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淙淙琴聲,輕揚悅耳。
宋江站在院外聽了一會,覺得心曠神怡,今夜一直壓抑的心情竟是舒暢了不少,這才緩緩走進小院之內。
院子不大,不過一二畝地,只四五間房,小院裡種了些個花花草草之類,和道路之間用半人高的籬笆稍稍隔了一下,倒是有些江南田園景象。
宋江剛一走進院子,琴聲便停了下來,未幾,周安安快步出門來,福身迎道:“周安安見過宋公子。”
宋江微微笑道:“幾日不見,安安小姐更加清雅脫俗了。”
周安安將宋江迎進屋去,斟上香茶,這才陪坐下來。
宋江奇道:“安安小姐如何知道我便在外面經過,是以召喚本人前來?”
周安安眨了眨眼睛:“宋公子何不猜上一猜?”
宋江急忙搖手:“我這人不會猜謎,切莫要我猜,安安小姐也不要再和我客套,直接喚我三郎就是,這一口一個公子,叫得我渾身忒不自在。”
周安安嬌笑:“那宋公子,哦不,三郎也一樣叫我安安罷,莫要加上小姐二字,我已是身在風塵中,再不是什麼小姐了。”
宋江見周安安提到小姐二字似有些悲傷,問道:“安安,你容貌資美氣質不凡,想來也不是平常人家的兒女,淪落到此是不是另有隱情?”
周安安勉強收起臉上悽容:“三郎不必多問,世間失意之人頗多,比之安安更慘些的比比皆是,何必再這些傷心之事?”
宋江見她強顏歡笑,想到自己未曾不是日日殫精竭慮,夜夜小心提防。人人都覺自己現在風光無限,又有誰能明白自己的苦悶?
宋江點頭道:“安安說得有理,不如意事常八 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周安安凝視宋江,默默的回味着這句“不如意事常八 九,可與人言無二三”不禁泛起淚花,緩緩拜伏在地:“謝三郎體貼!”
宋江伸手將她扶起,知道她心中有苦楚,也不知該如何去勸,唯有品着茶水等她說話。
周安安啜泣一會,漸漸收住悲聲:“安安無狀,倒是叫三郎笑話了。”
宋江搖頭:“安安性情中人,我怎會笑話,唯有憐惜。”
周安安微微一笑,轉過話題:“三郎今夜怎的走到這裡來了,不知是想找哪位大家談詩論詞?”
宋江苦笑:“我哪裡有安安說得這麼閒情雅緻,今日有人相邀在潘樓聚會,這才方飲罷,不想城門已關沒個去處,想找個客棧住上一夜明早出門,不知怎的就逛到這街上來了。”
安安笑道:“我也是剛剛返回不久,路過時見你站在路邊有些癡呆模樣,以爲你想去見李師師又不敢進去,所以叫了紅玉在門口看着,若是你不進去再請你過來。”
宋江驚訝:“李師師?安安何出此言?”
安安指點着宋江:“三郎莫要口是心非,你在那班樓之下徘徊良久,不是想去見那花娘魁首難道還是來找旁人?”
宋江搖頭:“安安,我方到汴京幾日,這勾欄瓦肆我還是第一遭,我哪知什麼班樓是什麼去處,就更不知道花魁娘子是何人了。安安切莫再戲耍於我了,我剛纔奇怪只是因爲李師師的名字我似乎聽過。”
安安竊笑,卻不答他,見他面前茶水空了,只是喚紅玉前來斟茶。
宋江也不好再辯解,兩人忽然都是不知從何說起,一時間房內安靜下來。
紅玉端着茶具進屋,發覺二人都是端坐無言,撲哧一笑:“姑娘這幾日總是念叨宋公子,怎麼今日人在眼前又不言語,這是什麼道理?”便說着她眼眸一轉:“難道是宋公子瞧不上我家姑娘不願與她說話?”
宋江急忙搖頭:“莫要亂說,安安一手好琴,歌喉更是婉轉,仙女一般的人物,我哪裡敢瞧不上安安?”
安安卻是哀怨道:“紅玉有所不知,三郎的心思都在班樓的師師姑娘那邊,哪裡還有興致和我這等俗人說話。”
不想紅玉倒是信以爲真,“啪”的一聲將手中物事放下,張口道:“宋公子怎麼這般瞧不起人,這汴京城裡八個花魁娘子我家姑娘也位列其中。多少王孫公子爭相邀請,今日我家姑娘受邀本準備過肅王府去,出門時見你在路上徘徊,因此稱病拒了,要我請你過來相見,誰知你如此不識得好歹,在我姑娘房裡去想什麼李師師,也是我家姑娘好說話,不然早便就將你趕出了事。”
宋江啼笑皆非,這小姑娘脾氣甚急,嘴巴似個連珠炮一般,說出這許多,自己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倒有些哭笑不得。
安安見宋江有些窘了,心下有些內疚:“紅玉不要亂說,我不過戲言,三郎初到京師,哪知道什麼李師師徐婆惜的名字,不過是我氣氣他罷了,你速速向宋公子道歉。”
紅玉一聽明白了**分,衝宋江吐了吐舌頭:“宋公子大人大量,不要和婢子一般見識!”
宋江被她說得倒是有些興趣:“無妨無妨,你方纔說這汴京城裡有八大紅娘魁首,能否講與我來聽聽?”
紅玉杏眼一翻:“你們這般男人,便是得隴望蜀,我家姑娘還不夠好麼?還要去想別的人兒。”
安安被紅玉臊的厲害:“紅玉不要亂說,三郎要聽你說便是,哪裡來的那麼多話。”
不想紅玉性子倔強起來:“姑娘就是好說話,不過我偏不告訴他。”說着卻是轉身出門走了。
安安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宋江歉道:“三郎莫要生氣,紅玉自小在我身邊,我一直把她當做妹妹對待,倒是有些寵壞了她,回頭我自會教訓。”
宋江搖手道:“那倒不必,我方纔只是一直在想,我是何時得罪了這紅玉姑娘不曾,怎麼這麼大的火氣?”
安安聞言咯咯一笑:“三郎要是想聽哪汴京有哪些風流,我來告訴你也是一樣。”
說着她站起身來,將茶具擺好,火爐燃着,邊煮着茶水邊繼續說道:“汴京城中青樓之所,有四小唱四嘌唱。四小唱是:李師師、徐婆惜、封宜奴、孫三四;四嘌唱卻是:張七七、王京奴、左小四還有奴家,外人都稱奴家安娘。這八個人合起便是所謂的行中魁首。”
宋江驚訝:“宋江當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卻沒想到姑娘偌大名氣,當真失禮。”
安安沉下臉來:“三郎是在調笑奴家麼,這青樓裡的行首不提也罷!”
宋江急忙解釋:“安安你誤會了,我並無半點調笑之意,只是那日見姑娘在潘樓之中,哪知道姑娘是這個中楚翹,所以驚異而已。”
周安安語氣有些冷淡:“那日鄆王宴客,交待潘樓要上等伎樂,潘樓便來請我,我本不願去無奈他再三相求,鄆王問起,我不想破了自家規矩便報了本名,京中人人只知安娘哪裡知道我本名是什麼?我看那日茂德帝姬對三郎是含情脈脈,怪不得三郎看不上我這風塵中的女子,什麼花中魁首也不過是召之即來的玩物罷了,哪及得上帝王愛女千金之軀?”
宋江當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安安此話怎講,你是你她是她,怎麼扯這些有的沒的?在我眼中你們都是一般無二,人人生而平等,哪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你年輕貌美,冠蓋京城更兼琴藝超絕,曲藝無雙,實在是秀外慧中的奇女子,怎麼就不及福金了?”
周安安凝視着宋江:“三郎當真如此想的?”
宋江毫不猶豫答道:“千真萬確。”
周安安臉上泛起紅暈,這纔有了絲笑容:“我權且當你是真心,算你過了這一關罷。”
宋江嘿嘿一笑,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但也知道或者是不再生氣了。
安安瞧了瞧外面,問道:“現在時辰還早,三郎今日赴宴怎麼如此倉促便散了?”
宋江想到潘樓之上,自己險險犯了混,差點答應那九死一生之事,搖頭嘆氣道:“世事如棋,誰能料得到?”
周安安見他答非所問,也知道或是有什麼心事:“那你想必腹中飢餓,要不要我陪你小飲幾杯?”
宋江被她說得真有幾分餓了,再加上那出來潘樓如釋重負的輕鬆,一舉茶杯:“甚好,我先乾爲敬!”
安安被他逗得花枝亂顫,嗔怪的白了他一眼,端的是有萬種風情。
安安看他答應的爽快,心下也是喜悅,忙喚了人去製備酒菜,趁着這當兒,安安請宋江去她房中聽琴。
宋江自是無有不應,這外廳的左邊便是琴房,安安淨過素手,焚起檀香,端坐撫琴。宋江跌然而坐靠着小几,用手撐着頭看着安安。
周安安十指在琴絃上擘抹勾打託挑剔摘,神韻無比,技法已是以臻化境,琴聲叮咚響起,宛如陽春白雪,實是天籟之音。
宋江聽着這似行雲流水般琴聲,象是進入夢境一般,不知怎的,竟是緩緩伏倒,趴在几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