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叢義對此報以苦笑,搖頭不語,他的難處,對方又怎麼會知道。
問及殿前司和朝廷對金人的態度,孫淼告訴他,朝廷上下對戰和之爭還沒有結果,不過名帥劉錡已經重掌軍權,任鎮江府都統制,太平州、揚州也禁軍駐守,從總體上來說,朝廷對金人還是有所防備。與此同時,朝廷也派遣使者北上,確認兩國和議盟約,能不打仗,兩國永遠較好,自然最好。
楊叢義對此頗爲無語,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在想着和議,完顏亮會同意和議嗎?
在與孫淼的閒聊中,他還得到一個消息,聽回來的使者說,金國有遷都汴京的意思,具體時間未定。就是這個原因,致使從北邊如雪片般飛來的金人正在汴京整軍備武的消息不被朝廷重視,在他們看來,金國要遷都汴京,在汴京聚攏軍隊是很自然的事情,根本不用太擔心。
楊叢義離開臨安大半年,沒想到時至今日,朝廷還在幻想兩國和平,金國遷都汴京不就是爲了更方便南下攻打臨安嗎?
他不相信朝中那麼多人看不出來金國的野心,但到目前爲止,朝廷仍然沒有積極備戰,只是象徵性的在長江沿岸佈置一點兵力,其中必定是有某種不可抗拒的原因,具體是什麼,他不想探究。
見過孫淼之後,楊叢義又跟其他官員喝過酒,而臨安城裡關於金國的信息多以傳說爲主,探聽不到多少確定的消息,於是他便回到回易處,協助陸游做些回易採購之事。
朝廷最近也沒有什麼大動作,上下似乎都在準備慶賀天申節,臨安城裡的節日氛圍隨着天申節鄰近,也越發濃郁。
天申節,也就就是皇帝趙構的生辰,金國每年都會遣使慶祝,今年也不例外。
在天申節臨近之時,金國使者高景山帶着使團一行人抵達臨安城,朝廷以上賓之禮待之,安排在行館住下,只待天申節當天,在文武百官面前,當面向大宋皇帝稱賀道喜。
兩天後,紹興三十一年五月二十一,天申節當日,高景山在接伴使陪同下,帶着賀表進入皇宮。
大慶殿。
趙構高坐殿中御榻之上,文武百官分列左右。
百官先行齊聲道賀之後,便都轉眼看着站在殿中手持賀表的金使高景山。
然而那高景山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神情倨傲,看不出半點要行禮道賀的意思。
左相陳康伯目不斜視,冷聲道:“金使不遠千里來臨安,向大宋皇帝道賀,如今卻不發一言,是水土不服,還是身體抱恙,有難言之癮?若是身體不適,儘快讓醫官給你診治,如此才能平安返回北方去。”
趙構坐在御榻之上,臉色平靜如常,沒有什麼期待。
只見高景山聽到陳康伯的話之後,轉頭看了他一眼,接着就將手裡的賀表拿起,口中高聲道:“宋王趙構,下殿接旨!”
滿朝文武一聽這話,大驚失色,當即便有人出言呵斥對方無禮。
金使高景山拿着賀表,卻是不爲所動,用嘲弄般眼神看看滿朝義憤填膺的文武大臣。
趙構臉上的臉色微微起了變化,多少年都沒人直呼他的姓名了,更不要說在文武百官面前公開呼喝,此事真是聞所未聞!
正當左相陳康伯要上前怒罵對方時,一旁站立的右相朱倬搶先,上前一步。
只聽他高聲道:“金使送來的賀表國書,歷來都是宰輔代爲接受,金使如不願親口道賀,把賀表給我便是。”說完將雙手擡起,掌心向上,向對方身前伸去,想要從對方手中接過賀表。
-誰知那金使高景山卻手裡的賀表一收,十分狂妄的笑道:“這是我大金皇帝給宋侄趙構的東西,你有何資格代爲接受?你想做宋王不成?”
“你......”一句話便將右相朱倬羞辱的說不出話來。
從兩國議和盟約來說,宋金兩國皇帝確實是叔侄關係,不光朱倬無法反駁,滿朝文武也無人能反駁。
“宋金兩國自二十年前簽訂盟約,二十年來一直和平相處,相安無事,金使送來的賀表國書,歷來都是朝臣代爲接受,大宋的皇帝與金國皇帝一樣,國書賀表怎會親自接受,請金使不要在這個喜慶的日子打破常規,讓兩國關係蒙上陰霾!”
朱倬說完,再次恭恭敬敬的將雙手擡起來,行國禮,準備接受對方的賀表。
“哈哈哈......”高景山聽到這話哈哈大笑,絲毫不忌諱大宋滿朝文武憤恨的目光,隨後笑道:“既然你想替宋王接聖喻,那就接了去吧!”
說完將賀表放在對方手中。
然而,當朱倬剛剛把賀表接在手裡,還沒上呈趙構,便聽高景山高聲笑道:“忘了告訴你,這不是大金皇帝給宋王的生辰賀表,卻勝似賀表,其中有一件喜事,不妨告訴你們,大家一起高興高興,這件喜事便是天水郡公趙桓死了。不妨告訴你們,他五年在燕京賽馬球時,不慎落於馬下,被亂馬踩死,等驅散馬羣,他已被踩成肉泥,當日境況真是慘不忍睹,聞者傷心,見者落淚。不過,這對於你們宋國來說,可是個好消息啊!”
不等高景山把話說完,滿朝文武,包括皇帝,全都臉色大變,咬牙切齒,怒目圓睜,恨不得將咬死當場。
但文武百官都是知禮懂禮之人,朝堂之上即使再相互怨恨,也不可能出手動粗,加之欽宗趙桓是前朝皇帝,他們根本不可能在趙構面前向趙桓表忠心,是以他們只是怒目以視,卻無人開口替趙桓鳴冤叫屈。
高景山轉頭掃視大宋羣臣一圈後,挑釁似的再次問道:“怎麼?天水郡公趙桓被馬踩成爛泥,對你們來說不是好消息,不是喜事?”
陳康伯憋得滿臉通紅,正要開口,卻被朱倬以眼神制止。
幾息之後,只聽趙構有幾分悲切的問道:“既然我兄意外身死,金國可否將他的屍骨送還?”
高景山想了一想,認真的回道:“恐怕送不到臨安來了,我們都忘了把埋在那個小水溝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哪裡還找得到。”
說完又是一聲嘆息:“唉,當年真是慘啊,連骨頭都踩碎了!”
衆人看着惡毒挑釁的金使,個個都快要憋炸了,在趙構面前,卻無法開口發泄。
文武百官無語,漸漸的面沉如水,趙構臉色難看,在御榻之上似乎坐立不安。
朝堂上安靜了不到幾息時間,高景山忽然又高聲笑道:“除了這件喜事之外,還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對我大金國來說是喜事,你們宋國來說也是喜事,今年九月我們將要遷都汴京!”
此言一出,無疑是一個更大的晴天霹靂,朝堂之上的百官頓時臉色大變,議論紛起,亂作一團。
趙構在這一驚之下,也不由自主的動了下身子,臉色更加難看。
百官們早就聽說過金國要遷都,可之前都是聽人傳說,如今聽到金使親口出來,其震驚程度,可想而知,因爲汴京距離臨安實在太近!
“咳!咳!”高景山乾咳兩聲,將百官的議論之聲壓了下去,而後笑道:“我大金國今年九月遷都汴京是大喜事,在八月二十五日之前,你們得派人到汴京迎接我大金國皇帝,爲慶賀大金國遷都,你們至少得派四名官員前往汴京聽候聖喻,四人中必須要有一名宰相,一名太尉,一名宋王親近內侍,還有一名熟悉江淮地區山川地理的官員。”
“金國遷都,大宋自會派人前去慶賀,但宰相、太尉沒有同去的道理!”朱倬恢復冷靜,冷聲回道。
誰知高景山卻笑道:“大金皇帝讓你們派宰相、太尉同去汴京迎候,自然有迎候的道理。不妨先給你們透露一點關於聖喻的消息,我大金皇帝聖喻,長江、漢水歷來屬中原,有中原王朝統治,如今我大金國統治中原腹地,乃中原正統,而長江、漢水卻還在宋廷手中,着實不和情理,金國遷都汴京之後,金宋兩國該以長江爲界,江南歸你們,江北歸大金,中原的土地必須統一。”
這個消息猶如一顆炸雷,在朝堂上轟然炸響!
文武百官一時之間目瞪口呆,這個震驚朝堂的消息,瞬間讓他們失了言語。
高景山環視殿上衆人,而後高聲再道:“順便提醒你們一句,若是八月底,大金皇帝到汴京之前,宋國迎賀的四名官員沒有如期到達汴京,又或是沒有及時交割江北之地,慶賀大金遷都汴京,九月初,我大金皇帝將親率百萬大軍,南下江南狩獵!”
一個又一個炸雷,將衆人擊的目眩頭暈,等明白對方的目的之後,心下頓時驚恐不已。
“天申節賀完,我們在汴京等你們的消息。諸位,好自爲之!”
高景山說完,不再理會大宋朝堂上沉默的文武官員和皇帝,轉身揚長而去。
徑直出了皇宮,當天高景山就帶着金國使團,離開了臨安,迅速北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