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中間人

伽藍的動作很快,手法嫺熟而細緻,如行雲流水一般,迅速給姜九重新清理和包紮了傷口。

姜九強忍痛疼,額頭上汗水涔涔,削瘦的面孔看上去十分獰猙。十三郎等薛家青壯圍在四周,一個個屏聲靜氣,既欽佩,又感激,對這個充滿了神秘色彩的西北狼銳士非常尊崇。

如果伽藍出自世家望族,或許在薛家人看來,武技、才智、品行如此出衆也是理所當然,但伽藍出自蠻荒,出身低賤,這一身本事純粹靠天賦和勤奮而來,他身上那一道道恐怖的傷疤足以說明他的戰績,他今天的一切都是用血汗換來的。然而,今天他擁有什麼?什麼都沒有,相反,他還要爲且末的丟失承擔罪責,但他默默承受,過去如此,現在如此,或許將來還是如此。唯有這樣的衛士,纔是真正的衛士,才真正值得欽佩和尊崇。

“很痛吧?”伽藍一邊起身淨手,一邊對姜九笑道,“如果不是你堅持,我會一拳打暈你,這是常規。我打人的本事,就是這樣練出來的,一拳致暈,不會打第二下。”

衆人鬨堂大笑。

“九哥,還是讓將軍打一拳吧。”十三郎勸道,“這樣強忍着,太痛苦了。”

“直娘賊,某還死不了,滾!”姜九咬牙切齒,惡狠狠地叫道。旋即又對伽藍誠懇說道,“某無以報答,姜小黑的這條命以後就給將軍了。”

伽藍微笑搖手,“這條命是你自己救回來的,留着自己慢慢用吧。”

“將軍,突厥人太囂張了,公開挾持我們,似乎要對你下手,將軍要擔心啊。”十四郎忽然說道,“將軍,如果有用得着我們的地方,請將軍下令,某等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你都能看出來,我還擔心什麼?”伽藍笑道,“這是大隋的疆土,突厥人再囂張,也不敢在我大隋的疆土公開殺人。”

“將軍,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將軍萬萬不可大意。”十九郎也關切勸道。

伽藍笑着點點頭,“你們不要太過擔心,我自有應對之策。明天到了冬窩子,要休整幾天,爲了安全,你們待在營地,不要四下走動,以防出現意外。”

薛家衆人躬身致禮,齊聲應諾。

掀開帳簾,伽藍看到薛德音正在帳外焦急等待,隨即笑道,“大郎君有何急事?”

薛德音虛手相請。兩人並肩而行,遠遠看到不遠處突厥人的營帳燈火通明,人影閃動。

“將軍與這些突厥人是敵是友?”

“亦敵亦友。比如現在,突厥的大葉護、莫賀設、龜茲的寶山王、焉耆的三王子,都算是舊日故人,雖然彼此身份地位懸殊太大,但我常年爲西域都尉府做事,奔走於西土諸虜之間,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中土大隋,而大隋強大的國力賦予了我無形的權力,懾服於這種權力,這些西土諸虜的權貴們把我放在一個特殊的位置上,利益相同時就是朋友,利益不同時就是敵人。”

薛德音略略皺眉,隱約察覺到伽藍話裡有話。

“在西域都尉府,我是一個細作,一個死間,乾的都是有死無生的事情,但幸運的是,我每次都能活着回來,所以,我又算是一個生間。《孫子兵法》裡把細作分爲五種,鄉間、內間、反間、死間、生間,我全乾過,而一人身兼五職的後果就是,我不但是西域都尉府的細作,還是大隋和西土諸虜之間的信使,久而久之,我就成了中間人。”

伽藍望着薛德音,問道,“中間人,這個意思你懂嗎?”

薛德音知其字義,便也領會到其中所蘊含的深意。

“天下熙熙,皆爲利趨;天下攘攘,皆爲利往。中間人實際上就是一個掮客,一個權力掮客。”

掮客?權力?前一個詞對薛德音來說很陌生,但後一個詞卻是耳熟能詳,可謂深入骨髓了。由中間人再引申到掮客,掮客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薛德音暗自吃驚,不知道伽藍接下來要說什麼,只能把嘴巴緊緊閉上。

“大隋賦予了我無形的權力,而這個權力可以讓西土諸虜在複雜的爭鬥中獲利,我很快便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就把自己手上的權力作價賣給西土諸虜。”

薛德音的腳步停下了,他現在總算知道伽藍這個金狼頭爲什麼在西土聲名烜赫,爲什麼就連突厥大葉護都對其禮讓三分,爲什麼總是能夠絕處逢生活下來變成西北的傳奇人物。

“我出賣權力,但我從不出賣大隋,從不違背西域都尉府的命令,我甚至超額完成自己的使命。”伽藍說道,“大隋越強大,對西土諸虜的威懾力就越大,隨之我手上的權力就越大,我就能賣出更高的價格,但是,現實和理想的差距太大了,長安的某些人爲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犧牲大隋的利益,出賣中土的利益,結果給了我致命一擊,把我和我的袍澤們送進了地獄。”

“殺人者,必被人殺。如果我不把那些人殺了,我在西土就無立錐之地。”

薛德音沒有聽懂,目露疑惑之色。

“我是一箇中間人,如果大隋賦予我的無形權力消失了,不但西土諸虜要殺我,西域都尉府也要殺我,所以,大隋強大與否,穩定與否,直接關係我個人的生存。”伽藍冷笑道,“西土是我賴以生存的奶酪,長安的那些人動了我的奶酪,你說,我是不是要去殺了他們?”

“如此說來,將軍到突倫川戍守烽燧,就是爲了逃避西土諸虜的追殺?”

“西北狼在伊吾道幾乎全軍覆沒,西域都尉府從上到下換了遍,我被除名爲民流放戍邊,你說我除了躲進突倫川,還能躲到哪?”伽藍冷笑道,“誰毀了我的一切,我就毀了他的一切,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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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如果你此次未能得到西域都尉府的徵召,豈不必死無疑?”

“如果老狼府拋棄了我,非要置我於死地,非要借突厥人的刀殺了我……”伽藍的眼裡射出森冷殺氣,“我就讓西土血流成河。”

薛德音沉默不語,他不關心伽藍爲什麼去長安,也無意去探尋伽藍到長安殺什麼人,他只關心薛家的生存,一家老小能否安全抵達敦煌,能否安全回家,就算伽藍要去長安刺殺皇帝,他也絕不會駭然心驚。皇帝的死活和他薛家有關係嗎?如果不是皇帝殺了他父親,薛家會遭此厄運?他巴不得伽藍殺了皇帝,當然,前提是薛家要安全,而當前最急迫的問題是,薛家不安全。薛家的安全繫於伽藍一身,今伽藍不安全,他怎能不憂心如焚?

“薛家蒙將軍捨身相救,無以爲報,如將軍有差遣之處,必當誓死效命。”

薛德音說話了,口氣很堅決。

“大郎君客氣了。”伽藍笑道,“現今你我同處險境,須當同舟共濟,生死與共。在西土,我這艘船大,可載你一程,到了中土,你這艘船大,那時大郎君可不要忘了今日之言,也順便載我一程。”

“薛家絕不負將軍。”薛德音神情嚴肅,躬身爲禮。

伽藍微笑還禮,“先生,可願隨某去嚐嚐龜茲的三勒漿?”

薛德音略一思索,便已知伽藍用意,對其機智大爲讚歎。

“狐假虎威。”伽藍一邊緩步而行,一邊說道,“我行事喜歡主動,即便被動了,也要設法奪回主動權。我早已不信任老狼府,我更不會把自己的生命寄託於老狼府。先生出自名門望族,學識淵博,談吐不凡,言行舉止皆迥異於常人。先生故作神秘,侃侃而談,必能唬住突厥人,讓他們懷疑你的來歷和動機,由此他們會做出錯誤的判斷,認爲我依舊在爲老狼府做事,此行可能負有重要使命,如此則不敢貿然殺我。我因此贏得了時間,當可從容設計,化險爲夷,悄然脫身。”

“我是狐,你是虎,雖是一頭假虎,但欺騙那些生性多疑而狡詐的狼還是綽綽有餘。”

薛德音知道伽藍已有對策,心裡漸漸安穩,撫須笑道,“既然如此,某就隨將軍去嚐嚐龜茲的三勒漿。”

“不可再稱將軍。”伽藍笑道,“我呼你爲先生,恭敬有禮,你喚我爲伽藍,矜持中最好帶些傲慢,那種高高在上的發自骨子裡的傲慢。那些狼都是西土權貴,你這隻虎是真是假,他們看幾眼也就一目瞭然了。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假的,但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你是一隻虎落平陽的真老虎。”

薛德音連連頷首。這個太簡單了,做回本色自己,根本無須掩飾,“伽藍,可有甚忌諱之處?”

伽藍搖手,“風花雪月,琴棋書畫,經史子賦,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唯獨注意一點,不談西土局勢,諱莫如深,讓他們猜去。”

薛德音微笑點頭,隨即看看自己髒舊的白袍,“伽藍,某這身服飾還是要換一換。”

“走,去我那裡。”伽藍虛手相請,“換件慄特人的白袍,再穿一雙烏皮靴,腰間繫一條寶石玉帶,佩一把橫刀,不,不,我覺得司馬伕人的那柄長劍更好,古樸而鋒利,更有中土名士之風。”

兩人說說笑笑,走過慄特人的帳篷,遠遠便看到暴雪一路小跑着迎了上來。

薛德音頗爲忌憚,腳步頓時停下。暴雪很不客氣,衝着他仰首就是一聲雷吼,兩眼內更是露出森森殺氣。

伽藍俯身親熱拍拍暴雪,“大郎君要和我們相處一段時間,未來要同舟共濟,無須這樣戒備。”說完輕撫暴雪的頸毛,讓它放鬆下來。暴雪繞着伽藍轉了幾圈,隨即昂首挺胸地走在了前面。

薛德音小心翼翼地靠近伽藍,“這隻雪獒很有靈性,來自大雪山?”

“它是大雪山的神獒。”伽藍笑道,“它救過我的命,不過它天性兇殘,殺人無數。”

薛德音驚懼地看了暴雪一眼,說道,“今天突厥人的那隻黑獒更可怕,像幽靈一般,望而生畏。”

“它叫夢靨。”伽藍說道,“相比暴雪,夢靨就像一隻溫馴的小羊羔。蘇羅把它當寵物養,暴殄天物了。”

“伽藍,你和那位公主的關係似乎非同尋常。”

“蘇羅是泥厥處羅可汗的女兒。”伽藍嘆道,“在牙帳,她的處境非常不好。”

薛德音已經從仲布衣那裡聽說了這兩年西土發生的事,所以伽藍的這聲感嘆他聽得懂。“你是東土漢兒,她是西土胡虜,你是西北狼銳士,她是突厥公主,正常情況下,你們連見面認識的機會都沒有,但你們爲何……”

“這個故事有些長。”伽藍笑道,“如果先生有興趣,今夜我們不妨煮銘對弈,秉燭夜談。”

“你這裡有茶?”薛德音很是驚喜。

“我沒有,但大葉護有。”伽藍站在帳簾外,虛手相請。

“甚好,甚好!”薛德音急忙說道,“夜深人靜,你我再煮銘細談。”

薛德音掀簾走了進去,隨即傳來他詫異的聲音,“七娘,小妹……”

伽藍一腳踏進,看到司馬伕人和一個白衣少女正匆忙起身,翩翩卻在手忙腳亂地收拾散落在氈席上的書卷和紙張,雪兒獨自坐在角落裡玩着黑白棋子,全身貫注,對身外之事充耳不聞,就連伽藍進來都沒有擡頭。

伽藍躬身致禮,“辛苦夫人了。”

司馬伕人淡淡笑道,“翩翩聰慧伶俐,學得很快,過段時間她就能與我們正常說話了。”

伽藍一笑置之。司馬伕人善待一個胡兒舞姬固然有感激之意,但更多的還是試圖以此來拉近彼此之間關係,這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爲了一家人的性命,昔日高不可攀的貴婦人今日淪落到拉攏一個胡兒舞姬,其背後之辛酸苦痛可想而知。

衆人分賓主坐下。翩翩忐忑不安地站在伽藍身後。未經主人同意擅自做主讓外人進帳是不允許的,但司馬伕人爲人和善,對她又很好,難以拒之帳外。

伽藍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說道,“翩翩,你既然喜歡學東土話,那就好好學,司馬伕人是最好的師傅,跟着她能學到很多東西,也許有一天你有機會去東土,就能用上了。

翩翩心喜不己,乖巧答應。伽藍手指雪兒,囑咐道,“石伯與黑突厥人有些過節,這些天不宜露面,我也很忙,雪兒就託付給你照顧。如果忙不過來,就請夫人和薛家的這位小娘子幫忙。假如有人問及雪兒的來歷,你就推到我身上,切莫說出石伯與她的關係。”翩翩小聲答應了,走到一邊照顧雪兒。

“夫人看到突厥人來了,心中難免不安。”伽藍轉而用東土話說道,“其實目前形勢的確不好,所以我特意尋到大郎君,請他相助。”

司馬伕人面露疑色。大郎一介儒生,年青時雖也習過武藝,但中看不中用,上不了戰場,更殺不了人。

伽藍西北口音較重,看到司馬伕人與薛七妹都是疑惑之色,以爲自己說快了,對方沒聽懂,隨即又說了一遍,“你們不要擔心,大郎不是隨我去殺人,而是去赴宴喝酒,並稍稍展露一下他的淵博才學,讓那幫野蠻人也長長眼,見見世面。”

司馬伕人微笑頷首。薛七妹覺得伽藍說得甚是有趣,嫣然一笑,百媚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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