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面首

他此時俯躺在牀上,兩臂交疊做枕,下巴頦抵在上頭,肩膀都有點耷,原本結實的肩背上滿是隆起的紅痕,叫人看得心顫。眉睫低垂,燭光映下一小片陰影,彷彿十分難過的模樣。

他仍握着承熹的一隻手沒鬆開,承熹指尖摸摸他下頜上又冒頭的小青茬,問他:“你怎的不說話?”

江儼眸光一閃,低聲哼了一聲:“疼。”他哥先前說過,男兒不能什麼事都死命扛着,該硬的時候硬,該軟的時候就要軟,該喊疼的時候就得拉下面子喊。和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一樣,偶爾軟弱的硬漢更招人疼。

果不其然,承熹心一哆嗦,她與江儼共處這麼多年,好像是頭一回聽他喊疼。一時差點落了淚,連忙坐在牀邊,把太醫給開下的藥膏細緻塗完。

原本後背上所有筋絡都一跳一跳地抽疼,上了藥後傷口清涼舒緩,可江儼還是耷着眉眼,一副疲憊至極的樣子。

兩人無聲許久,承熹深吸口氣,不由妥協道:“納面首需行什麼禮?”

江儼一怔,一時眸光亮如星子,趕緊斂下脣畔笑意:“無需行禮。”想了想,又忍着笑認真道:“若是公主能賞一個洞房花燭夜,就再好不過了。”

承熹輕飄飄瞪他一眼,不想接這話,只溫柔地在他背上揉按,把藥膏都揉化進去,傷才能好得更快。

“先納作面首也無不可,三月後我再嫁給你。”承熹微垂了眼,一時有些羞不敢看他,說的話卻極認真:“無論父皇母后是否反對,我都嫁給你,不會再叫你委屈。”

她一手仍被江儼抓着貼在臉上,掌心處的藥香微苦,江儼聞着卻只覺得甜,在她軟綿綿的掌心落了幾個輕吻。

幾年前他連直視公主都覺得是一種褻瀆,如今怎麼親都覺得親不夠。

*

承熹一直怕他發熱,一夜都沒睡。傍晚時江儼喝了止痛安神的湯藥,這時睡得極沉,卻極不安分,大約是那金瘡藥藥效太好,傷口收口時癢得厲害,他時不時便想要翻過身睡。

承熹只好側身躺着,把他兩手都抓在手中,不讓他翻身。

不一會兒,卻聽他在喊“公主”,聲音低沉撩人,承熹忙應聲。等了一會兒,江儼卻不說話,雙眼闔着,大約是夢中囈語,不知夢到了什麼。

承熹瞧着好笑,卻見他一腦門的汗,後頸上也溼漉一片,摸着都覺燙手。承熹忙起身探探他額上的溫度,並沒有發熱,這才安心。

沒一會兒他又說口渴,承熹只好喊醒他,喊了好幾聲,江儼渾渾噩噩睜開眼喝了兩口水,攬她在懷,湊上前來胡亂親了幾口,鼻中滾燙的熱氣呼在她面上,眸底像被火撩了似的。

承熹只好哄着他上牀去睡,可江儼明明腦子都不清醒了,手卻還不安分,伸進她的小衣中摩挲。嘴裡不知絮叨着什麼,聲音低不可聞,承熹也沒聽清。

他先前便是趴着睡的,此時挪一挪身子就壓在承熹身上。到底是男子,這麼重的分量,承熹被他快要壓得喘不過氣,只能扭來扭去,撩♂撥得江儼火更盛了。

偏偏往日清醒之時他還會怕公主冷臉,此時半夢半醒之間,微微闔着眼睛,倒是無所畏懼了。

承熹輕輕掙了兩下,如何能掙得脫?怎麼喊他都喊不醒,又怕扯到他的傷口不敢動作太大,只好半推半就地被他壓在身上爲所欲爲,被他又親又摸了個遍。

江儼閉着眼睛解了她的衣裳,通身愈發火熱,滾燙的呼吸呼在承熹臉上潮紅一片。

待承熹被他撩♂撥得起了興致,只能勉強規律喘息之時,江儼自己疼醒了。瞧見此情此景,眼中一片茫然。給承熹攏好衣裳,翻身繼續趴在牀另一端,眨眼就打起了輕輕的呼嚕聲,明顯是睡過去了。

在這緊要關頭睡過去了,承熹恨不得踢他下牀——明明一身傷,還敢做這樣荒誕的夢!夢一半還給停了!

承熹口乾舌燥,只想下牀喝口水,偏偏一隻鐵臂還緊緊攬在她腰上,怎麼掙都掙不開,還在她耳畔啞聲囈語:“……公主喜不喜歡?”

——喜歡個屁!

承熹冷眼細細瞧他,江儼閉着眼,呼吸均勻地睡着,明顯方纔是做了個春夢。

偶然在丫鬟太監口中聽過的粗話都在承熹腦子裡繞啊繞的,她也想罵人了。

*

江儼在牀上趴了五天,筋骨都軟了,還不敢抻個腰,只能憋屈地躺着。

其實他的傷口已經收口,若非劇烈動作,是不會再裂開的。江儼卻裝作傷重不能起身的可憐樣,公主給他上藥的時候,還時不時地哼唧兩聲,扮作疼痛難忍的樣子。

公主這兩日異常好說話,她本來耳根子就軟,遇上江儼更軟,此時瞧他如此可憐模樣,真真是百依百順。哪怕江儼不知廉恥地說想親她,佯裝要起身的模樣,公主怕他的傷口裂開,也會紅着臉湊上前來,閉着眼睛任他索吻。

她哪知道自己偶爾離開片刻,江儼出恭都是自己下牀去的,傷口也沒裂開。鐵骨錚錚的硬漢,哪有表現出的這般嬌弱?

承熹每日就坐在江儼牀邊看書,看到有趣的地方還給江儼講講。江儼文才不成,以往都是死讀書的,答不出什麼有新意的見解。承熹怕他聽得無趣,便換成各地的遊記趣聞,天天念給他聽。

還時不時眸光溫憐地看着他,等江儼轉過視線的時候,立馬挪回書上。

啊,真是可愛死啦。江儼默默地想。

如今五月天,正是最熱的時候。可公主身子虛,江儼又是傷患,屋子裡不能放太多冰。公主熱得雙頰潮紅一片,江儼趴着養傷,雙手和肩膀卻能動作自如,拿一把小蒲扇給她扇風,公主便湊過臉來吹涼,也拿一把小扇給他扇風。

她外衫最上頭的一顆釦子是解開的,露出一小片細膩的雪頸。人前不會這樣,只有在他這裡呆得最舒坦。早晚各沐浴一回,她擦頭髮只擦到半乾,一綹一綹的溼發垂落,衣領上沾着的細小水珠也美。

時不時還問他:“江儼你熱不熱?餓不餓?渴不渴?”照顧得無微不至。

江儼一點不嫌她煩,聽到她再正經不過的聲音,聲音嬌軟,江儼也能想到那夜她的低吟聲,還有忘情時喊他名字時的撩人模樣。

從她姣好的容顏看向雪膩的脖頸,沿着凹凸有致,沿着纖細的不盈一握的腰肢一路看下來,眸子裡彷彿有火燎原。

他活了二十九年,以往清心寡慾,過着苦行僧一般的清冷生活,乍一開竅食髓知味,便一發不可收拾,只覺得以前那麼多年都白活了。

江儼趕緊默唸靜心經,可怎麼也靜不下心。卻發覺自己是趴着養傷的,起了什麼反應公主也瞧不到,反倒更肆無忌憚了,先前看過的春宮冊子都在腦子裡轉啊轉,身下溼濡一片。

這正是大夏天的,屋子裡雖放了冰,可礙着江儼受傷,沒敢放太多。承熹都熱出一身汗,更別說江儼了。

因怕他長了褥瘡,每隔半日給他換衣裳換牀褥兼帶擦身的承熹,如何能發現不了?快要被他氣死了,恨不得一桶涼水給他照頭潑下消消火,卻還得冷着臉給這個假裝不能動彈的傷患換褻褲。

若不是自己喜歡他,早把這個下流胚送到淨身房去了。

江儼原本尷尬得要命,瞧見公主忍着羞澀給他換褻褲,反倒不覺尷尬了,簡直開心地要飛起來。

不料第二日,老太醫例行診脈,瞧着江儼的面堂看了半晌,顰着眉說:“相火三焦,寄於肝臟,不易養傷。”

承熹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因關心江儼傷勢,忙追問了兩句。老太醫尷尬解釋說:“近日不宜行房,需清心凝神,養傷爲重。”

……不宜行房……

——她何時行房了?全是江儼一人胡思亂想才把自己弄得肝火旺盛好嘛!

江儼趴在牀上哼哧哼哧悶笑,承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這半月來被各種人胡亂揣度,承熹被調侃的次數多了,臉皮越來越厚實,仍能面帶微笑地送太醫出門。回來以後撲到江儼牀邊,惡狠狠地在他臉上啃了兩口,又被江儼一隻手抱上牀,親得兩頰潮紅,終究還是自己吃了虧。

明顯意識到短時間內兩人的思緒不能同步,她天天想着如何能不讓他委屈,江儼腦袋裡已經跑馬一樣跳到洞房當晚了。

從那日起公主便挪了窩,除了每日早晚過來換藥,別的時候都不過來,強迫江儼清心寧神。江儼嚐到惡果,只能安安分分在牀上趴着養傷。

雖那日執刑人悠着力,沒傷他筋骨,太醫的藥膏又是上品,如今傷口都不怎麼疼了,江儼卻絲毫不敢亂動,生怕把傷口掙裂了,背上留下消不去的疤。

一身的傷疤,江儼自己瞅瞅都難看得很,許多陳年舊傷消不去了,可再別添新的了。公主那般愛外在美的人,指不定哪天就會嫌棄他太糙。

便跟老太醫買了兩罐子價值千金的雪蓮生肌膏,這是宮中娘娘們潤膚養肌用的,平日只用來塗手臉,江儼卻拿來塗傷口,兩天用完一罐子,實在暴殄天物。

左右江家家財萬貫,江儼自己的私房錢也攢了不少,這般浪費也不覺得心疼。順便把身上沉年的舊傷都塗塗抹抹,手上粗糲的老繭也細緻磨乾淨,還每日拿雪蓮膏潤手,就等着做個皮薄肉嫩的面首了。

正笑得像個傻子,卻見皓兒蹦進來,江儼怕後背猙獰的傷痕嚇到他,忙側過身,背朝另一側躺着。

瞧見皓兒一臉開心,一副“我有開心事可我不主動說,就等你問我”的模樣,江儼便問他:“怎的如此開心?”

皓兒脆生生答:“孃親在給我找爹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