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清晨,伽藍與西北狼兄弟及阿史那大奈、阿史那賀寶帶着突厥‘精’騎殺到了順安城下。
緊接着,馮翊、西行率左龍衛府馬軍主力殺到。
將士們連續作戰兩天兩夜,人疲馬乏,已是強弩之末,但此時距離平壤已近在咫尺,考慮到平壤城內還有以逸待勞的‘精’兵強將,假若讓敵軍察覺到帝國軍隊的虛實,發起凌厲反撲,則戰局必定顛覆,龍衛軍必定全軍覆沒。
伽藍下令,在城外尋有利地形列下戰陣,擺出攻擊態勢,同時遣小股‘精’騎在戰陣之後往來飛馳,以揚起沖天煙塵欺騙敵軍,佯作主力陸續抵達,迫使敵軍不得不全力堅守要隘,繼而給龍衛軍贏得喘息之機。
午時之後,右龍衛府諸團在劉黑闥、王安等人的率領下,陸續趕到。步軍將士狂奔兩百餘里,‘精’疲力竭,已經失去了戰鬥力,好在馬軍已經擺下戰陣,更有沖天煙塵爲掩護,可以讓步軍稍事休息。
大約在黃昏時分,江成之的左龍衛府第一團與盧龍的魔鬼團飛馳而來,他們挾持着高平和一羣烏骨城官員,高舉着高平的帥旗,在順安城外耀武揚威的轉了幾圈後,這才緩緩退入戰陣
天近入暮,高臨帶着一支“浩浩‘蕩’‘蕩’”的軍隊抵達順安。
十八日在薩水東岸作戰時,高臨麾下不過兩三千人,但兩天兩夜之後,他旗下的軍隊就超過了兩萬。戰局發展到現在,形勢基本明朗,雖然平壤城固若金湯,雖然高元和乙支文德還擁有一定數量的軍隊,但高平、高臨的背叛已經分裂了高句麗,他們有強大的中土帝國做後盾,有十幾萬甚至幾十萬龐大的帝國軍隊爲後援,雙方的實力對比一目瞭然,高句麗的貴族自然會做出明智選擇。而選擇的結果便是在過去的兩天兩夜內,絕大部分逃離戰場或者尚未抵達戰場就開始撤離的高句麗貴族,紛紛帶着麾下軍隊投奔了高臨。
高臨對伽藍非常敬畏。兩天前決戰之刻。他看到進入決戰戰場的只有龍衛軍,而帝國軍隊的主力竟在西岸按兵不動,頓時便失去了取勝信心。然而,伽藍信心百倍。甚至放出狂言,可一擊而勝。結果當真如此,年輕的伽藍擊敗了威名赫赫的乙支文德,幾千帝國龍衛軍擊敗了數萬氣勢洶洶殺來的高句麗軍隊,甚至還狂追兩百餘里。一口氣殺到了平壤城外,不但贏得了一場決定‘性’的勝利,更就此決定了高句麗王國的命運。
決戰之前,高臨幾乎是一無所有,形勢也是晦暗不明,所以沒有提條件的資格,但現在他有軍隊了,有貴族的支持了。實力飛速膨脹。更重要的是形勢也基本明朗了,他必須要提條件了。
入暮之後,高句麗人在紮營的同時,也給龍衛軍構建了一座營寨。龍衛軍瘋狂追擊,把全部的輜重都丟在薩水東岸,現在可以說是飢寒‘交’迫。更不要說戰鬥力了,但目前的戰局卻確保了龍衛軍的安全。以高臨爲首的高句麗人若想重建王國。若想保全自身利益,就必須倚仗帝國的幫助。徹底剷除高元和乙支文德等人的勢力,穩定半島三足鼎立的政治格局,並以此爲契機,重建與帝國的宗藩關係,重新贏得帝國的信任,唯有如此,高句麗才能繼續生存下去,高句麗人才能告別噩夢休養生息。
深夜,高臨拜會伽藍。
伽藍坐在馬鞍上,吹着橫笛,神情專注。烈火站在他的背後,仰頭默默地望着深邃的星空。暴雪趴伏在烈火的‘陰’影裡,一雙冷森森的眼睛惡狠狠地盯着戰戰兢兢走來的高臨,準備隨時撲上獵殺。
高臨衝着伽藍深深一躬,也不說話,就站在那裡,聆聽着悠揚笛音。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良久,伽藍擡頭看了他一眼,虛手相請。高臨盤膝坐下,相距五步,開口便直奔主題,“將軍是否想攻陷平壤?”
乍聽這是廢話,伽藍當然想攻陷平壤,但這話從高臨的嘴裡說出來,其意思就不一樣了,他實際上是‘誘’‘惑’伽藍,將軍是否想獨佔攻陷平壤的功勞?
伽藍望着眼前這個相貌普通但目‘露’‘精’幹之光的中年人,臉上慢慢浮現出嘲諷之‘色’。遲疑了片刻,他低聲問道,“計將何出?”
伽藍聲音嘶啞,但蘊含其中的殺意卻異常凌厲,仿若一柄出鞘利劍,讓高臨倍感窒息,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高臨畏懼了,他不敢說了,他擔心自己一旦提出條件,極有可能遭到這個血腥殘暴之徒的殺戮。
伽藍漫不經心地擺‘弄’着橫笛,神‘色’漠然,好似眼前根本就沒有高臨這個人。
很長時間的沉寂,高臨似乎都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終於,他鼓足勇氣,顫慄着問道,“高元之後,誰是高句麗王?”
伽藍不假思索的搖搖頭,“這由帝國皇帝決定,與某無關。”
一股滔天怒火不可遏制地從高臨心底涌出,“摧毀高句麗,對中土有甚好處?”
伽藍臉‘色’陡沉,目光驟然森冷,“你若想死,某可以成全,但在死之前,你必須替某打開平壤的大‘門’,否則,平壤城,就是第二個烏骨。”
“將軍必須給某一個承諾。”高臨豁出去了,厲聲說道。
“承諾?”伽藍冷笑,“若你打開了平壤的大‘門’,某就給你承諾,某不再屠城。”
“這不是某要的承諾。”
伽藍斷然搖手,“那個承諾,某給不了你。”
“但將軍可以讓它既成事實。”
伽藍沉思不語。
“將軍當真以爲那些軍隊都是因爲某而歸降?”高臨手指自己的大營方向,言辭懇切地說道,“戰局發展到這一步,高平必然要爲王國和自己做打算,爲此他肯定要改變策略,而接下來將軍若想拿下平壤,必然要倚仗高平的威望,於是高平必然會利用這一機會爲自己謀取稱王的實力,一旦他控制了所有投降的高句麗軍隊,那麼未來的高句麗大王必然就是他。這是毋庸置疑的事。高平稱王了,其野心必然膨脹,高句麗依舊是中土大患。”
這倒是事實。高臨的資歷威望,與高平根本沒有可比‘性’,雖然這兩天很多高句麗貴族帶着軍隊投奔了高臨,但實際上都是衝着高平來的。好在高平被帝國軍隊所挾持,暫時無法與這些貴族“溝通”,這纔給了高臨一個機會。
“某憑甚相信你的承諾?”伽藍忽然問道。
“難道將軍相信高平的承諾?”高臨當即反問道,“你血屠烏骨,與其仇深似海。高平一旦稱王,豈肯罷休?對將軍來說,高平纔是心腹大患。”
伽藍嗤之以鼻,“某憑甚犧牲自己的利益成全你?某在拿下平壤後再殺高平,必會‘激’怒支持他的高句麗人,對某來說,後果嚴重。”
伽藍當然想獨吞攻陷平壤的功勞,但現在遠征軍的水陸主力大軍距離平壤遙不可及。爲此他必須付出代價。那就是讓高平在重獲自由的同時重新獲得實力並掌控高句麗王國。這時候,假若伽藍出爾反爾,殺了高平,‘激’起平壤兵變,以龍衛軍之單薄實力,極有可能丟掉平壤。而得而復失的責任,伽藍承擔不起。
“某說了。某可以爲將軍打開平壤的大‘門’。”高臨手指自己,鄭重說道。“是某,而不是高平。”
伽藍想了半天,還是搖搖頭,“或許,你可以打開平壤的大‘門’,但你的實力控制不了平壤,而高平卻可以。能否在攻陷平壤後牢牢掌控平壤,對結束這場戰爭至關重要,否則,高句麗會分崩離析,會陷入長久內戰,而這對中土,對半島乃至整個遠東局勢,都不利。”
高臨沉默半晌,苦笑道,“沒想到,將軍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竟因一己之‘私’利而置中土蒼生於不顧。既然如此,那就請將軍拭目以待,看看這場戰爭能否如你所想的一樣結束。”
伽藍臉‘色’微變。今夜高臨敢來提條件,敢來威脅自己,必然也想到了被拒絕的後果。他的資歷、威望和實力都不如高平,只待高平迫於形勢,不得不改變策略與帝國合作,高臨就成了必然被剷除的對象。今天他敢背叛高元,明天就會背叛高平,高平豈肯容他?所以高臨在決戰中竭盡全力,以期贏得自己的信任,改變其命運,一旦他的願望落空,他必然要掙扎,必然想方設法‘混’‘亂’局勢,分裂高句麗,阻礙王國的重建。做不了大王,那就做一方諸侯,唯有如此,他才能保全自己,才能贏得問鼎王位的機會。
“你也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伽藍嘲諷道,“你爲一己之‘私’利,背叛君王,背叛王國,背叛高句麗,甚至不惜讓戰爭延續下去,塗炭生靈。”
“某不過爲自己、爲高句麗尋一條生路而已。”高臨大義凜然地說道,“高句麗遭此重創,即便休養百年也未必可以恢復元氣,而這一切都是拜高元、高平、乙支文德之輩所賜。如今你竟以高平代替高元,明顯就是想把戰爭繼續下去,想讓高句麗亡國滅種。”
伽藍沒有說話,他從高臨的眼睛裡看到了危機。
“將軍是否知道,乙支文德在逃亡途中下令掘開了薩水上游的水壩,洪水呼嘯而下,已經斷絕了將軍的退路,也斷絕了將軍的援軍和糧秣。”高臨冷笑,“將軍內無糧草,外無援軍,不知能在順安城下堅持幾日?”
伽藍暗自吃驚,一雙眼睛慢慢眯起,凜冽殺氣噴涌而出。高臨使出殺手鐗了,這時候倘若其臨陣倒戈,龍衛軍必定腹背受敵,高平固然‘性’命不保,龍衛軍也岌岌可危,而更嚴重的是,高元和乙支文德則可乘機反攻,帝國選鋒軍的前期戰果必定毀於旦夕之間。
高臨“出擊”的時機太好了,伽藍沒有選擇,唯有答應他的條件。
“某可以給你想要的承諾。”伽藍說道,“但是,某一旦殺了高平,平壤大‘亂’,迫不得已之下,就不得不屠城鎮壓。”
高臨目‘露’喜‘色’,躬身一禮,毫不猶豫地說道,“某需要將軍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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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支文德故技重施,打了帝國選鋒軍一個措手不及。
王辯的運氣非常好,他帶着懷遠軍渡河不久就進入了一片丘陵地帶,僥倖躲過了一劫。
楊恭仁、崔遜在薩水東岸紮營的時候就考慮到了這一情況,所以選擇了一處較高地勢,洪水衝過來後,雖然包圍了營寨,卻沒有人員損傷,且營內糧秣充足,足以支撐數日,只是如此一來,王辯也罷,楊恭仁也罷,短期內都無力再去接應支援伽藍,只能任其自生自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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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日,伽藍說服了高平。
高平無路可走了,唯有倚仗自己的實力,藉助帝國大軍的力量,直接殺進平壤,自立爲王,於是他不惜一切代價使出了各種手段,於二十三日在順安城內應的幫助下,成功攻陷順安。
二十四日,高平、高臨率軍殺到平壤城下。伽藍率龍衛軍隨後跟進。
二十五日,平壤城裡的一些貴族背叛了高元,打開了城‘門’。平壤失陷。高元倉惶出逃,與乙支文德及其殘部南下逃遁而去。
五月二十六日,也就是帝國遠征軍橫渡遼水三十七天後,伽藍率突厥‘精’騎進入平壤,在城樓上升起帝國大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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