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威火猛,潑水成煙。
衝入夜場的郭客只覺雙眼煙燻無法視目,喉嚨如火燎,呼吸間都是刺痛。
那道道火舌吐出有數米之遠,不論何物,舔到就着,‘劈里啪啦’的爆響充斥耳膜。
真實的火場,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可怕得多。
在這裡,無法呼吸、無法視物,如沒有驚人的意志力和快速的反應力,一旦陷入火場,定然難以逃脫。
“天刀——御風式!”
郭客屏住呼吸,長刀旋轉,舞起寒光瑞雪,初始如清風撲面,後面越舞越急,隱隱有勁風鼓盪,卻終究不離長刀數米之內。
勁風之下,附近的烈焰濃煙被盡數排開,也讓郭客能夠看清四下裡的環境。
大廳裡,橫七豎八躺着的人足有二十多個,其中有幾人捂住口鼻在地上來回蠕動掙扎,大部分卻是已經徹底昏迷了過去。
“砰……”
手中微微一動,旋風徘徊,也讓城中的空氣猛然一清。
“快走!”
烈火併不會就此熄滅,反而會藉助風勢越發狂猛,但短時間的空隙足夠救下不少人。
長刀挑動,身旁地下的四人當即被郭客施展巧力丟出門外,身軀兔起鶻落,再次提起兩人朝外狂奔。
幾個還有些意識的,也趁機從地上掙扎着爬起,朝着大門踉蹌而逃。
四次迴轉,郭客風衣盡毀,面具也是一片漆黑,竟是硬生生冒着火把大廳裡的人全都拖了出來。
“大俠,樓上還有人,我哥們都在三樓的包間,他們還沒逃出來!”
最後一趟奔出屋外,還沒有來得及喘氣,一個滿臉燻黑的年輕人就拽住了郭客。
“大俠,救救他們!”
“三樓!”
這個夜場一共就三層,郭客昂頭,狂躁的火舌已經在那三樓窗扇之間吞吐不定。
“在哪間?包間裡還有多少人?其他包間還有沒有人?”
“304,其他的包間我也不知道。”
年輕人眼中含淚,一臉的急切。
“讓人拿東西準備接人!”
郭客回首,附近的人羣已經不在慌亂,有不少人朝着這邊圍了過來。
“我上去!”
腳下一點,郭客已經再次衝入火場,長刀在身前飛舞,他整個人就如旋轉的勁風,頂着烈焰呼嘯着衝上二樓。
一扇扇房門被接連踹開,竟也有一間屋內還有人,也許是這個包間防護較好,雖然煙氣瀰漫,火勢卻並不怎麼大。
幾個打扮時髦的小姑娘蜷縮在身子抱成一團,在那裡哭哭啼啼。
“砰!”
數米長的沙發被郭客一腳踹出窗外,斜斜的靠在外面的牆面上,烈火上涌,就要把沙發淹沒。
“小心了!”
而此時,郭客收起長刀,一手拉住一人,不管她們的啼哭掙扎,就朝外拋了出去。
二樓算不得高,再加上柔軟沙發的緩衝,幾個人僅僅受了點擦傷,就平安落地。
三樓,此時的火勢最猛,足有兩個房間有人,男男女女十來個,還有意識的都擠在角落哭喊不停,也不怕浪費力氣。
“咔……”
房屋一晃,竟是產生了傾斜。
“跳,朝下跳!”
外面,幾個加厚的墊子被人摞在一起,足有一人厚,幾個人正揮舞着手臂朝着樓上大喊。
奈何,此時屋內清醒的人,根本聽不見外面的呼叫。
“砰!”
大門被人一腳踹開,渾身乏力的郭客踹開房門,乾咳着衝了過來。
第二日,紅燈區夜場起火,自是登上了各家報社的頭版頭條。
《夜場深夜起火,蒙面俠捨身相救!》
《由明達夜場的木製結構,警惕公衆場所易燃物的危險!》
《昨夜明達夜場起火追蹤,目前死亡人數已達六人!》
《明達夜場負責人羈押,股東紛紛噤聲!》
龍城會館,身爲一方大豪的豹子頭老老實實束手而立,等候着面前老者靜靜的品閱桌上的報紙。
“你懷疑是朱標做的手腳?”
孫爲民剛剛過去知天命的歲數,看上去比年輕時候慈和很多,但豹子頭卻不敢絲毫小覷面前的這位渾欒市首富。
“是!明達夜場的火,起的太快、太猛,根本不符合常理。而且,當天錦華公司的一個財務也出事了,他事先就受到過三眼鵬手下的威脅。”
“嗯,看來他是想給你一個警告,兔子逼急了還要咬人,更何況是他。”
孫爲民眯着眼,默默的再次拿起一份報紙,頭也不擡的開口:“你有什麼想法?”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豹子頭臉色一冷。
“嗯。”
孫爲民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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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西下,映紅了天邊的晚霞,就如大地上那接天連地的烽火。
山峰之巔,年已三十的嶽山默然而立,眼忘下方的烽火,眼中盡是悲切。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一人在他身後悠然長嘆。
“一日之間,三城皆破,魏軍屠戮百姓,不下三十萬!燒殺搶掠,無有不做!”
“而這,只是七軍之一!”
“大夏將傾,亂世已然來臨,嶽兄,你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無辜百姓命喪黃泉?”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激動,也越來越嚴肅。
嶽山面無表情、音毫無波動的開口:“朝代更替,每隔數百年就是一個輪迴,此乃天意,豈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哈哈……,天意?”
身後之人哈哈大笑,聲音肆意飛揚,豪氣直衝雲霄。
“天下之紛亂,在人心貪慾,在制度腐朽,卻獨獨不在天意!嶽兄的問天刀法號稱直指天道,卻不知這個天道是人心,還是真的天道?”
嶽山默然。
“嶽兄,我知道你心懷熱血,有任俠之心。卻不聞,俠之大者,爲國爲民!而今天下大亂,百姓深受其苦,恰是嶽兄直問本心之時!”
身後之人侃侃而談,一句句就如重錘般,敲開嶽山自我封禁的心緒。
“你欲何爲?”
猛然轉首,嶽山直視身後的男子。
此人面貌平凡,武力也算不得出色,卻是一個讓他爲之欽佩的奇人。
趙東青!
雖然如今天下甚少有人聽過他的名字,但嶽山相信,能在這個時代留下名號的,必有此人!
“秦失鹿,天下共逐之!掃平天下亂世,捨我其誰!”
趙東青倒提手中長刀,上前兩步,託在嶽山面前,雙眼直視對方。
“嶽兄,收下此刀,與我一起開創盛世!平天下、安黎民、興國運,如違你我約定,趙東青甘願俯首嶽兄刀下!”
微風吹過額前髮絲,嶽山看到的是一雙滿是野心和真誠的眸子。
******
“咳咳……”
“譁……”
洗手池前,郭客低頭乾咳,夾雜着血絲的污垢被流動的清水緩緩衝走。
擡起頭,鏡中的他臉色蒼白,雙目無神,精神差到了極點。
渾身肌肉痠疼,肩部的傷口更是再次裂開,嗓子如火燎般傳出刺痛。
簡單的挺身直立,郭客都要咬一咬牙。
火場救人並不輕鬆,高溫和煙氣的灼燒也無法避免,若不是體內有了一絲真氣的支撐,郭客當時都未必能夠堅持的下來。
在渾欒市的夜間,蒙面怪俠也已經兩天沒有在現身了。
大俠也需要休息!
“砰砰……砰砰……”
敲門聲響起。
“來了!”
揉了揉嗓子,郭客回了一聲。
打開門,門前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張叔。”
面前這位是張小冉的父親,一位合格的丈夫和父親,曾給過郭客不少幫助。
“小郭,咱們下去走走?”
張叔搓了搓手,表情似乎有些羞赫。
“哦,好的。”
郭客點了點頭。
下了樓,出了小區,前面的張叔只是邁步前行,卻一句話不說。
“那個,張叔找我有事?”
眼看着就要偏離上學的方向,郭客忍不住主動開口。
“那個……”
張叔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小郭啊,你知道小冉和孫良辰交朋友嗎?”
“知道。”
郭客點頭。
“是男女朋友的那種。”
“嗯。”
“是要奔着結婚去的那種。”
“我知道,不以結婚爲目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張叔,我不排斥高三學生談戀愛。”
郭客以爲對方是害怕自己亂嚼舌根,急忙表明立場。
“不是!”
張叔擺了擺手,乾笑着開口:“我是說,小冉既然和別人談了朋友,再和你一起上學放學就不合適了。”
“呃……”
郭客愣了一愣,當即點頭:“我明白了,張叔,我不會影響小冉和孫良辰談朋友的!”
“你真的明白?”
“我真的明白!”
“小郭,我不是刻意針對你,但你要知道,孫良辰家裡……很有能耐的。要不是他開口說話,張叔有可能現在還在衙門呆着哪。”
想起某些事,張叔身軀一抖,高大的身軀瞬間沒了氣勢,曾經在郭客眼中無所不能的張叔,突然間就成了一個市儈小人。
郭客並不清楚對方那兩日是怎麼度過的,但自打出來之後,張叔就再無往日那股意氣風發的模樣,一遇風吹草動,就畏畏縮縮,比女人還要膽小。
“我明白。”
郭客輕輕嘆了口氣。
“抓小偷,抓小偷啊!”
兩人交談間,正前方突然傳來一聲急切的呼救。
擡眼望去,一個瘦高男子正抓着一個粉紅錢包瘋狂前竄,後方則是一位婦女扯着嗓子大叫。
“張叔?”
郭客眨了眨眼,朝着張叔看去。
在以前,對方遇見這種事,定然是二話不說就攔住小偷的去路,但如今……
“小郭,你要記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管閒事!”
果不其然,張叔一臉嚴肅的拉着郭客朝路邊靠去:“有些事,一旦沾到身上,是根本說不清的!就像我,明明是正當防衛……,哎!”
郭客一愣,他知道張叔性情有些變化,卻無法接受,一指朝着這裡逃竄的小偷:“他是小偷,是在做壞事,張叔你不是說過……”
張叔繃着臉,一動不動:“做壞事,自然會有老天懲罰,用不着我們出手!”
郭客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也不掙扎,只是在那小偷離的近的時候腳下輕輕一點,一枚石子陡然飛起,撞在那人的腳踝之上。
“啊!”
小偷吃痛,當即跌倒在地。
“看,看!老天爺出手了吧!老天爺……”
張叔一臉興奮的大叫,卻見那小偷猛然擡頭,怒瞪過來,當即啞嗓,高大的身軀猛地一縮。
張叔,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郭客頭一低,眼眸低垂。
來到學校,人流涌動,卻隱隱透着股緊張的氣氛。
“郭客,你知道嗎,學校要施行封禁制了!走讀生沒有特別情況,都要住校,放學時間也禁止外出。”
朱續才拉着還未坐好的郭客,在他耳邊小聲嘀咕。
“啊!”
郭客一愣:“爲什麼?”
“還能爲什麼?”
朱續才聲音一提,又壓低湊了過來,小聲開口:“現在渾欒市多亂?夜場的大火還沒過去,石料廠就發現了幾具死屍,還有弄豬飼料的工人暴動,據說死了不下十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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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消息,壓都壓不下來!”
郭客沒有吭聲。
這些事都發生在這兩天,好似渾欒市被蒙面怪俠壓制數月的怨氣突然爆發了一般,接連出現了多場人命事故。
這還是明面上無法壓下去的,暗地裡的比這更多!每個人的神經都高高提起,夜晚的道路上幾乎沒有行人。
也難怪,學校要執行封禁。
“我要見王老師。”
朱續才一臉訝異:“你見王老師幹什麼?”
“請假。”
“你又請假?”
朱續才的眼神說不清是羨慕還是關心。
“咳咳……”
郭客低頭乾咳幾聲,在手絹上咳出幾道血絲,隨之沒好氣的白了朱續才一眼:“你要是像我這樣,也能請假!”
朱續才啞然。
王老師不僅批了假,而且還給了二百塊錢讓郭客趕緊去醫院查一查,讓心裡有鬼的他都不敢擡頭。
從後門出了學校,郭客沒去醫院,而是在一家麪館坐了下來。
“老闆,牛肉麪一碗!”
熱騰騰的牛肉麪,牛肉雖少卻十分鮮美,麪條更是充滿嚼勁,香氣撲鼻,讓人胃口打開。
最近缺乏營養補充的郭客大口開吃,沒有察覺到店老闆瘸着腿在對面坐了下來。
“小兄弟。”
“唔……”
郭客擡頭,帶着一嘴麪條。
“聽說你們學校要執行封禁了?是不是真的?”
店主探頭,一臉的關切。
郭客語氣不清的點了點頭:“是啊!”
“哎!這下生意難做了!”
年輕的店主唉聲嘆氣,卻不影響郭客的吃喝。
“老闆,結賬!”
“哦,八塊錢。”
“不是六塊嗎?”
郭客瞪大雙眼。
“漲價了!”
對方一臉的理所當然。
“什麼時候漲的?”
“就剛纔。”
“……”
“老闆,你這樣做生意會失了人心的!找錢!”
郭客沒好氣的甩出一百。
“都快餓死了,哪還顧得上人心。”
店老闆搖了搖頭:“你有沒零錢?我找不開。”
“沒有,要不記賬吧!”
有是有,就不給你!
“不用,我去給你換開!”
店老闆嘴一咧,拿着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