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中, 武后看着歸來的太平,因太平無事,憂慮之心散去,眼中滿是肅然的疑慮。
自己的小女兒好像並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面對她的質問,太平臉上甚至有一絲委屈的表情, 她玩着衣帶, 道:“我只是想跟着母后去看看她而已……不過半路上遇到了他,他說這會兒去會惹您生氣, 所以我才先跟他走了。”
每聽一句,武后的心就沉一分,她耐心聽太平說完, 問道:“你說的‘她’是誰,‘他’又是誰?”
太平又嘟了嘟嘴, 道:“母后當然知道,我本來是想去看小弦子,後來遇到了蕭子綺。”
“你知道他叫蕭子綺?那你知道他是什麼人?”武后幾乎按捺不住地要提高聲音,卻因怕把太平嚇得不言語, 所以仍是竭力自制。
太平道:“我當然知道呀,他跟我說過了。”
武后轉過身,先深深地吸了口氣, 平復了不安的心緒,才又回過身來:“那他可跟你說……他是什麼人?”
太平似乎察覺到了武后的怒意,慢慢低下頭去, 小聲說道:“他……就是當初蕭家的人,是蕭淑妃的兄弟。”
武后已經出離憤怒,面上卻忍而不發,就像是燒的通紅融化的鐵水停了一會兒,表面上看着平平靜靜,甚至有些冷冷地,實則裡頭的溫度足以在瞬間讓一個人灰飛煙滅。
武后不怒反笑:“他還跟你說了什麼?”
到底是母女,太平察覺到武后的不悅:“沒、沒有了。”
“沒有?”武后上前一步,“沒有的話,你竟然爲他說話?”
太平啞口無言。武后又問道:“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太平道:“沒有做什麼,他只是讓我留在屋子裡不要出去,後來,後來聽說滿城在找我,他……就讓我離開,叫我回宮了。”
“這麼說,他倒是好意,反而是我叫人滿城找你小題大做了?”
“母后……”太平叫了聲,有些害怕,卻仍撒嬌道:“我知道母后是擔心我,我以後、以後再也不敢了。”
“以後?”武后哼道,“你想想至今爲止,爲着你私自出宮,已經鬧出了多少事,怎麼你心裡還不長一寸記性?”
太平低下頭,不再說話。
武后本來滿腔怒火,如果面前的是別人,只怕早就一巴掌甩過去了。可畢竟太平只是個不懂世事險惡的小女孩,且是自己親生的骨肉。武后只得將那滾滾熔岩般的怒壓下,問道:“你以爲母后是小題大做,可你怎麼知道蕭子綺的爲人?你可知道昨夜在懷貞坊他做了什麼?”
太平搖了搖頭。武后道:“他操縱了一隻貓妖,想要叫那妖物把母后生吞活剝!”
“貓……?”太平吃驚地瞪大雙眼:“母后!我、我不知道……您沒事麼?”她急忙跑上來,拉住了武后的手。
武后嘆了聲,低頭看着女孩兒晶瑩的雙眸,又道:“若不是阿弦,母后的命只怕就也要丟在懷貞坊了。”
太平猛然一震:“她?”
武后的眼前卻出現阿弦血淋淋地手臂,以及母女之間那短暫卻交心溫馨的相處,她的口吻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溫柔:“是,若不是她捨命相救,母后真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站在這裡跟你說話。”
太平愣愣地聽着,卻也聽出了武后變化的語氣。
武后斂神,重對太平道:“所以,當天官告訴我,你被他捉了去,你總該明白母后心中是何等的憂慮。你還覺着讓人遍搜長安,是興師動衆小題大做嗎?”
太平搖了搖頭。武后眼神變化,終於握住她的手:“你老實跟我說,你跟蕭子綺是怎麼認得的?昨日又是如何相處的?”
太平嚥了口唾沫:“我……我跟他原先是在宮外見了一面。”
太平知道武后仇視蕭子綺,若再提起第一次相見是在宮中,只怕會加重蕭子綺的嫌疑,讓武后更爲憤怒,於是撒了個謊。
“宮外?”武后皺眉,“宮外哪裡?”
太平本來還想扯謊,但她出宮的次數有限,去的地方也有限,倉促中說不出完美的謊話,只好實話實說:“在太子哥哥的府裡,見了一次。”
“太子?!”武后滿眼震驚,“賢兒?”
太平話一出口,隱約覺着不對,但是這會兒再改口已經晚了,硬着頭皮道:“是,當時他是偷偷潛入太子府的,我看他面容和藹,不像是壞人,談吐也有趣,所以……沒有疑心他。”
“那會兒他還沒有告訴你他叫蕭子綺嗎?”
太平又咽了口唾沫:“他說他叫無愁。”
“哈……”武后冷笑,停了停又問道:“然後呢?”
太平道:“然後他就走了,沒有別的了。”
武后負手,來回踱步,片刻問道:“那昨天又是如何?”
太平道:“昨天也沒什麼,就像是我方纔說的,他攔着我,帶我去了曲池坊,我在那裡過了一夜……”
武后道:“那麼,武攸暨是怎麼受傷了的?”
太平一頓,繼而道:“阿暨覺着他是壞人,想帶我離開,動手的時候……”
武后長長地嘆了聲,默默地看了太平片刻,說道:“好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太平眨了眨眼,終於答應了。纔回身要走,武后道:“太平。”
太平回過身來,武后望着她,終於說道:“你總該知道,母后是絕不會害你的。”
等太平公主出殿,武后難以遏制心頭怒火,俯身將桌上的奏摺等推倒在地,聽到那嘩啦啦地一聲響,才又停了下來。
牛公公從外進來,見狀忙來收拾,又道:“娘娘怎麼動這樣大肝火,公主幸而無事,昨晚上又化險爲夷,本該高興纔是。”
“無事?”武后喃喃自語,哼了聲:“我就怕這樣的無事。”
牛公公不解,武后回到桌後,慢慢坐了,她舉手按着額頭,武后並不是蠢人,她當然明白,以蕭子綺那詭詐性情,絕不會無緣無故把太平“請”去好端端地留了一夜,他一定對太平做了什麼,而太平這反常的應答,也印證了她的猜疑。
只是他到底對太平做了什麼?偏偏無從知曉。
跟隨太平的宮女語焉不詳,在刑責之中竟然身死,武攸暨本是個極精靈的,偏受了傷被隔離開來,更加無法供述。
想到昨夜夢中所見那人,以及那句“你的親生骨肉也背叛你”的話,武后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她心裡隱隱明白,昨夜自己是真的命懸一線,如果不是阿弦及時趕到,也許那夢,就會變成“真”。
擡手撫過眼睛,那種鮮明的巨痛感似乎還在,武后聽到自己咬牙的格格之聲:“無愁……蕭子綺,本宮已經要將你千刀萬剮!”
***
太平回到了寢殿。
她愣愣地坐在胡牀上,想着方纔武后跟自己的對話。
忽然太平嘀咕:“說什麼多虧了阿弦……若不是母后一心要去懷貞坊探望她,又怎麼會遇到危險?”
據太平所知,這十幾年來武后謹慎自儉,從不曾有這樣微服出行的舉止,何況是在夜間,這唯一一次破例,竟是因爲“她”。
太平心煩意亂,舉手揉了揉胸口,但卻揉不散心底那團憂悶。
她舉手託着腮,眼前所見,卻都是蕭子綺似笑非笑的容顏,太平的臉慢慢地紅了起來。
蕭子綺的確對太平承認了他的身份。
昨日,太平因無意得知武后將去懷貞坊,便也起了意,她的確是去求過高宗,高宗雖不忍心拒絕小女兒的懇求,但卻也知道武后只怕有些體己的話跟阿弦說,這會兒帶着太平去不大妥當。
於是他勸太平暫且隱忍,以後有的是機會。
高宗對此事並未上心,誰知太平造拒,更加不快,眼見高宗歇息,武后又出了宮,太平便假稱得了高宗的許可,也要出宮去。
她特意只帶了一個聽話的貼身宮女,誰知武攸暨發現了不妥追了上來,拗不過太平,又不能真的把她硬帶回宮,只得隨她而行。
走不多時,就遇見了蕭子綺,太平對他有天生的好感,自然喜不自禁,蕭子綺問明她去哪裡,太平說要去懷貞坊。
蕭子綺笑道:“我知道了,最近沸沸揚揚地說女官是皇后親生的安定公主,你必然是要去一探究竟的了。”
太平道:“這次你可猜錯了,我不必去探什麼究竟。”
蕭子綺笑道:“難道公主早就知道結果了?”
太平道:“我纔不跟你說。”
蕭子綺不以爲忤,只道:“不跟我說無妨,不過今晚上公主還是別去懷貞坊了。”
“爲什麼?”
“因爲……”蕭子綺的眼中滿是誘惑的笑意,但太平看不出來那誘惑之意,只覺着這雙眼睛實在好看之極,彷彿看一輩子也不覺着厭倦。
她像是一隻將要咬鉤的魚,呆呆地向着那叫人垂涎欲滴的魚餌靠了過去:“你說啊,爲什麼?”
蕭子綺湊近了,才輕聲吐氣道:“你答應跟我走,我就告訴你。”
太平本要裝作無事的樣子,但發紅的兩頰已經出賣了她。
那宮女垂頭不語,武攸暨卻看出不妥,上前道:“你是何人?”
蕭子綺道:“我?我是公主的故友。”
武攸暨警惕道:“故友?公主有這種故友我怎麼不知道,不知閣下姓甚名誰?”
“在下號無愁,”蕭子綺雖是回答武攸暨,眼睛卻看着太平,道:“本姓蕭,蕭子綺。”
太平詫異地看着他,但同時心中又忍不住想:“這個名字可真美,又這樣好聽。”
武攸暨聽到一個“蕭”,心念轉動:“哪個蕭?”
太平已經不耐煩他的詢問,便回頭道:“怎麼我的朋友你也要管?讓你不要跟着,你偏要跟着,讓你跟着我可不是讓你問東問西的。”
武攸暨道:“殿下……他……”
太平本來有些遲疑,不想輕率地跟着蕭子綺去,可是被武攸暨問了兩句,心裡反而逆反起來,因不耐煩說道:“你要是再囉嗦,就回宮去好了。”
蕭子綺道:“他也是盡忠職守,爲了殿下您的安危着想,怕我是壞人,會吃了你呢。”
太平挺胸道:“你敢麼!”
蕭子綺揚首一笑:“我有心,但是沒有這般膽量。”
太平心裡怦怦亂跳,隱隱又有一絲竊喜,卻偏哼道:“我就知道,對了,你要帶我去哪裡,是去你家嗎?我還不知你住在哪裡呢。”
武攸暨叫道:“殿下!”
太平怒視他,蕭子綺道:“我的家住的有些遠,是在曲池坊。”
太平叫道:“曲池?明大夫也住在那裡,你們會不會是認得的?”
蕭子綺點頭道:“我跟諫議大夫是相識的。”
太平便得意洋洋地回頭對武攸暨道:“你聽見了麼,明大夫是母后寵信的人,他認識的人,你總該放心了吧?”
武攸暨憂心忡忡,越看蕭子綺越覺着可疑,但他知道太平的性子,越是不叫她做什麼,她越是非做不可,再執拗下去,也許她就真的硬趕自己離開,於是乾脆一言不發,只靜觀其變。
一行人到了曲池坊,蕭子綺的居處卻是一座看着不大,卻佈局玲瓏景色別緻的小院,太平十分喜歡,在裡頭轉了一圈,問道:“現在你該告訴我,爲什麼不許我去懷貞坊了吧?”
蕭子綺道:“因爲我知道今天懷貞坊會發生一點事,所以不想公主前去。”
太平懷疑他指的是武后前去見阿弦這件事,但又覺着這種機密他不可能知道,因問:“什麼事?”
蕭子綺道:“公主別問,總是我是爲了公主好,擔心公主因此受傷。”
他的聲音實在太過溫柔體貼,太平望着他,心裡竟有一點痠軟:“你……爲什麼對我這樣好?”
蕭子綺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一見到公主,就像是見到熟悉已久的人一樣,不捨得你受絲毫傷害。”
他說了這句,面上露出些自嘲之色:“當然,殿下一定不稀罕,是我自作多情了。”
太平忙叫道:“不是!”
蕭子綺垂眸看她,太平怔怔地望着這雙眼睛,降落的夜色給這雙眼睛平添了些魅惑,太平情不自禁,張手將他緊緊地抱住。
***
夜間,蕭子綺有事離開片刻,太平被那宮女陪着,等了半個時辰,突然記起武攸暨來,問那宮女,宮女道:“侍衛先前不肯吃飯,鬧着要走,現在在前院呢,不知道回宮了沒有,讓奴婢去看看。”
太平索性道:“不用理他,讓他自己鬧去。”
又等了半晌,蕭子綺回來了,讓太平震驚的是,蕭子綺卻受了傷,臉色慘白。脣邊帶血。
太平大驚,蕭子綺拉着她到了內室,安撫她不要擔心:“我只是做了點想做的事情。”
太平問道:“誰傷了你?”
“這個你不必問了,”蕭子綺笑笑,道:“重要的是,我心裡有個秘密,現在也該是跟你坦白的時候了。”
太平不解,蕭子綺道:“殿下,你可知道我的姓氏,意味着什麼嗎?”
太平道:“說什麼?”
蕭子綺道:“殿下可記得當年……慘死宮中的蕭淑妃嗎?”
太平先是怔然,繼而大驚,她跳了起來:“你說什麼?蕭淑妃?你……你難道……”
蕭子綺慘笑:“是,我就是蕭淑妃之弟。”
太平步步後退,心裡驚懼。
蕭子綺道:“殿下不要驚慌,我若要對你不利,又何必告訴你這些?”
“那你、你想幹什麼?”太平顫聲問。
蕭子綺低頭:“殿下你當然知道我姐姐的遭遇,實不相瞞,我這次回長安,其實是想向皇后報仇的。”
太平心裡知道自己該快點逃走,但是雙腿卻彷彿背叛了身體,立在原地不動,似潛意識地渴望聽他解釋。
太平道:“你、你……”她到底是個聰明的孩子,“今晚上懷貞坊……”
“是,我在懷貞坊做了一點事。”
太平忘了懼怕,衝上來抓住蕭子綺:“你對我母后做了什麼?”
蕭子綺道:“殿下不要驚慌,皇后好端端地,我沒必要跟你說謊,畢竟皇后若要出事,立刻天下皆知了,而且你看我的樣子……已經無能爲力了。”
太平心裡稍安,又想着快些回去看看武后是否安好,正要轉身,蕭子綺咳嗽了聲,竟嗽了一口血出來,太平猛然止步:“你……”
蕭子綺道:“殿下要走就走好了,我今夜留你,只是不想你牽扯其中……我……”
太平呆了呆,半晌道:“你想報復母后,爲什麼還對我這樣好?”
蕭子綺看她一眼,眼神裡是令人憐惜的無奈:“我若是捨得傷害殿下,第一次見面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若我能真的狠心從你下手,又怎會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太平心中震動,瞬間猶豫,蕭子綺又道:“但是我忘不了姐姐被害的慘狀,我不明白皇后同爲女子,怎會做出那種駭人聽聞的事……”
淚從眼中滾滾落下,同嘴角的血融合滴落,蕭子綺忍淚低聲道:“我本想跟她一樣,狠毒冷酷,六親不認,但我竟無法……連對你下手都沒有辦法。”
***
桓彥範丘神勣趕到曲池坊的時候,蕭子綺已經不知所蹤,院中只有太平,武攸暨跟那宮女都被點了穴道,昏迷不醒。
但當時,在懷貞坊跟郇王李素節會面的阿弦卻不知道此事。
郇王聽了阿弦的質問,十分驚疑:“我不知此情。我纔來到長安,就只顧找虞姐姐了。”
屋外虞娘子端了茶,正要入內,聞聲忙又止步。
阿弦看着他急切的神情,壓住心中的急惱:“殿下總該明白,無愁山莊裡他所做的一切,就是爲了今日所有做準備,昨夜他幾乎就謀害了皇后……當然,也許對殿下來說,這也是殿下所希望的……”
李素節臉色慘白,倒退一步,重又坐下:“我……我不知道。”
涉及那樁慘烈舊事,阿弦心情複雜,一時也無話。
兩個人默默相對中,虞娘子從外端茶走了進來,她先把茶端給阿弦,遲疑了會兒,問道:“明大夫可好麼?”
阿弦回過神來:“他所遇雖然兇險,但已經沒有大礙了。”
虞娘子點了點頭:“你餓不餓,我叫人準備些吃食可好?”
阿弦本來要說不餓,突然發現虞娘子瞟了一眼李素節,阿弦便道:“那好,去做一些來吧……家裡有客,就多做些好了。”
虞娘子鬆了口氣,卻不再看李素節,只把茶放在他跟前,低頭走了出去,郇王的眼光卻是一直都在她的身上,直到人出去了還呆呆地只顧看。
阿弦暗中嘆了口氣,心情越發難以言喻。因爲無愁山莊,因爲蕭子綺,因爲昨夜的事以及太平,她本該討厭李素節的,但是想到郇王的身世,瞭解他的遭遇,感受到他對虞娘子的心意,卻又無法做到對他徹底的厭惡。
兩個人默然相對半晌,阿弦道:“殿下回長安的時機實在不好,但是既然回來了,難保給人知情,這會兒再悄悄地走開,更加顯得欲蓋彌彰了。”
郇王笑了笑,他探手把桌上的茶拿了起來,道:“我這一生也沒按照自己心意做點事,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做了這一次,偏偏又撞上這種情形,也許這是我的命,是福是禍,我自領受了便是。”
郇王舉杯吃茶,阿弦看了他一會兒,道了聲“失陪”,起身出外。
阿弦來到廚下,見虞娘子正在親自煮飯,鍋裡是新做的面片湯,熱氣騰騰,虞娘子俯身翻攪,一邊擡手拭過眼角。
阿弦看了會兒,道:“姐姐。”
虞娘子一驚,匆匆把眼睛擦了擦,回過身來:“你怎麼……來了這裡?是不是餓了,一會兒就做好了。”
阿弦靠在門口:“姐姐,你是真心喜歡郇王嗎?”
虞娘子有些慌張,想笑,卻又笑不出來:“我……怎麼忽然又說這個?我不是告訴你了麼,我……誰也不喜歡,就想留在你的身邊就好。”
阿弦笑了笑:“姐姐,我已經成親了呀,如果姐姐有個好姻緣,難道我不高興麼?郇王這一次爲了你冒險回到長安,又加上昨夜出了事,如果給皇后知道,一定會遷怒於他。”
虞娘子驚得手中的勺子丟了都不知道:“阿弦,這、這怎麼好?”
阿弦道:“所以我來問姐姐,姐姐若是真心喜歡他,他也是真心相待姐姐,我可以爲他想法子,希望能免除郇王的罪過,又能成全你們。”
虞娘子紅着雙眼,淚打着轉,又掉下來:“阿弦……別的我不想,只要、只要能保他無礙就最好了。”
阿弦走到她跟前兒,擡手把她臉上的淚拭去,道:“姐姐別哭,我知道了。”
***
下午時候,阿弦知道太平無礙回到宮中,懸着的心總算放平了。
事不宜遲,阿弦便陪着郇王進宮求見,武后經過昨夜的事,本就窩火,聽說郇王偷偷回了長安,更是犯了心頭大忌,若不是聽說阿弦相陪,那火幾乎把含元殿都燒盡了。
壓着惱意,命人傳了郇王跟阿弦,武后先掃了一眼阿弦,又看着李素節:“郇王,你好大的膽子,未經傳召,居然私自回京。”
李素節早跪地道:“兒臣知錯了,求母后寬恕。”
“寬恕?”武后冷笑了聲,“我倒是該求你手下留情纔是。”
李素節聞聽,嚇得道:“母后爲何這樣說?”
武后道:“你那位舅舅蕭子綺,心心念念地想要我的命,你難道不知道?還是說你跟他一明一暗相互配合?不然又怎麼會這麼巧,他才作亂,你後腳就進宮來了?”
李素節道:“我、我實在不知此事,如果早知道蕭子綺意圖謀害母后,又怎會這樣不知死活偏在這時候回長安?兒臣偷偷回長安的確是犯了大忌,但是兒臣……是有苦衷的。”
“你又有什麼苦衷?”
李素節看向旁邊的阿弦,阿弦道:“娘娘,殿下說的是真的,他這次回京,跟蕭子綺並無關係,他只是……是爲了我府裡的一個人。”
武后本對李素節抱有十萬分不滿跟怒意,聽了阿弦這樣說,雙眸眯起:“你說什麼?什麼人?”
阿弦道:“是我府裡的小虞姐姐。當初我跟小虞姐姐離開長安之後,路上同她失散了,沒想到小虞姐姐給郇王所救,在他王府裡休養了一段日子,後來小虞姐姐回京,我才知道她跟郇王兩個已經彼此合意,只不過虞姐姐一心惦記着我,想要照料我,所以才狠心離開,這一次郇王回京,就是爲了她,跟蕭子綺毫無關係。”
武后聽得極爲詫異,她本認定李素節跟蕭子綺所做之事有關,卻實在想不到其中還有這段兒女私情。
但武后並未輕易放下戒心:“這只是他的片面之詞,阿弦,你豈能這樣就信了?難道昨夜的教訓還不夠慘痛麼?”
阿弦道:“娘娘,郇王跟蕭子綺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我……我相信他,求娘娘不要因此責罰他。”
武后皺眉,當即又看向李素節:“你倒是能耐的很,居然找到了人做你的說客。”
郇王俯身磕了個頭:“瓜田李下,兒臣知道難以免除嫌疑,而且蕭子綺的確行了大逆不道之舉,若是母后要懲戒兒臣,我也心甘情願領受。”
武后的目光在郇王跟阿弦之間徘徊片刻,忽道:“你說的不錯,就算你跟蕭子綺並未實現勾結,但是以他跟你的關係,也是洗不脫你的嫌疑,如今蕭子綺在逃……”
她突然厲聲道:“來人,把大逆不道的郇王押下!”
阿弦大驚,門外的侍衛卻紛紛擁入,將臉色慘白的李素節押住,只聽武后道:“你私自回京本就是大逆之罪,加上昨夜蕭子綺所作所爲,更是罪上加罪,你可有話說?”
郇王喉頭一動,他閉了閉眼:“兒臣領受。”然後他轉頭對阿弦道:“求女官……別跟姐姐說,就說我……說我回申州去了……若是瞞不過,求女官……”
還未說完,就被禁軍押着出殿去了,隱隱還聽見他叫:“照料好姐姐……”
阿弦目送郇王出門,轉頭看向武后:“娘娘!”
武后已經走下丹墀,她來到阿弦身旁,手撫着阿弦的臉龐,微微一笑:“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仁慈了。”
阿弦道:“郇王他……”
武后的手在她脣上輕輕地一遮,制止她說下去,阿弦本想爲李素節辯解,但對上武后的眼神,滿腹的話卻又慢慢地嚥了回去。
郇王被下大牢的事,很快街知巷聞。
人人都在議論,說郇王偷偷回到長安,意圖謀害皇后……性命即將不保。
也有人說,這不過是皇后想要清除異己的藉口罷了,畢竟蕭淑妃死的那樣慘烈,身爲她的獨子,郇王本就是武后的眼中釘,當然要趁着這個機會徹底拔除。
但不管怎麼樣,郇王下獄這件事卻是人盡皆知了。
懷貞坊,虞娘子卻也不免知曉,可是她的反應比阿弦預想中要平靜的多,她依舊的有條不紊,按部就班地安排一切,日常行事,只是這種平靜,隱隱地透出一股不同尋常。
***
李素節的事,太平幾乎是第一時間知道的。
她想起蕭子綺跟李素節之間的關係,也只是無奈的嘆氣而已,無奈之餘心中又想:“不知道他現在去了哪裡,受的傷好了沒有?”
那獅子犬跑來,在她身旁轉來轉去,太平舉手摸了摸,卻沒有心思再逗他玩樂,便道:“去去,到外頭玩去。”
話音剛落,就聽到有人道:“我纔來,怎麼殿下就要趕人走了?”
太平聽到這個聲音,又驚又喜,忙回頭看去,果然見一個宦官打扮的人,揣着手緩步走了進來,雖然是太監的服飾,卻偏襯得他容貌更是綺豔非常,風姿過人。
太平急忙爬起身來:“你怎麼會進宮了?”她跑到蕭子綺身旁,一把抓住他的手,高興的語無倫次。
蕭子綺低頭含笑看着她:“我想念殿下,所以進宮來看望你,殿下可想過我麼?”
太平心裡道:“當然想了!”臉上卻發熱,急忙又道:“你怎麼這樣大膽?你可知道母后派了好些人到處捉拿你麼?郇王……郇王他不知何時竟回了長安,還不知死活地進宮來,已經被母后捉拿下獄了!”
蕭子綺道:“我當然知道,郇王……他總算是我姐姐的一點血脈,我實在不忍心他因爲我遭難,只是想不到法子救他。”
太平道:“郇王、郇王跟你是一樣的嗎?”
蕭子綺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搖頭道:“不,他不知道。”
兩人說到這裡,太平才反應過來不該跟他這樣親密,畢竟他曾想謀害武后。可心裡又着實想要見到他,太平左右爲難:“你、唉,你幹嗎又來見我,你該快點離開長安,別落得跟郇王一個下場。”
蕭子綺道:“其實該死的是我,跟郇王沒什麼關係。”
“不,你不該死!”太平忙道,“我不想你死。”
蕭子綺道:“可惜殿下說的話,不能成爲旨意,但殿下有這種心意,我就算是死,也死無遺憾了。”
“呸呸!”太平着急跺腳,纔要呵斥他,蕭子綺卻往後看了一眼。
與此同時,殿外忽然響起了密集的腳步聲,似有千軍萬馬般聚攏過來,太平起初不覺,直到腳步聲逐漸清晰,太平喃喃:“是怎麼回事?”
她往前一步,就見殿門口處,丘神勣,桓彥範,陳基三人爲首,身後各有兵馬,把殿門口圍得水泄不通。
太平臉色大變,蕭子綺卻並不驚詫,只低低笑道:“你們這班大陣仗,是想置我於死地嗎?但是你們是不是有些太過心急了,畢竟公主在我身邊,難道你們不怕我對公主不利嗎?”
陳基桓彥範三人退後一步,門口處,是武后走了出來:“你這次進宮,不是爲了李素節嗎,只要你不想他有事,就不會對太平輕舉妄動。”
太平叫道:“母后!”她上前一步,本能地想到武后身旁,卻又止住。
遲疑的瞬間,蕭子綺伸手將她拉住道:“那麼,皇后不如就試試看,如果我願意拿公主的一條命,換郇王的一條命呢?”
太平仰頭看着他,雙眼裡滿是不信,蕭子綺卻不看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武后,所謂仇人相見,他的眼睛在瞬間隱隱泛紅,讓這張臉看來多了幾分厲豔之氣。
武后面不改色,甚至有幾分好整以暇:“蕭子綺,不要冥頑不靈,螳臂當車。”
蕭子綺仰頭笑道:“天下人都在你武氏淫威之下低頭,卻不是我!”他的手在太平喉頭一扣,“你既然來了,也省了我許多事,我知道你早就想除掉郇王,這一次當然不會錯失良機。沒想到,公主的性命在你心目中,竟還不如你一逞私慾來的重要。”
太平震驚,眼中漸漸地見了淚,不知道是因爲被蕭子綺的行爲所傷,還是因爲被他話中透出的母親薄待之意。
武后笑了起來,這一笑,讓所有人都呆如木雞。
蕭子綺道:“你笑什麼?”
武后道:“這就是你的手段?巧言令色騙取小孩子的信任,現在又故意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蕭子綺,我還當你有什麼了不得的手段呢。原來不過如此。”
蕭子綺眉頭一皺,武后邁步進殿,眼睛望着他道:“你想給蕭淑妃報仇?那個賤人算什麼東西,化身爲貓我爲鼠?笑話!”
她一揮衣袖,直指着蕭子綺,厲聲喝道:“本宮以前能夠殺她一次,現在就也同樣能殺了你!”
蕭子綺原本談笑無懼,聽了武后這兩句,痛怒交加,渾身微顫:“你……”
話音未落,拂面一陣涼風,電光火石間,擒住太平的那條手臂痠麻,已情不自禁鬆開。
蕭子綺手上一空,太平早被人攬了過去,那人將她往後一拋,門口桓彥範縱身躍入,及時地探臂往前把太平抱住,穩穩放在武后身旁。
蕭子綺恍神之際,那來者當空一掌拍來,蕭子綺百忙裡回擊,兩人手掌相碰,蕭子綺後退一步,又怒又恨:“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爲奇奇點個蠟蠟先-。-
武后:本宮是註定站在頂峰的女銀,你算什麼!
奇奇:差點成爲你家女婿的人吧~
小桓子:天官,那不是跟你成了連襟?
武后+阿叔+小弦子:樓上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