愛的模樣。
承熹側頭瞧了瞧江儼,也默默把手挽了上去。
江儼身子一僵,同手同腳地走了幾步,總算恢復常態,卻仍是心生盪漾。方纔公主在那女先生家中喝了幾杯水酒,如今雙頰微粉,她又容貌姣好,街上好些路過的百姓都若有若無地看上一眼。
江儼不想她這模樣被別人瞧見,看見前頭的一家酒樓,便問:“公主可要嚐嚐這家的掛爐烤鴨?”
承熹擡頭一看,這家酒樓外頭掛着一個紅字招牌,上頭“百味齋”三個大字十分顯眼。承熹小時候吃多了藥膳,身子養好了以後,比常人更看重口腹之慾,看到這“百味”兩字便心中一動。
跑堂的小二眼招子極亮,吆喝一聲:“客官,您裡邊請!”連問都沒問,徑直把二人往頂樓雅間請,天字間已經被佔了,便把兩人迎到了地字號。
江儼沒掃一眼菜譜,嘴皮子不停,一連點了十幾道菜。小二腦子不夠使,連忙掏出紙筆來記,臨走還得了江儼小半塊銀子,咧嘴笑說:“好嘞,客官您稍等!保準給您先上!”
承熹瞧江儼似乎駕輕就熟的樣子,便笑問:“你怎的這般熟悉?”
江儼斂袖給她倒了一杯茶水潤口,“我娘極喜歡這家的掛爐烤鴨,我月底回家的時候常常包上一桌酒席送到家裡。她的口味又與公主差不多。”
此時酒樓中人不多,菜上得挺快,最大的盤子裡頭那烤鴨片成薄片,整整齊齊碼在精緻的盤中,蘸着秘製醬汁入口,酥嫩鮮香,果然十分美味。
這百味齋是個三層的小樓,頂層視角最好,可以遠遠望到圃田澤上的漁船。只是卻也很小,天地玄黃四間雅間一分,頂層就沒什麼空當了。
隔壁的天字號雅間大約是坐了許多人,他二人這裡卻安靜,更顯隔壁嘈雜,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的聲音亂成一片。
承熹耳力不佳,也沒有聽人說話的習慣,便沒有在意。卻見江儼神情一滯,停了筷子,凝神去聽隔壁間說話,承熹忙問:“怎麼了?”
江儼一向神情寡淡,若是沒什麼大事,不會神情這樣凝重。
江儼沒答話,內力凝成一線側耳去聽隔壁的動靜。承熹也努力去聽,只能勉強聽清幾個字,只好耐着性子等。
耳力極佳的江儼能輕易分辨出說話者的音色、年紀,甚至能從說話人的語氣猜測出那人的表情。聽了幾句,略略把隔壁間的座位圖在腦中勾勒了出來。
主座的人面朝南,聲線風流,約莫是哪家的富貴公子在酒樓請客會友。他語氣難掩驚訝:“……還有這等事?”
另一人大着舌頭,估摸是喝了不少酒,可還留有半分理智,壓低了聲音說:“可不是?前日地龍翻身,襄城山崩地裂,死了好幾十人吶!”
“嗤,我老子就在欽天監做事,還有那什麼地動儀的玩意,怎麼沒聽說?前日才發生的事你小子怎麼就知道了?這等大事可容不得你妖言惑衆!”席間一人嘲諷,其餘人只覺他在胡吹亂侃,只當笑話來聽。
醉酒的那人重重一拍桌子:“愛信不信!小爺看你們是兄弟,這麼大的秘密也沒藏着掖着,你們還不信!哼,那小爺就不說了!”說罷推開椅子就要走。
他態度放肆,這般喧賓奪主,主座的公子不高興了,語氣淡淡道:“坐下!繼續講,我這人最愛聽故事。”
醉酒的那人看席上身份最高的公子冷了臉,只好悻悻坐下,接着講道:“那地龍一翻身啊,那可是山崩地裂地動山搖血流成河啊。”他壓低了聲音:“可你們知道這襄城是誰的封地嗎?”
席上衆人沉默不語,只有主座的公子淡聲道:“是承熹公主的封地。”
襄城距離京城不遠,快馬加鞭不足兩日功夫就能趕到帝京,物產富饒,民風淳樸。因爲承熹公主是聖上唯一的掌上明珠,所以特賜襄城爲承熹公主的封地。
那人拊掌大聲道:“對呀!襄城那座公主府金碧輝煌,可這次地龍翻身竟然把那麼大的府邸震塌了!沒錯!震塌了!”
衆人都是半信半疑,又聽他說:“正是大晌午的時候,大太陽一照,有人瞧見公主府破了的磚牆底下有什麼東西露出來了,金燦燦的閃瞎人眼。走近了一看,牆角下滿滿的全是金條啊!”
他夾了一筷子菜,咂巴咂巴嘴等着席上衆人反應過來,慢條斯理接着說:“好些百姓一擁而上把那塊牆拆了,光是那一面牆
作者有話要說: 他夾了一筷子菜,咂巴咂巴嘴等着席上衆人反應過來,慢條斯理接着說:“好些百姓一擁而上把那塊牆拆了,光是那一面牆裡頭就足足有數百根金條啊。原來那不是磚牆,而是金牆!”
“正當此時,城裡的衛兵全部出動,把所有搶到了金條的人都抓起來押進了大牢,說是什麼‘聚衆作亂’!審都沒審直接押大牢裡頭了!你們說這是什麼理兒啊?”
衆人又是沉默,這次卻連舉筷落杯的聲音都沒了。
作者有話說:正文裡,大皇子就講到這裡,再有就是番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