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驚變

江嵋和楊漁之並未直接回家,而是讓車伕去城門口,接上還在那裡的小環、小月等人,一併去下館子。如今的情形,再回家做飯有些趕不上,不如晚飯和宵夜並在一起,在外面多吃一會兒。

等一行浩浩蕩蕩七人到了城中一所不小的館子中時,已經是酉時末,開封的夜生活,也華麗麗的展開它的面貌。以往在家的時候,偶爾江嵋會帶上帷帽到門前不遠處的巷子裡買幾朵新鮮的香花,展眼望去,看得到遠遠一路都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有時楊漁之還嘲笑她,說家裡日日都舉火做飯,一看就知道是鄉下過來的。就是開封城裡面的貧戶,在家開竈的也不多,一般都是去外面吃。但是江嵋纔不管這些,她不但自己做飯,還自己做甜茶湯水點心,很少叫外賣。

這家菜館並不臨街,而是要轉進一條巷子,走進戶類似人家居住的院裡,這兒修建的花園一樣,卻看得到四面廊下屋子裡都擺着飯桌,端菜的茶飯博士來來往往,還有提着籃兒青布包頭的婦人,向人兜售瓜果點心。隱約間,聽見絲竹聲聲,不知從哪裡傳過來。

這裡人很多,楊漁之卻熟門熟路,看似常來,直接朝一個門迎要間好閣子。說是閣子,其實是一個獨立的小間,裡面並無桌子,只有一張大塌,塌上擺着進餐專用的大方桌。大家一併圍坐塌上,等着上菜。

賀平也是慣了來這裡,就留在外面打點,要了些酒菜自吃用。小環小月還要幫忙看着兩個孩子,跟着江嵋和楊漁之進去。

一夜饕餮,江嵋不知不覺吃的有些撐,一摸小肚子滾圓,直說再也不敢多吃半點。楊漁之勸笑:“這是南食館子,我上回看你叫小月做的紅燒肉,有些這裡飯菜的意思,總想着讓你出來嚐嚐。”

江嵋恍然大悟,怪不得今日的菜裡魚較多,而且有些菜還稍帶甜味。又夾了幾筷子,細細嘗味道。

晚上到家,江嵋直喊着要煮陳皮酸湯消食,做好後給兩個小的都灌上幾口,才放他們去睡,自己卻在燈下跟楊漁之閒聊。

楊漁之的意思,是過幾天拜別京城的衆同僚好友,帶江嵋回壽春,去見見他家族中人。江嵋心裡很是忐忑。

“我家中現在只餘下父親,母親六年前過世,祖輩有三個姑姑,都嫁在外地,一個叔叔,在壽春本地經營,但是不怎麼常見。其他旁支的數不勝數,到時候再給你一一介紹。”楊漁之被江嵋問了好幾遍,才笑微微的回答,然後捏住她臉蛋,笑起來:“怎麼,你害怕?”

江嵋大眼瞟他:“可不是,我一個妾室,怎麼能不怕。”

楊漁之只是笑,摟了她在懷裡,夫妻兩個沉沉睡去。

第二日,數理社的人聽聞楊漁之要走,都覺得很惋惜,更有不少人打趣他,說他是拋出來個自己都解不出來的大難題,結果給嚇得跑路。楊漁之心裡早有答案,可是不想那麼早說出來,敗壞別人解題的樂趣,和那人相互指着大笑。

到第四日上,江嵋已經開始打點行李,心裡想着是不是要給壽春那邊的楊家人帶禮物。還在踟躕,中午時候,楊漁之忽然衝進門,猛的坐在她對面凳子上,嚇得江嵋一跳。再看楊漁之臉色,鐵青鐵青,滿是憤怒憂慮。

江嵋從未見過楊漁之這樣表情,平素他都是笑微微模樣,氣定神閒,這會兒一定是遇到什麼天大的事情。

“漁之?”江嵋搖晃一下楊漁之臂膀,小心的叫他名字。

“嵋兒!”楊漁之深深看着江嵋:“你馬上帶着孩子,回壽春去。”

“什麼?你不去麼?發生什麼事情了。”江嵋心驚膽戰,慌忙問道,難道是給皇帝看的賬冊出現什麼問題不成。

“別怕,跟你沒關係。”楊漁之一眼看出來江嵋想法,安慰她:“上回的賬簿,陛下已經讓幾個欽天監的老臣修正過細末處,號令刊發成冊,作爲天下官用之物,絕不會出現岔子。現在是有了別的麻煩。你先走,到了壽春,自然有人護住你和孩子們。”

“什麼事兒,鬧這麼大!你連我和孩子都要撇開?”

江嵋說不怕是假的,但是她也捨不得離開楊漁之。可是兩個孩子怎麼辦,她真的很難取捨。楊漁之知道江嵋的xing格,若是不跟她說清楚,恐怕她絕對不肯走,在心裡思量一下,緩緩開口。

“嵋兒,我跟你說過,我老師是蔡確。去年老師遊車蓋亭,寫了十首詩,不過是詠頌風景而已,居然被小人扯出來,非說他意欲造反,說那詩作在影射高太皇太后要做垂簾聽政的武則天。如今太皇太后震怒,一定要嚴懲老師,許多小人紛紛跳出來,捏造證據,如今朝堂大亂,相互攻訐,恐怕要大事不好。”

楊漁之說到最後,眉頭已經擰做一團,江嵋輕輕伸手過去,撫在楊漁之的眉心,她對政治和宋朝的歷史並不瞭解,現今在位的皇帝趙煦,以前也沒聽說過。只是她也知道,宋朝有不殺言官大夫的舊例。

聽完江嵋勸慰,楊漁之握住她手,嘆道:“說是不殺,可有人提議要將老師流放嶺南。到嶺南那種蠻貊

之邦,瘴癘之地,老師這麼大年紀的人,如何能行。前些年頭,蘇大學士給貶至嶺南,幾經艱險才熬過來。還言到那兒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我恐怕老師如此大年紀,挨不過去。”

江嵋只是苦笑,將楊漁之緊緊攬在胸前。她能有什麼辦法,現在唯有祈禱不要扯在楊漁之身上,讓他能夠躲過這一關,萬幸他今年沒有委任,無功無過。但儘管如此,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第二日整一天,楊漁之都在外面奔波,晚上回來,眉頭緊鎖,顯然是事情不好。

朝中官員樑燾開出兩張名單,一張是所謂的蔡確親黨,有章敦、蒲宗孟等47人,楊漁之赫然在內。二是所謂王安石親黨,有呂惠卿、蔡確等30人,因爲楊漁之位卑權輕,反倒不在。而洛黨一派牽頭,已經上表太后,欲將蔡確貶至嶺南新州,太皇太后隱約有同意的意思。

江嵋心中憂慮重重,卻不知道如何cha口。想起來前幾天才見過的那位老年婦人,她實在沒法將她和現在楊漁之口中的人對應上。這兩人一個言語可親,一個冷血無情,江嵋簡直懷疑這個婦人是精神分裂患者。

江嵋提心吊膽,可是不敢多問楊漁之其中情形,她也感覺的到,這回的事情真的很難辦,只怕要牽扯到許多人的安危和前途。

第六日早上,家裡忽然來了位客人。客人走後,楊漁之滿臉難色進來,嘆氣連連:“範純仁範大人向官家求情,讓他勸勸太皇太后,不要將老師流放,哪知官家聽完,不發一語。”

江嵋輕聲詢問:“不是說皇帝向着新黨一派麼?”這些天來,她也聽出個大概,這件事其實完全是新舊黨之爭。蔡確的詩裡,沒有一點反義,被人牽強附會,爲的是一舉把舊黨拉下馬。太皇太后是不懂詩的,她不過藉機清洗朝堂而已。

而向着新黨的皇帝這次也不開口,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聽說皇帝小時候,要見契丹來拜訪的官員,禮儀還是蔡確親自教導的,難道他就眼睜睜看着舊臣這麼被害。果然天家無情。

“陛下現在哪兒能和太皇太后抗衡!你道剛纔來的是誰,就是範純仁範大人!想不到如今他也這麼圓滑。皇帝不答應,他早想好了爲什麼,只要老師今日被貶新州,過上幾年的太皇太后祭日,就是今天上表傾軋新黨的所有人貶去嶺南之日。一榮一辱,輪番交替。”

江嵋看楊漁之笑的蒼涼,不知道怎麼勸慰他好,只好去握住他手,默默不發一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