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青把人送到門口後,就轉身告退了,黃四郎穿着一身新衣服,邁步踏進了前廳中,就見蘇白和秦瓊二人正坐在一張方桌前,一人坐一邊,桌子上面放着兩壇酒,三副碗筷,和兩隻撕好了的燒雞。
黃四郎有些日子沒吃肉了,再聞聞那種酒香,當時就知道這是近年來火遍長安的燒刀子,可惜自己囊中羞澀,從來沒喝過。秦瓊見黃四郎進來,趕緊招呼,讓黃四郎坐在中間,這下他左面是蘇白,右面是秦瓊。
黃四郎也沒跟二人客氣,給自己倒了一大碗的燒刀子,仰頭就要全悶進去,結果酒剛到口腔,他就嚐出來不對勁了,但是覺得放下還有些丟面子,索性眼睛一閉,硬着頭皮把酒全喝了下去。
黃四郎終於知道這酒爲什麼叫燒刀子了,從喉嚨到胃部,就感覺彷彿有一把燒的火紅的小刀子一直劃過,兩隻眼睛也瞪的老大,脖子通紅青筋都鼓了起來,把空酒碗往桌子上一放,挺了能有三四秒之後才道:“好酒!”
蘇白笑着再次給黃四郎斟滿道:“黃伯伯好酒量”,秦瓊笑道:“這酒不能喝這麼急,不然很容易上頭的,來,吃只雞腿解解酒。王小子就喜歡吃雞,他家的廚子都是做雞的高手!”
黃四郎抓過一隻雞腿就塞進嘴裡,雞是廚子秘製的,連蘇白都讚不絕口,更不用說黃四郎了。
吃着肉,喝着酒,黃四郎一時間居然有些出神了,上次像這樣是什麼時候?十年前?還是二十年前?黃四郎有些記不清了,但是他知道,那離他很遠!
三人一邊吃喝,一邊說笑,秦瓊看氣氛也差不多了,開口道:“四郎,怎麼樣?之前王小子說了,要找你幫忙,有什麼想法沒有?”,黃四郎猶豫一下,還是搖搖頭道:“我現在已經不是當初的自己了,也沒了那份心氣,卻是對不起王爵爺了”
秦瓊皺眉道:“四郎,大家也不是外人,你有什麼本事我是知道的。這小子現在在朝廷中得罪了人,你也不是外人,我告訴你,最晚今年年底,陛下就要對突厥用兵了,這小子被捲入了這次戰爭!”
秦瓊一臉認真道:“四郎,只有你能護他周全!”
黃四郎自嘲道:“我誰也保護不了,我也沒那個本事,如果當初我有那個本事的話,也就不會死那麼多的人了”,三人都沉默了,雖然黃四郎沒有明說,但是他們都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以四步換一騎,那還叫沒本事?”秦瓊怒聲道。
黃四郎喝了一口酒,臉上帶着自嘲的笑容道:“都是鄉親,我的一聲令下,他們根本就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如此搏殺,以四換一,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秦瓊不說話了,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善於言語的人,蘇白接話道:“就算你們手裡拿着捲刃的刀,穿着一戳就破的破爛皮甲?”,黃四郎身體一震,聲音乾澀道:“技不如人而已,哪有那些藉口”
蘇白也灌了一大口酒,隨後道:“一將功成萬骨枯!”,聽到這句話,黃四郎的眼睛瞬間變的血紅!盯着蘇白道:“你是在嘲諷我嗎?”,黃四郎一怒,身上那股子戰場浴血回來的氣勢,自然而然的外放出來。這要是換了一般人早就受不了了,可惜這桌子上的另外兩個人,一人同樣是鐵血統帥,另外一人吃了動物威壓丸,這點氣勢他還不看在眼裡。
蘇白盯着黃四郎的眼神道:“我在說一句事實而已!你當初在戰場上,帶着一羣拿着破爛裝備的步兵,以四步換一騎,世人都說你狂妄!可是我明白,你只是輸在裝備上!但是你也確實是輸了!那些同鄉爲了你的決定戰死在沙場上!你和你最好的兄弟鬧翻了。”
黃四郎狠狠一拳頭砸在桌子上,桌子上的酒碗酒罈就被震倒,黃四郎怒道:“別說了!”
蘇白完全沒聽,也不在意他拍桌子,嘴中繼續說道:“當你送你那些同鄉骨灰返鄉的時候,程伯伯問你,後悔嗎?你哪句一將功成萬骨枯!根本就是在你安慰自己的言語而已!可惜那個時候的程伯伯個根本就沒聽出來”
黃四郎的眼淚瞬間決堤,起身就要往門外走去,可剛剛站起來,就被秦瓊給按在了凳子上。蘇白繼續道:“你把所有的封賞都換成了金銀,彌補給了那些失去親人的鄉親們!你沒要官位,因爲你當官會覺得那些都是你那些兄弟,用性命給你換來的!你爲什麼要把自己隱藏的這麼深!說出來不好嗎!”
黃四郎淚流滿面,聲嘶力竭的怒吼道:“你個毛頭小兒!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你自以爲很瞭解我嗎!你錯了!我就是一個自大狂妄的混蛋而已!我就是害死了我三千多名的同鄉!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你知道戰死的人裡都有誰嗎?小狗子,二喜,柱子!都是與我和咬金一起長大的兄弟啊!”
“你覺得他們會想要看見你現在的樣子嗎!”蘇白怒吼道,聲音之大,就連秦瓊也有些驚訝,黃四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吼震懾住了,怔怔的看着蘇白。
蘇白盯着他道:“當初他們和你們一起上了戰場,之前知道是要去對抗騎兵!”,黃四郎沉默着沒有出聲,蘇白繼續道:“他們對抗的時候爲什麼沒有跑?”,黃四郎還是沒有出聲,蘇白聲音漸漸高了起來:“因爲他們相信你!他們相信自己!如果他們知道之前自己信任的人,變成了一個懦夫!你要他們怎麼想?你變成現在的樣子!問沒問過他們同不同意!”
黃四郎徹底呆住了,蘇白繼續道:“就算是下了地府,他們是會說,我跟着我的將軍,死在了衝鋒的路上!還是會說,我跟着一個懦夫!送了性命?”
蘇白抓住黃四郎的手,一片冰涼,彷彿不帶一點溫度,蘇白沉聲道:“他們從來沒有怪過你!”,黃四郎身體一顫,雙目有些無神的看着蘇白道:“沒怪過我?”
蘇白點頭道:“他們從來沒怪過你,不要逃避了,你是做了一次錯誤的決定,但是你也付出了代價!你現在不應該在這樣沉淪下去,你是時候站起來了!跟我回鄠縣吧,你的那些老兄弟,也不希望看見你現在的樣子吧。跟我回去,你那些戰死的兄弟家屬,也不是都在過好日子,等你有了能力,你才能幫助他們啊”
黃四郎的眼神漸漸恢復的焦距,看着蘇白道:“他們過得不好嗎?”,蘇白搖頭道:“不是所有人都好”,這就是蘇白在信口胡說了,不過三千多人的家屬,要是都能過好纔出奇了呢。
蘇白繼續道:“和我回鄠縣吧,我會把那兩千名部曲都交給您訓練,您也可以有時間去那些戰死的兄弟家看看,誰要是過得不好,您可以一併接去鄠縣,房子土地營生這些事情,我會爲您處理好”
黃四郎還有些猶豫,也不知道在想一些什麼。
蘇白默默在懷裡掏出程咬金的那塊令牌交給黃四郎道:“舅舅說,希望你有功夫,去瞧瞧他”,黃四郎拿着那塊寫有程字的令牌失聲痛哭,他看見令牌的那一刻就明白了,程咬金,原諒他了。
黃四郎哭了很久,最後更是暈厥過去,蘇白給他把了脈,他的身體現在太虛弱了,就好像一個破爛不堪的燈籠,只要風大一點就能熄滅。
畢青在聽見拍桌子的時候就在門口候着了,他也怕黃四郎傷到蘇白,聽到蘇白的召喚,急忙走進屋內,看見蘇白正扶着哭暈過去的黃四郎,趕緊叫了幾個下人進來,吩咐其中的一人去找大夫過來,另外幾人擡着黃四郎去了客房。
秦瓊等到下人們擡走了黃四郎以後才嘆口氣道:“真沒想到他竟然變成這幅樣子,要不是前一陣一位老部曲來拜訪我,說他看見了四郎,我還不知道他的消息呢”
隨後秦瓊轉過頭看向蘇白道:“他的經驗不比我和你程伯伯的少,就是現在身子骨太虛了,也許不能上陣拼殺了,不過那經驗也夠你學一陣的了,萬萬不可以意氣用事,知道嗎?”
蘇白點頭道:“秦伯伯放心,小侄不是那種自大狂妄的人”,秦瓊點點頭道:“你小子我還是信得過的,行了,我這就先回去了,至於那個折衝府的事情,我和你程伯伯已經給你打好招呼了,等黃四郎的病穩定一些了,你就帶他回鄠縣吧,趕緊選塊地皮出來,我和你程伯伯也好把部曲送過去”
蘇白道:“舅舅放心,黃先生只是昏厥過去,夜間就差不多能醒,我們二人明日就回鄠縣,到時候再給弟兄們蓋一些房子出來”。
秦瓊笑道:“那些事情你自己做決定就好”,說話間就往外走,蘇白緊忙起身送秦瓊出了大門口,一直等秦瓊上了馬車以後才返回府中,畢青在蘇白身後輕聲道:“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