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雖聽見這話, 卻毫無反應, 靠在車壁上恍惚失魂。
阿弦心有不忍:“殿下,我想去崔府, 就在這裡下車啦。”
敏之似沒聽見,阿弦道:“有一句話雖不中聽, 卻不可不聽。那就是‘人死不能復生’,我知道你捨不得魏國夫人, 但畢竟陰陽相隔,不能強求,殿下還是保重身體爲要。”
敏之聽了這兩句,才緩緩地轉頭看向阿弦,啞聲問道:“我問你,陰陽相隔, 你是說她去了陰曹地府麼?”
沉默片刻,阿弦道:“是。”
敏之換了個姿勢, 將腿伸長了些:“那麼就是說, 等我死後,我也會去那個地方,那麼我就能見到她了?”
阿弦有些無法回答他的這句,爲難地嘆息:“殿下……”
敏之擡眼, 忽然傾身過來:“小十八,爲什麼這次……妹妹沒有像是那鬼女一樣、上你的身?”
他的語氣有些陰測測的,雙眼也直直地盯着阿弦。
阿弦呼吸一窒。
敏之已經抓住她的肩:“你說啊,爲什麼沒有?”
“並不是……每個都會那樣做, ”阿弦忍着要推開他的衝動,耐着性子道:“詳細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爲魏國夫人並沒有多大的執念吧。”
“執念?”敏之疑惑,仍是不錯眼珠兒地看着阿弦。
“是,執念,”阿弦想了會兒道,“從人變成鬼,所遇不同,有的人心中會有難解難忘之事,糾纏不散,所以……”
“妹妹沒有難解難忘之事?那你方纔在宮內到底看見的是什麼?”
阿弦想到賀蘭氏控訴武后謀殺之事,便低下頭去。
敏之打量她的臉色,道:“是不是……妹妹說了她是被誰害死的?”
阿弦的心猛地一跳,知道這位殿下目光銳利,但是她竟本能地不願把賀蘭氏的那句話直接告訴敏之。
阿弦強自鎮定,道:“魏國夫人先前……並不知道她已死,還徘徊在宮殿之中,後來醒悟過來……就、就去了。”
“只是如此?”敏之眯起雙眼。
阿弦道:“她還跟殿下說了一句話……”
“說什麼?”
“她說,她現在才知道,曾經不顧一切想要得到的東西,是多麼可笑。”
敏之盯着阿弦,然後緩緩點頭:“原來如此。”
阿弦道:“殿下知道夫人指的是什麼?”
敏之臉上浮起一抹冷笑:“我當然知道,那正是害她致死的東西。”
阿弦不敢再問:“那我下車去了。殿下多多保重。”
“你要去崔府?”
“是,我方纔聽人說,阿叔的夫人病重,不知怎麼樣了,我想去探望探望。”
敏之放開她,往後一靠,半晌才長吁口氣道:“不管如何,我得多謝你,小十八,我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會這樣感激有你在。”
阿弦驚訝:“殿下……”
敏之說着,對外頭道:“去崔府。”他又對阿弦道:“不必下車了,我送你過去就是。”
“多謝殿下。”心內五味雜陳。
馬車停在崔府門口,崔府的門人見是周國公府的馬車,正在驚疑,忽地又見阿弦從車內跳了出來,卻轉驚爲喜,忙招呼:“十八弟。”
馬車不做停留,一徑去了。阿弦迎着崔府的門人:“阿叔……天官在家麼?”
家奴道:“我們家大爺還在部裡未曾回來,十八弟入內稍等片刻。”
阿弦遲疑:“我還是在這裡等……不然我去吏部找他就是了。”
家奴道:“不不,這幾日大爺回來的早,怕你去走岔了路豈不是不好?且在府裡稍等片刻,我們派人再去打聽打聽。”
阿弦見他們十分熱情,只好答應。
當下隨着進了府裡。阿弦按捺不住,悄悄打聽:“我在路上,聽人風言風語,說府裡的事,想必是那些無知的人胡說八道。”
那家奴皺起眉頭:“是不是有關我們少夫人的話?”
阿弦點頭,家奴嘆道:“唉,那可不是胡說的呢。”
之前雖只見過煙年一面兒,卻已驚爲天人,又因崔曄的緣故,越發多一份敬重。
所以在外聽了那些流言,只是不信,但此刻聽這家奴如此回答,一下揪心起來:“什麼?到底是怎麼了?”
家奴道:“按說我們少夫人,可真是沒得挑兒,可稱得上是長安城裡第一號的美人才人了,可偏偏身子有些弱,再加上近來流年不利的,先是我們大爺傳言在羈縻州出事,少夫人自然受了驚嚇,後來偏偏又有伽藍寺的事,雪上加霜一樣,便隔三岔五地有些小病小災,聽裡頭的丫頭傳說,有段時候,每天只吃一口飯,你說這怎麼了得?鐵石人也受不了,何況是那樣嬌弱的……”
阿弦屏住呼吸,只顧聽他說。家奴又道:“前些天進宮,還在宮裡頭暈倒了呢,御醫也說不出個子午卯酉。昨兒更是吐了血……唉!我們都說,是老天爺嫉妒,什麼紅顏薄命……”
“呸呸,”阿弦忙道:“還不知怎麼呢,不要說不吉利的話。”
家奴才忙又轉憂爲喜道:“是是,十八弟說的對,我們這些碎嘴,原本也是瞎說,一定不靈。”
正說到這裡,家奴忽然看向前方,又悄悄拉了阿弦一把:“十八弟,那是我們二爺。”
阿弦擡頭看時,卻見前方廊下,站着一名俊秀公子,瞧着有些眼熟,正在吩咐一名下人什麼話。
一擡頭看見這邊兒阿弦,眼中透出些詫異。
家奴見狀,便領着阿弦上前,道:“二爺。”
崔升看着阿弦:“這是……”
家奴道:“這是十八弟,是大爺的小友。大爺曾吩咐過,但凡他來,一定要好生招待。”
崔升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十八子,你的大名早就如雷貫耳,今日才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阿弦早做了揖:“讓您見笑啦。”
崔升搖頭道:“並不是,只不過你的年紀比我想的還小,樣貌也……若不是親眼見到,實在不會相信哥哥會跟你……會跟你這樣不同。”
崔升的性子跟崔曄不同,有些心直口快,他本是要說“不相信哥哥會跟你相交”的話,可又及時察覺,這樣聽來似乎有些傷人,於是忙又改了。
崔升問那家奴道:“大爺回來了嗎?”
家奴搖頭:“已派人去查探。”
崔升道:“既如此,我來招呼十八小弟,你且去忙吧。”
家奴知道崔升性情外放,比崔曄更容易相處,因此十分放心,領命而去。
崔升便對領着阿弦往內,一邊道:“我聽人說,你先前跟在周國公身旁,近來又去了戶部?”
阿弦道:“是的。”
崔升道:“周國公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你跟着他一向如何?”
“還過得去。”
“新去戶部,可還適應?”
“一切都好。”
問答數句,崔升見前後無人,便又道:“十八小弟,我有件事想問你,你一定要跟我說實話。”
“二爺想問什麼?”
崔升便低低問道:“你跟我哥哥是如何相識的?”
眼見他滿臉探聽之意,阿弦道:“天官並沒跟二爺說麼?”
崔升咳嗽了聲。
崔曄從來極少主動說起自己的事兒,崔曄不言,崔升也絕不敢多嘴詢問,如今見阿弦這般問,自然訥言。
但他輸人不輸陣,便呵呵道:“若是聽你說來,滋味當然不同。”
阿弦看着他含笑的眼睛,卻也瞧出他有些詐人的意思,便不言語。
崔升見她不上當,便道:“對了,大理寺袁少卿,也是你的舊識對麼?”
阿弦問道:“噫,二爺也認得少卿?”
崔升道:“何止認得,前天還一塊兒喝過酒呢。”
阿弦一愣:“是麼?”
崔升道:“騙你做什麼,對了,還提起你來着……”
阿弦屏住呼吸:“提、提我?”
崔升並沒留意她的表情異樣,只看着前方道:“那裡就是我哥嫂的住處了,先前我聽人舉薦了一個極好的大夫,我先去問問嫂子的意思,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
阿弦忙道:“我跟你一塊兒好麼?”
雖然這話聽來有些唐突,但崔升見她年紀頗小,且跟崔曄相識,倒也不以爲意:“那好,你只悄悄地別出聲。”
崔升帶着阿弦來到煙年院中,丫頭來迎着:“二爺。”見阿弦眼生,便多看了兩眼。
因阿弦身着常服,身形樣貌又見小,便只當是崔升新收的小廝。
崔升道:“阿嫂怎麼樣了?”
丫頭嘆道:“之前吃了一碗湯藥,卻又吐了大半兒。”
崔升道:“我進去瞧瞧。”
崔升入內後,阿弦站在門口,又扭身回看。
漸漸地,藥氣透過窗紗傳了出來,依稀還聽見幾聲咳嗽,跟低低地說話聲音。
阿弦身邊兒的那丫頭不住地瞅她,忽道:“你是……當初跟着周國公的那個……”
原來這丫頭是煙年的貼身丫鬟,當初去許圉師府上拜壽,在門口曾見過阿弦,方纔瞧着她不似府中小廝,多看了幾次,終於認了出來。
阿弦道:“姐姐好,是我。”
兩人問答之間,就聽裡頭盧煙年道:“是誰在外頭?”
崔升也隱約聽見那丫頭認得阿弦,便道:“阿嫂大概不認得,是哥哥的十八小友。”
煙年的聲音裡透出些許詫異:“是他麼?”
崔升怕她不悅,便道:“阿嫂,原本是我唐突了,十八小弟來找哥哥,因哥哥還沒回來,我便先陪着他,誰知驚擾了阿嫂。”
盧煙年又咳嗽了兩聲。
阿弦在外,聽她聲音柔輕,氣息虛弱,便忍不住道:“少夫人,我不是有意打擾你歇息的,我這就去了,你好生保養身子。”
裡頭煙年卻輕笑了聲:“這個孩子……竟也這樣多禮。”便對崔升道:“阿弟,你叫十八小弟進來暫坐,他既是有心來探病,難道我反而怪他?只是我病中模樣不堪,待我略收拾收拾再見他。”
煙年對人素來是禮數週全的,崔升卻也不感意外,只勸道:“阿嫂不必如此,免得勞累傷身,給哥哥知道了,一定會怪我。”
煙年道:“我若是這樣蓬頭垢面地見夫君的小友,就算他不怪我,我也得怪自己失禮於人了。”
幾個侍女入內,相助煙年極快地收拾了一番。
崔升早退了出來,悄悄對阿弦道:“我的阿嫂,別看着柔柔弱弱,實則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一旦認定了的,誰也改不了。”
阿弦因聽到方纔煙年執意要換衣裳打理梳妝,忐忑問道:“我是不是來錯了?”
崔升道:“沒什麼,你來見一見,對她而言是個新鮮,興許反而對她的病有好處呢。”
不多時,裡頭叫請,崔升才陪着阿弦入內。
步入內室,阿弦擡頭看時,卻見前方榻上端坐一位身着淺煙紫的美人,雲鬢鬆鬆挽就,雙耳綴着明璫,眼中朦朧微光。
雖病弱消瘦,越發見冰肌玉骨,風姿飄逸,猶如天人一般。
阿弦滿心震撼,卻覺着比上次在許府門口所見,更加好看了。
原來今日煙年因自覺病中,顏色頹然,故而有意地讓侍女略施脂粉,免得失禮於人,故而比上次所見更有一番不同。
阿弦忙拱手作揖,恭敬道:“見過少夫人。”
煙年舉手道:“十八弟不必多禮,阿弟,快請他同坐。”
崔升拉着阿弦坐了,煙年含笑凝視着他:“聽說你入了戶部了?”
阿弦道:“是。”
煙年道:“許侍郎是極溫和識才的長者,你有如此造化,實在替你高興。”她雖竭力平心靜氣,緩聲而談,但因方纔一番動作,未免乏累,氣息紊亂,才說了兩句,便忍不住嗽了起來。
侍女忙上前輕輕撫背緩氣,煙年道:“抱歉……”一句話還未說完,又咳嗽不停,握着帕子在脣上輕輕一掩,復又緊緊地握起。
阿弦早看見她的臉色又瞬間的潮紅,又見她渾身發抖,十分過意不去,忙站起身:“少夫人,您還是好生歇息,我先去啦,改日再來探望您。”
煙年咳道:“這……”
崔升也看出不妥,早也隨着站起:“阿嫂且先顧身子,我去將那大夫請來,儘快給阿嫂調治,以後有的是時候見十八弟。”
煙年勉強一笑,深深呼吸:“又要勞煩阿弟奔走,實在過意不去。”
崔升道:“只要阿嫂能夠好起來,我就算跑斷腿都是心甘情願。”
煙年又看阿弦道:“既然如此,我這裡病氣畢竟重,就不留你了。上回我聽老太太唸叨,說想見你,既然你來了,不如讓阿弟帶着去拜一拜老太太,她老人家必然歡喜。”
阿弦正遲疑,崔升道:“我這就帶他過去,嫂子快歇息。”
兩人這才退出了煙年房中,阿弦想着煙年的容貌談吐,又想到這樣的絕代佳人偏如此病弱,甚至傳出“不治”的流言,心頭莫名悲涼。
崔升道:“這幾日因嫂子的病,家裡人都十分懸心,祖母也很是憂慮,愁眉不展,阿嫂故意讓你去見,也是想讓她老人家開開心而已。”
“原來是這樣,”阿弦黯然:“但,方纔我看見少夫人握着帕子……”
那帕子上明明是有一道血痕的,可見煙年方纔咳嗽的時候咯血,只是她不願給阿弦和崔升發現擔心,故而竟悄悄地藏握了起來。
崔升卻並未看見,問道:“怎麼了?”
阿弦道:“她……”不知爲何,眼前重又浮現方纔煙年握着帕子擦血那一幕。
阿弦搖頭,卻見煙年躺在榻上,咳了數聲。
她緩緩掙扎起身,斜靠在榻邊,雙眼望着正前方,不知過了多久,才又探手在枕頭底下摸出一張紙來。
這張紙已經被揉疊過許多次一樣,已經滿是褶皺,有幾處甚至破了。
白紙在面前慢慢展開,露出上面十分清晰的黑子。
娟秀的字體所寫的,乃是簡單明瞭的四句詩:
關山客子路,花柳帝王城。
此中一分手,相顧憐無聲。
煙年的目光閃爍,將這幾句反反覆覆看了數遍,然後她慢慢地咬住發抖的脣。
忽然,白紙上多了兩點水漬,然後水漬越來越多,墨漬洇開,黑漆漆地彷彿是誰凝視的黑色眼睛。
外頭一聲門響。
煙年止淚,將手中的字胡亂又捲了起來,壓回枕頭底下。
她擡袖拭淚,方輕聲道:“是誰進來,給我倒一杯水。”
門外那人徐步而入,腰身如青竹般挺拔,玉帶上懸着一枚銅色魚符。
他走到桌邊兒,摸了摸桌上的茶壺,覺着溫熱,便舉手倒了一杯。
修長乾淨的手指捏住杯子。
裡間傳來煙年低低咳嗽的聲音:“沒有人麼?”
於是,他探手入袖中,竟逃出了一個小瓶,拔出塞子,小心往杯中倒了半瓶。
透明的液體入水,頓時消散無蹤。
而他舉着杯子入內。
煙年擡頭,忽地微笑:“夫君回來了。”
正起身要迎,那人上前兩步將她止住:“不必勞動,不是要喝水麼?”把手中的杯子遞了過去。
煙年道:“有勞了。”雙手接過,煙年慢慢吃了口,忽然微微皺眉。
對面問道:“怎麼了?”
煙年擡眸,兩人靜靜對視片刻,煙年道:“沒什麼,大概是我病久了,口裡覺着苦的很。”
對面伸出手來,似要接過杯子:“若實在苦的厲害,就不必喝了。”
煙年搖頭莞爾:“不必了,現在細品,卻又似泛出一絲甘甜來,多謝夫君。”
她舉起杯子,一口,兩口……終於慢慢地飲盡。
對面的人只是靜靜地看着,在她喝完之後,便站起身緩步往外而行。
走不多時,身後“彭”地一聲悶響,一個空了的茶杯跌在地上。
煙年的呼吸開始急促,她忽然舉手在嘴邊一遮,手指縫中卻涌出血來,她卻一聲不吭,雙眼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個空杯盞。
——“哥哥!”
有些高亢的、充滿喜悅的叫聲從耳畔響起。
阿弦猛地打了個哆嗦,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站在廊下。
身邊兒的崔升正疾步往前而去,就在兩人的正前方,有一人緩步而來,仍着吏部的公服,腰間魚符微微搖曳,身姿端正,氣質清貴,正是崔曄。
崔升上前行禮:“哥哥回來了。”
崔曄點頭,星芒隱隱地目光越過他,看向阿弦。
阿弦卻彷彿長在了原地一樣,雙腳動彈不得,只是眉頭緊鎖,黑白分明的雙眼中是難以剋制驚怒交加,狠狠地瞪着崔曄。
崔升察覺,回頭看了一眼,心生詫異:“十八小弟……”
正要催阿弦過來行禮,身邊人影一晃,卻是崔曄自個兒往前走去,崔升只得跟上。
崔曄走到阿弦身前,將她怒意勃發的神情看的分明:“怎麼了?是不是……”
他本以爲阿弦也許是又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舉手想要在她肩頭一護。
誰知阿弦及時擡手,將崔曄的手拍開,同時跳後一步。
崔曄一怔。
阿弦張了張口,卻沒有能說出一個字兒。
終於,顫抖的擡手指着他:“爲什麼?!”
她的雙眼早已經通紅,淚在眼裡打轉,不知是因爲傷心還是憤怒。
崔曄皺眉道:“阿弦,你在說什麼?”似想到了什麼,眼神在瞬間暗沉了幾分,思忖地望着她。
阿弦眨了眨眼,淚已經掉下來:“你幹嗎那麼對她?”
崔曄臉色微變,往後瞥了崔升一眼,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阿弦試圖掙開,卻無法,只好用力打了他幾下,想迫使他鬆手。
此時崔升已經來到跟前:“哥哥……十八弟?”他瞪大雙眼,分不清這是怎麼了。
崔曄不睬他,只盯着阿弦沉聲道:“你跟我來。”
阿弦怒道:“我不要!”被他不由分說,硬是拽着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