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肅軍紀陣前斬大將

挾威勢周軍攻太原

正在這時,一名軍吏進帳道:“太尉,韓令坤和李繼勳求見。”樊愛能皺了皺眉頭,大大咧咧道:“傳他們進來。”衆軍官並不避嫌,還和從前一樣,站于軍帳兩側。韓令坤和李繼勳走進軍帳,各自行禮,齊聲道:“見過太尉”。樊愛能明知故問道:“你們到我軍帳中有何公幹?”韓令坤不亢不卑道:“下官韓令坤,奉陛下詔令,接任龍捷軍左廂都指揮使。”李繼勳道:“下官李繼勳,奉陛下詔令,接任虎捷軍右廂都指揮使。”樊愛能心中不以爲然,問道:“你們從前擔任甚麼官職?”韓令坤道:“下官從前任殿前都虞候。”李繼勳道:“下官從前任殿前副都指揮使。”樊愛能閉着眼睛聽完之後,緩緩睜開眼睛,打着官腔道:“不論你們從前是做甚麼的,到了侍衛司就要守侍衛司的規矩。”話裡話外,暗示他們要以自己爲首是瞻。韓令坤從容道:“下官二人恪守軍規,任職侍衛司,自當會恪守侍衛司的規矩。”樊愛能見他所言中規中矩,無懈可擊,挑不出瑕疵,只得道:“先去熟悉一下軍務罷。”

韓令坤和李繼勳剛要出帳,潘美手持詔書走進軍帳,道:“樊太尉,陛下有了新的詔令。”樊愛能權勢再大,在詔書面前也只有起身,問道:“陛下有甚麼新的詔令?”潘美道:“天雄軍節度使符衛王已然奉詔向太原進發,陛下怕符衛王有閃失,命韓將軍和李將軍率領本部兵馬前往接應。這是詔書,太尉請過目。”詔書黃字黑字,並蓋上了玉璽,絕不是假的。柴榮欲要挾高平之戰的餘威北上攻破北漢,樊愛能早就知道,而且就等着這一天了。再說符彥卿是柴榮的老泰山,派遣軍馬接應,於情於理都無可挑剔。他心中更無疑慮,當下把兵符交給韓令坤和李繼勳,道:“你們領兵先去接應符衛王罷。”心中卻想,等到攻破北漢之後,晉封王爵,也能和符彥卿平起平坐了。

韓令坤、李繼勳領了兵符,和潘美走出軍帳。潘美道:“趁着樊愛能還沒有回過神來,即刻出發。”韓令坤和李繼勳應聲說是。原來這些都是事先精心謀劃好的,衆軍官改任文官,手上沒有了兵權。又釜底抽薪,調走龍捷軍和虎捷軍。樊愛能無兵可調無將可遣,成了個空架子。縱然想要謀逆,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韓令坤當下召集左廂龍捷軍,手持兵符,道:“我是新到任的左廂都指揮使韓令坤。”衆軍當下見禮,韓令坤點了點頭,又道:“陛下詔令,左廂龍捷軍即刻向太原進發,接應天雄軍節度使符彥卿,不得遲疑。大家立刻給軍馬套上馬鞍,帶足弓箭乾糧,隨我出發。”龍捷軍將士當下收拾弓箭刀槍,備足乾糧,隨韓令坤向太原進發。李繼勳也依法而爲,率領虎捷軍向北而行。兩軍會合,結伴而行。

龍捷軍和虎捷軍被調走,樊愛能當局者迷,覺得理所當然。何徽卻察覺出一絲絲蹊蹺,想了又想,忍不住道:“太尉,我總覺得這些事透着邪門,心中有些不安。”樊愛能心中大奇,問道:“甚麼地方邪門?”何徽道:“太尉仔細想想,麾下的武官們都改任文官了,龍捷軍和虎捷軍也調往了太原。萬一出了事,咱們就無兵可用了。”樊愛能不以爲然,道:“龍捷軍和虎捷軍前往太原接應符彥卿,陛下是符彥卿的女婿,女婿幫老丈人,再合情合理不過了。你這般疑神疑鬼,神神道道,是不是疑心太重了?”何徽道:“平心而論,咱們無功有過,陛下非但不痛斥責罰,反而大肆升賞,是不是不合常理?”樊愛能‘哼’了一聲,道:“他是用的着咱們,以後還要靠咱們平定天下,這才極力籠絡。”倨傲之情,形於辭色。

何徽又道:“王殷素無過失,先帝駕崩之前,把他騙回京師,然後在他出城之後殺了。沒有過失之人尚能處死,咱們臨陣脫逃,按律當斬,是不是更加該殺?伴君如伴虎,咱們還是要小心一些爲好。”擔憂之情,溢於言表。樊愛能心中反覆琢磨何徽說的這些話,終於猛然醒悟,道:“不好,咱們上當了。”站起身來,來回疾步。他在軍中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知道軍權的重要。如今麾下的軍官都改任了文官,龍捷軍和虎捷軍也調往了太原,無兵可調無將可遣,自己成了孤家寡人,甚麼也不是了。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何徽,滿腔憤怒道:“咱們中計了。”何徽更加確定自己的預感,急得滿頭大汗,道:“陛下要殺咱們了,趁他沒有動手,咱們快逃罷。”樊愛能也嚇得六神無主了,急道:“往哪裡逃?”何徽道:“咱們去投奔劉崇,劉崇與大周有不共戴天之仇,一定會收留咱們。”

大禍臨頭,樊愛能一刻也不敢停留,當下收拾金銀財寶,準備亡命天涯。何徽急道:“太尉,都火燒眉毛了,活命都不錯了,還要這些身外之物做甚麼?”樊愛能道:“沒有錢財,以後咱們吃甚麼用甚麼?”何徽如同驚弓之鳥,唯恐柴榮領兵殺來,不時向外張望。極度緊張之下,神智失常,覺得每個過往之人都是柴榮派來的,自是更加心驚肉跳,不住的催促。他越催促,樊愛能也跟着越慌,越慌越是出錯。費了半天工夫,急的滿頭大汗,才把金銀財寶裝成兩個包袱。兩人各攜一個,步出軍帳。沒走幾步,樊愛能想到一件事,道:“回去。”何徽大惑不解,問道:“爲甚麼要回去?”樊愛能道:“回去再說。”兩人返回軍帳,何徽問道:“太尉爲甚麼不逃了?”樊愛能畢竟不愧是軍中第一人,心思更加縝密,看得更遠,道:“到處都是軍馬,逃是逃不了的。”何徽瞪大眼睛道:“難道坐以待斃不成?”樊愛能心中生出一個歹毒的念頭,嘿嘿冷笑,道:“柴榮咄咄逼人,咱們沒有退路了,索性反了。”何徽嚥了口口水,問道:“當真反了?”樊愛能見他心虛,怒道:“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還害怕甚麼?”何徽一咬牙一狠心,頓時惡向膽邊生,道:“下官不怕,反就反了,反正都是死,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樊愛能道:“事成之後,咱們立刻投奔劉崇。”頓了一頓,忽然面露兇像,咬牙切齒道:“柴榮,是你逼我的,別怨我心狠手辣。”頓了一頓,又道:“召集衆軍官來議事。”何徽答應一聲,當下召集衆軍官。

衆軍官陸續走進軍帳,但見樊愛能神情凝重,面目猙獰,紛紛詢問端地。樊愛能始終陰沉着臉,不理不睬。等到衆軍官到齊之後,樊愛能方道:“大事不好了。”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衆軍官無不大聲追問。樊愛能道:“陛下刻薄寡恩,一邊不動聲色的解除了你等的兵權,一邊正在磨刀霍霍,要向咱們動手了。”此言之出,如同平地驚雷一般,軍帳裡頓時炸開了鍋。那鬍鬚軍官鬚髮怒張,吼道:“咱們並無過失,陛下爲甚麼要殺咱們?既然他不仁不義,乾脆反了。”衆軍官羣情激憤,高聲怒吼着造反。樊愛能要的就是要的就是這句話,拍案而起,道:“大家聽我說。”衆軍官安靜下來,樊愛能又道:“生死攸關的時候,大家千萬不要自亂陣腳。”那瘦子軍官道:“要怎麼做,咱們全都聽太尉的。”那胖子軍官脫下官袍,撕成碎片,然後踩了幾腳,道:“這身官袍我早就不想穿了。”樊愛能道:“趁着柴榮還沒有下詔,咱們要搶在他的前面動手。大家先各自召集兵馬,準備兵器,等到子夜時候再動手。”接着低聲部署兵馬,何人突襲,何人策應,看似天衣無縫,無懈可擊,但是忘了最重要的一節。那就是事情敗露之後,如何逃遁,怎麼全身而退。

入夜之後,除了站崗和巡邏的兵士之外,諸軍都在各自的營地裡歇息。四野岑寂無聲,和往常一樣靜悄悄的,殊不知寧靜之中殺機四伏,隨時都有一場廝殺。

子夜時分,衆軍官一個不落來到軍帳外,何徽進帳道:“太尉,時辰到了,大家都到齊了,可以動手了。”樊愛能步出軍帳,環視衆軍官。火光之下但見衆軍官擐甲執兵,殺氣騰騰,料想大事必成,當下拔出寶劍,大聲道:“柴榮欺人太甚,今日之勢有進無退,不是他死就咱們亡,待會動手千萬不要心慈手軟。”衆叛軍齊聲唱諾,樊愛能更不多言,仗劍而行,衆叛軍大步流星,緊隨其後。

沒走多遠,忽然一聲炮響,接着殺聲響徹夜空,無數軍馬四面八方衝殺過來。他們並不與叛軍短兵相接,而是裡三層外三層把叛軍團團圍住。叛軍起先還視死如歸,氣貫長虹,這時陷入重圍之中,插翅難飛,頓時驚恐萬狀,相顧駭然。柴榮在王溥、潘美、李重進、張永德等人簇擁之下行來,張永德高聲道:“爾等叛軍,陛下早已佈下了天羅地網,你們插翅難飛。休做負隅頑抗之想,放下兇器,束手就縛罷。”何徽見機極快,拋了兵刃,跪到地上,道:“臣投降,陛下饒命。”樊愛能怒道:“你這個叛徒,我怎麼相信你了?”何徽爲了活命,把過錯全都推到樊愛能身上,道:“陛下,是他逼着臣這麼做的,臣是忠臣,他纔是叛臣。”柴榮怒目而視,辭色俱厲道:“爾等皆是叛徒,朕一個也不會寬恕。”樊愛能面目變得猙獰,大聲道:“我跟你拼了。”仗劍衝向柴榮,要與他同歸於盡。

趙匡胤拔出鋼刀,越衆而出,樊愛能見狀,大吼着持劍刺出。趙匡胤看得真切,揮刀將寶劍劈落,接着擡腿踢出。樊愛能心窩中腿,飛身倒地。就在他掙扎着站起來的時候,數名兵士一擁而上,將他五花大綁。樊愛能被縛,何徽投降,衆叛軍成了無頭的蒼蠅。就在他們倉皇四顧之際,李重進怒吼道:“爾等叛軍,速速投降。”叛軍鬥志盡喪,當下拋下兵刃。李重進又大聲道:“將他們綁了。”衆軍大聲唱諾,三五人服侍一個,將衆叛軍一網打盡,綁得結結實實。

柴榮道:“嚴加看管,不許放走一個,明日軍前全部處決。”何徽嚇得尿了褲子,臉上滿是恐懼,乞求道:“臣知罪了,陛下饒命,求陛下饒命。”柴榮疾言厲色道:“當日你們扔下朕,臨陣脫逃的時候,怎麼沒有想到今天?”樊愛能失聲而笑,情狀如瘋似癲,道:“陛下,終究還是你厲害,終究還是你贏了。”李重進滿是黑毛的大手一揮,大聲道:“押下去。”衆軍當下將叛軍押到馬廄旁,嚴加看管,李重進又派遣軍吏傳韓令坤和李繼勳回來。原來他們並沒有走遠,而是駐紮於二十里之外,等候調遣。

次日清晨,三軍將士集結完畢。處斬樊愛能諸官將的消息,於昨夜不脛而走。許多人都不信,以爲這是謠言。樊愛能是何許人也,當朝堂堂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麾下千軍萬馬,豈是說殺就殺的?但是今天拂曉時分,各軍接到軍令,將士們不敢怠慢,立刻集結完畢。三軍將士肅然挺立,沒有一人東張西望,也沒有人交頭接耳,氣氛肅殺。

柴榮在衆官簇擁之下走到軍前,登上高臺。李重進大聲道:“帶叛臣。”話聲剛落,每兩名兵士分別押着一個叛軍走到三軍陣前,以樊愛能爲首的七十餘名官將跪在地上,一字排開,接着劊子手手提鋼刀站到衆叛軍身後。樊愛能等叛軍都被綁得糉子也是,他們雖然一個比一個兇殘暴虐,但是真的死到臨頭,無不萬分恐懼。有的絕望,有的悔恨。有的尿溼了褲子,有的瑟瑟發抖。有的腦袋裡一片空白,早已嚇得傻了。有的用力掙扎,徒做無勞之功。樊愛能神情呆滯,目光空洞,低垂着腦袋,早已沒有了疇昔趾高氣揚的氣勢。

柴榮朗聲道:“高平之戰,以樊愛能爲首七十餘名官將臨陣脫逃,後企圖聚衆叛逆,實屬罪大惡極,十惡不赦。天理昭昭,國法難容。爲嚴肅軍紀之計,一體處決。”李重進揮舞令旗,大聲道:“行刑。”三聲炮響之後,衆劊子手大吼着揮刀斬落。霎時之間,七十餘顆血淋淋的人頭滾落在地。有的屍體雪如噴泉,有的不停抽搐。目睹此情此景,三軍傳出一陣驚呼。膽子大的固然抱着看熱鬧的心態,反正又不是殺自己,不看白不看。膽子小的卻嚇得閉上眼睛,不敢睹視。

唐朝末年至今,軍人桀驁不馴,擅權不法。手掌兵權者,往往有恃無恐,敢於在天子面前叫囂,遂成爲兵強君弱的弊政。積重難返,歷朝歷代的帝王也只能姑息遷就,及盡籠絡之能事。強悍如郭威也只能用計除掉王殷,而劉承祐之類的昏庸帝王,面對悍將,唯有委曲求全。最後忍無可忍,才使出下三濫的手段屠殺史弘肇、楊邠等人。高平一戰,柴榮深刻體會了軍紀敗壞到了無以復加地步,也見識到了武將桀驁不馴到了無法無天地步。他雄才大略,氣吞山河,決意扭轉將強君弱的局勢,重振軍威,因此當着三軍將士的面,處斬樊愛能七十餘名將官。三軍將士終於知道,天子雷霆震怒之下,真的會殺人。這一殺一儆百之舉果然奏效,三軍將士始知國法軍紀,終於有了敬畏之心。

李重進又宣讀詔書,大聲道:“三軍陣前,皇帝若曰: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沒有方圓無以成規矩,臨陣脫逃者斬,變節叛逆者斬,偷竊劫掠者斬。凡目無軍紀者,絕無姑息。軍法無情,望三軍將士敬之畏之。特下詔令,鹹使知之,望三軍將士銘記於心,莫謂朕未告之。”三軍將士當下山呼萬歲,呼聲響徹雲霄,驚動天地。柴榮下了高臺,騎上駿馬,張永德當下呈上黃龍旗。柴榮高擎黃龍旗,馳馬檢閱三軍。黃龍旗迎風招展,柴榮大聲道:“周軍威武。”三軍將士也振臂高呼,氣勢磅礴,猶是軍威大振。檢閱三軍之後,柴榮下詔開拔,奔赴太原。

高平大捷的軍報傳回京師,朝野歡欣鼓舞。得知天子一怒之下,軍前斬殺樊愛能諸將,大將藩鎮們都默不作聲,縮起了腦袋。御駕親征之前,馮道頂撞了柴榮,高平之戰打得響亮漂亮,彷彿一記重重的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他當初的所言所行也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說料。柴榮寬宏大量,沒有想過深究,可是他自己卻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終日提心吊膽,鬱鬱寡歡。

孫延希捧着一封密信,一路小跑來到馥蕙宮,滿面堆笑道:“皇后娘娘,高平大捷,陛下打了勝仗,趕走了漢軍。”自柴榮率領軍馬離開皇宮的那一刻起,符皇后無時不刻不在向蒼天祈禱,得知周軍大捷,懸着的心終於落下。這些時日,她坐立不安,臉上難得露出笑容。此時此刻神情方纔舒展,喜道:“謝天謝地,陛下終於打了勝仗。”頓了一頓,問道:“陛下幾時回來?”孫延希道:“陛下要乘勝追擊,打到太原去,聽說符衛王也奉詔領兵去了太原。”符皇后原本臉上泛起喜意,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凝結,‘啊’了一聲,道:“陛下要打到太原?”孫延希見她又擔心起來,道:“陛下天威煌煌,如日中天,一定還會打勝仗的,娘娘不必擔憂。這是陛下給娘娘的密信,請娘娘過目。”符皇后拿過密信,開封之後,逐字逐句,凝目閱覽。柴榮先在信中敘述了高平之戰的經過,又囑咐符皇后勿以自己爲念,用心主持後宮諸事,安心哺育皇子。最後又說‘分別多日,朕甚思念皇后’,雖然只有短短十字,然則思念之情,躍然於字裡行間。符皇后睹字思人,一般的思念縈繞心間。

劉崇率領殘兵敗將逃回太原,此戰反勝爲敗,不但沒有撈到好處,反而損兵折將,當真喪氣之極。唯一欣慰的是,竟然還活着。能夠活着回家,全是黃騮馬之功。爲了酬謝這個與衆不同的功臣,特意爲它打造了一座純銀的馬廄,封其爲‘自在將軍’,並以四品官的俸祿餵養。

這天劉崇來到馬棚,養馬官連忙趨上前去,行過禮後,笑道:“陛下又來瞧馬兒了?”劉崇斥道:“甚麼馬兒?它是自在將軍,它是品秩比你高多了,小心伺候着,要是掉了一跟根毛髮或是少了一兩肉,朕唯你是問。”養馬官忙說不敢。劉崇走上前去,撫摸黃騮馬,道:“馬兒,馬兒,你除了不會說話,比有的人還通人性。”養馬官提醒道:“陛下,它不是馬兒,是自在將軍。”劉崇連連點頭,道:“是是是,是自在將軍,不是馬兒。”養馬官問道:“陛下要不要騎上去遛幾圈?”正在這時,劉承鈞神情慌張而來,道:“父親,大事不好了。”他是劉崇之子,即即北漢太子。今年二十五六歲年紀,面色白淨,身形高瘦。劉崇皺眉道:“甚麼大事不好?”劉承鈞道:“周軍兵臨城下,把太原城團團包圍了。”

劉崇又急又怒,問道:“你看清楚了?”劉承鈞道:“兒看清楚了,真真切切是周軍。”劉崇咬牙切齒道:“柴榮,你欺人太甚了。”劉承祐問道:“父親,周軍重重圍困,是戰還是守?”劉崇愁眉苦臉,搖頭嘆息道:“高平一戰,損了一半兵馬,張元徽也陣亡了,國勢大不如前,能與之一戰嗎?”頓了一頓,又道:“立刻加派軍馬守城。”劉承鈞應聲說是,劉崇又道:“去城上瞧瞧。”父子二人登上城樓,但見城外周軍密佈,正在安營紮寨,似乎有長住的打算。劉崇心中大奇,自言自語道:“周軍不急於攻城,卻忙着安營紮寨,意欲何爲?”凝目掃視,認出是符彥卿的旗號,頓時恍然大悟,符彥卿只是前鋒,周軍精銳一定在趕往太原的路上。符彥卿都出馬了,柴榮一定在後面。他想了又想,決定試探符彥卿的口風,當下大聲道:“城外是符將軍嗎?”

符彥卿得報,於是騎馬行至城下。劉崇道:“符將軍,久違了。”符彥卿點了點頭,道:“閣下別來無恙?”劉崇故意大聲而笑,顯得底氣不足,道:“朕雖六十歲了,可是身體健朗的很,只怕比之將軍有過之而無不及。”符彥卿道:“閣下一路從高平跑回太原,如此體力,許多年輕後生都自愧弗如,符某更是甘拜下風。”言下之意,劉崇逃跑的功夫天下一流,無人能及。劉崇受此譏諷,雖然恨不得當即下令萬箭齊發,射殺符彥卿。臉上卻不動聲色,哈哈一笑,道:“符將軍過謙了。”劉承鈞眼見父親受辱,沉不住氣了,道:“姓符的,敢不敢與我大戰三百回合?”劉崇小聲道:“他使的是激將法,不要中計。”劉承鈞道:“父親忍得下這口氣,兒卻忍不了。”劉崇嘆了口氣,道:“敵強我弱,這口氣不能忍也得忍。”又對符彥卿道:“將軍既然兵臨城下,不知爲了甚麼?”

符彥卿見他明知故問,心中冷笑,道:“自然是來攻打太原的,總不是帶着這許多兵馬與閣下敘舊來的。”劉崇昂首大笑,道:“太原城牆既高且厚,號稱天下第一堅城,想攻破太原,簡直是癡心妄想。”符彥卿朗聲道:“吾皇天威煌煌,御駕親征,三軍士氣如虹,天下無敵,無堅不摧,踏破太原城易如反掌。”兩人話不投機,於是各自離去。

只要大難臨頭,劉崇理所當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遼國叔叔,當下遣使,卑辭厚禮,再一次請遼國看在叔侄情分上,出兵相救。在等待回信的時候,他沒有坐以待斃,而是下令加固城牆及城門,全城軍民悉數出動,夜以繼日。原本就又高又厚的城池,更加固若金湯,易守難攻了。不僅如此,還準備了許多石塊、弓箭、巨木、熱水,以爲守城之用。

五月初三,柴榮率領大軍逼進太原,符彥卿帶領諸軍校,在二十里外相迎。遠遠就看到了柴榮的皇蓋傘,符彥卿知道柴榮帶領三軍將士到了,於是和諸軍校肅立於路邊。數萬周軍綿延數裡,宛如一條長龍蜿蜒而來。符彥卿帶領諸軍校行禮道:“臣見過陛下。”柴榮看了看岳父,微笑道:“衛王免禮。”言罷下馬,又道:“這些時日,劉崇有甚麼動靜?”符彥卿笑道:“劉崇給陛下打怕了,一直龜縮於城內,不敢出城搦戰。沒有詔令,臣只是圍困城池,並沒有攻城。”柴榮眺望遠方孤零零的太原城,道:“劉崇啊劉崇,你沒有想到會有今日罷?”符彥卿道:“陛下一路鞍馬勞頓,請先到臣的軍帳中歇息。”柴榮道:“我不累,先去你的帳議事。”

衆文武大臣緊隨柴榮之後,走進符彥卿的軍帳。柴榮坐於上首,衆臣則坐於下首兩側。李重進問道:“陛下,該怎麼打,下詔罷。”柴榮在路上就想好了,當下道:“太原是劉崇的老巢,攻破太原,別的州縣就不攻自破了,因此重兵攻打太原,四面攻城,十五日之內務必拿下。”衆將並沒有十足把握,可是又不敢反駁,只得齊齊望向符彥卿,希望他能夠向柴榮進言。衆將的心思是,他是國丈,就算說錯了話,柴榮也不會怪罪。符彥卿知道衆人的心思,衆目睽睽之下不好裝傻充愣,只得小心翼翼道道:“陛下,太原城池堅厚,易守難攻,十五日之限是不是急了?”柴榮沉吟片刻,道:“那就再延遲五日。”頓了一頓,又道:“朕自領中軍,攻打南門。”此言一出,衆臣悉數反對。張永德道:“陛下乃一國之君,怎可親冒矢石,隻身犯險,攻打敵方城池?陛下的中軍大帳應設置在十里之外,臣請命攻打南門。”衆臣紛紛應聲說是。

柴榮見衆臣反對,只得作罷,道:“李重進,你攻打北門。劉詞,你攻打東門。符彥卿,你攻打西門。史彥超,你率領一萬馬步精兵,駐守忻口,防備遼軍突襲。”衆將紛紛站起說是。柴榮微微一笑,道:“既然到了太原,該會會劉崇了。帶上劉崇的黃蓋傘,大家都跟朕去會會他。”

太原城給符彥卿的軍馬圍的水泄不通,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劉崇早已意志消沉,喪失了決戰的勇氣和信心,除了加緊防備,就是長吁短嘆。每每想起高平之戰,敗得莫名其妙,都悔不當初。既悔恨當日柴榮單槍匹馬衝來的時候,鬼使神差的退卻了,又悔恨不該招惹柴榮這個大魔頭。殺人不過頭點地,自己已經認栽,柴榮卻還不依不饒,簡直就是欺人太甚。面對柴榮這個強悍之極的敵人,他是無計可施,想破腦袋也沒有行之有效的良策。就在他心神不寧,坐立不安之際,劉承鈞及衆文武大臣神色惶恐而來。劉承鈞道:“父親,城外又來了大部軍馬,看樣子是柴榮到了。”劉崇原本每天都過的提心吊膽,害怕與柴榮見面。可是越怕甚麼,就越來甚麼,柴榮終於還是如期而至了。劉崇驚聞訊息,渾身一抖,似乎被胡蜂蜇了一針。眼見衆臣有的愁雲慘霧,有的如喪考妣,猛然醒悟,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一國之君,怎能在衆大臣面前掃盡君王的氣勢威風,於是鎮定下來,當下道:“該來的終歸會來,躲是躲不了的。柴榮遠道而來,朕去會會他。”

衆大臣簇擁着劉崇登上城樓,但見城外周軍戰旗如雲,又增添數萬軍馬,心中不禁倒吸涼氣。柴榮認出了劉崇,大聲道:“劉崇老賊,你認得這是甚麼嗎?”言罷一指當日被遺棄的皇蓋傘。劉崇一眼認出正是自己的黃蓋傘,道:“是我的黃蓋傘,請還給我。”柴榮朗聲大笑,卻不回答,下令道:“把劉崇老賊的黃蓋傘給燒了。”那兵士扔下黃蓋傘,拿來火把點燃。頓時火焰熊熊,眨眼之間化爲了灰燼。柴榮此舉意在提振己方威風,滅掉敵方士氣,數萬周軍當下扯起嗓子歡呼吶喊喝倒彩,及盡嘲笑之能事。劉崇親眼目睹自己的黃蓋傘被付之一炬,而無能爲力,不啻給當衆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他氣急敗壞,一張老臉漲的通紅,半天憋出一句話,道:“柴榮,你欺人太甚。”柴榮面若冰霜,冷冷道:“你趁着先帝殯天,朕剛剛即位,龍椅都沒有坐熱的當口,悍然入侵,你難道就不欺人太甚嗎?”劉崇被問得啞口無言,倒是劉承鈞年輕氣盛,忍無可忍道:“柴榮,你別以爲兵強馬壯就能爲所欲爲,須知太原城不是豆腐做的泥捏的,縱然千軍萬馬也無法撼動分毫。自古以來,兩軍交戰,沒有一定勝的一方。漢軍早已磨刀霍霍,枕戈待旦,數萬將士抱着必死的決心守城。誰勝誰敗,還是未知之數。你倒行逆施,必遭天譴,說不定太原城就是你斃命之地。”柴榮怒道:“不攻破太原,朕絕不罷兵。”就在馬上下詔,即刻重新部署軍馬,明日攻城。

是夜繁星點點,夜色蒼茫,天地之間一片靜謐。周漢雙方都陳兵數萬,大戰一觸即發,寧靜之中隱藏着無限殺機。周軍軍營里人喊馬嘶,各軍來往,做着攻城的準備。漢軍也沒有閒着,加緊往城上搬運兵器弓箭,做防守的準備。

大殿裡燭火通明,劉崇連夜召集衆大臣商議對策。劉崇道:“柴榮以舉國之兵包圍了太原,那是不想給咱們留活路,除了殊死一搏,咱們已經無路可退了。”劉承鈞道:“趁周軍立足未穩,兒想領兵偷襲,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劉崇搖頭道:“此法不通,周軍正要乘虛而入,若是大開城門,正中了柴榮的下懷。敵強我弱,唯有以逸待勞,嚴防死守。”宰相鄭珙道:“陛下所言極是,爲今之計,以逸待勞方是上策。憑藉太原城牆堅厚之利,三軍將士視死如歸之志,足可堅守三五十日。周軍眼下雖然氣勢洶洶,但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待到周軍氣勢衰竭,再加上遼軍大舉增援,趁勢反擊,必能殺得周軍落荒而逃。”

劉崇道:“衛融出使遼國有些時日了,怎麼還沒有消息?遼國究竟會不會出兵?”宣徽使陳光裕道:“太原城給周軍圍的水泄不通,即便有消息,也傳遞不進來。”劉崇被逼到了絕境,端地束手無策,把全部的冀望寄託在遼國身上。然則消息阻塞,到現在還沒有衛融的一份回信,不禁一陣心煩意亂。鄭珙道:“陛下寬心,遼國一定會出兵的。”劉崇嘆道:“就怕遼國這次不肯出兵。”擔憂之情,形於辭色。鄭珙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陛下多慮了,遼國不會坐視不管,一定會出兵的。不爲咱們漢朝,爲他自己也會出兵。”劉承鈞不明就裡,問道:“相公此話何解?”鄭珙不答反問,道:“太子殿下想想,天下何等局勢,於遼國最爲有利?”劉承鈞沉吟片刻,道:“當然是天下分崩離析,個個國勢羸弱,才於遼國最爲有利。”鄭珙頷首道:“太子殿下見地不凡,所言端地一針見血。一旦太原城破,大周國勢大增,也就成爲了遼國的強敵。遼國會眼睜睜的看着身邊憑空多了一個虎視眈眈的強敵,卻無動於衷嗎?因此臣敢斷言,就算咱們不求救,遼國也會毫不猶豫的馳援。只要能守到遼國軍馬到來,太原之危就雪消冰融了。”劉崇把遼國視作救命的稻草,心中暗暗祈禱,遼軍現在就從天而降,殺得周軍落花流水。

周軍大軍壓境,劉崇整日擔驚受怕,早就不堪重負了,這時腦中靈光乍現,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道:“太子,皇位遲早都是你的,朕欲現在就禪位於你。”此言一出,在場諸人無不匪夷所思,難道柴榮會因爲他的禪位而退兵?這個餿主意和高平之戰忽然退卻,如出一轍,一樣的莫名其妙,一樣的不可思議。劉承鈞卻是惶恐不安,當即跪下,道:“陛下春秋鼎盛,兒並無擅權之心,陛下何出此言?陛下這麼說,還不如現在就賜兒自盡。”言罷痛哭涕零。原來劉崇這些時日一直杯弓蛇影,疑神疑鬼,無緣無故提出禪位之說,劉承鈞以爲受到了猜疑,因此難以自安。劉崇見他誤會了自己,道:“太子安心,你我乃是父子,骨肉連心,朕沒有猜疑你。只是朕年歲大了,許多事情已然力不從心了。遲早都要傳位於你,早總比遲好。”劉承鈞堅辭不受,頓首道:“請陛下收回成命。”

正說之間,遠方傳來號角戰鼓之聲,四面八方,清晰入耳。原來不知不覺之間,天色已然大亮了。劉崇大吃一驚,失聲道:“周軍要攻城了嗎?”一名太監神色匆匆而來,顫抖着聲音道:“陛下,大事不妙了,周軍準備攻城了。”劉崇仰天長嘆,道:“周軍終於要發動攻勢了。”劉承鈞毅然道:“國難當頭,兒要與將士們一同守城,共度國艱。”劉崇心中頗感欣慰,道:“太子志氣可嘉,不過還有更要緊的事等着你做,守城的事交給將士們罷。”頓了一頓,又道:“走,隨朕出去瞧瞧。”

出了宮殿,登上城樓,但見周軍分爲四個方陣。吶喊聲中,四個方陣齊步並進,如同巨大的烏雲一般逼進城池。刀槍耀眼生花,戰旗遮天蔽日。周軍氣勢磅礴,先聲奪人,壓得劉崇幾乎喘不過氣。柴榮自領中軍,虎目怒視,高擎令旗,用力一揮,這是攻城的命令。號角吹得更響,戰鼓擂得更急。四面八方的周軍揮舞刀槍怒吼着奔向城池,有的搭起長梯攀援而上,有的拋擲繩索往城上攀爬。另有兵士合力扛着巨大的圓木,撞擊城門。符彥卿自圍困太原城以來,一刻也沒有閒着,早已製作了無數的長梯繩索,以備攻城之用。

漢軍雖然不敢開門搦戰,可是也絕不會坐以待斃。爲了活命也要背水一戰,置之死地而後生。有的射箭,有的抱起石塊往下猛砸,有的則傾倒滾水。柴榮陣前斬殺樊愛能等七十餘名官將,嚴明瞭軍紀,而且親自督戰,三軍將士沒有一個敢於懈怠。雖然彪悍勇猛,前赴後繼,怎奈太原城實在是太高了,大多攀登不到一半,就被羽箭射中或者被從天而降的石塊砸中,再就是被滾水潑中。漢軍居高臨下,佔盡地利之勢。而周軍仰攻,沒有絲毫便宜可佔,吃着大虧。

戰至午後,周軍傷亡過千,損失不可謂不大。柴榮深知一鼓作氣的道理,非但沒有下令退兵,反而催的更急。在他看來,縱然太原高如泰山,堅似鐵板,也不過是一座城池而已,天下就沒有無法攻破的城池。數萬將士四面八方,猛攻猛打,只要任何地方撕開一道口子,城破在即。再說他素有今日事今日畢的習慣,今天能做的事絕不會拖到明天。今天能攻陷太原,哪怕不吃飯不喝水不睡覺,也要一鼓作氣拿下,絕不能拖到明天。

可是戰至黃昏時分,太原城依然巋然不動。三軍將士使出了渾身解數輪番猛攻,柴榮都看在眼裡。打了一天,將士們又累又乏又渴又餓,疲憊不堪,攻勢衰竭,再打下去,徒增傷亡,柴榮只得下令罷戰。殘陽似血,寒鴉哀鳴。戰場上到處都是斷箭損刀,傷兵痛苦**,被人攙扶着返回營地。漢軍防住了周軍排山倒海的輪番猛攻,士氣大振。舞動刀槍旗幟,歡呼雀躍。

高平之戰,劉崇鎩羽而歸。趕走入侵之敵,打了勝仗,柴榮本可下詔退兵。但是他憤恨劉崇奸詐狡猾,咄咄逼人,因此決意親征太原。乘勝追擊,一鼓作氣,戩滅這個不共戴天的死敵。因爲事起倉促,攜帶的糧食不多。後續的糧草軍需要從開封等處轉運至戰場,道路遙遠,長途跋涉。一旦戰事僵持不下,隨時都會斷糧。沒有飯吃,軍中會有譁變的危險。因此無論如何,都要速戰速決,越快攻破太原越好。他深知其中厲害,毫不鬆懈,日夜督戰。周軍夜以繼日,猛攻五天五夜,可是仍然止步於城外。城裡與城外,看似一步之遙,近在眼前,卻如同天塹一般,難以跨越。除了傷亡與日俱增,士氣也開始低落消沉,走下坡路了。

這日收兵之後,柴榮召集衆將議事。起初每個人都躊躇滿志,於此戰志在必得。信心滿滿之下,覺得大軍壓境,勢如破竹。就算太原再怎麼固若金湯,也難擋長刀利劍。可是打到今天,太原城仍是巋然不動。有的不服,有的沮喪,李重進更是恨得緊咬牙關。柴榮掃視衆臣,但見李重進滿臉鬍子拉碴,或是上火的緣故,嘴脣上生了火包。張永德雙眼通紅,嘴脣乾裂,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符彥卿神情憔悴,面色大不如前。王溥乃是文官,雖然不必衝鋒陷陣,但是參贊軍機,軍中的每件大事小情都離不開他,比起諸將,肩上的擔子絲毫不輕,也熬得鼻青臉腫、烏眉竈眼。柴榮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每天睡覺不足兩個時辰,已然熬得眼圈發黑,肝火旺盛,牙齦腫痛,一嚼東西就疼。

柴榮道:“日夜攻城,將士們都疲憊不堪了,明日休戰一天。”李重進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再猛攻幾天,我想太原城必破無疑。這個節骨眼上,不能休戰。”柴榮其實比任何人都不願意休戰,但是士氣受挫,不休整一天也不行,當下道:“休戰一天,也是爲了日後更快攻破太原。大家也都累了,也該停下來喘口氣了。”張永德道:“陛下,臣覺得這麼打下去不是辦法。”柴榮問道:“你有甚麼主意?”張永德道:“漢軍居高臨下,以逸待勞,咱們仰攻,實在是太吃虧了。須得想個辦法,誘使漢軍出城。只要漢軍出城,必敗無疑。”其實柴榮也一直在琢磨這件事,與其硬碰硬,徒然損兵折將,不如施展計謀,出奇制勝。正所謂‘兵者,詭道也’,能出奇制勝,何必硬拼硬打?張永德之言,正與自己不謀而合。只聽得張永德續道:“臣想某日佯裝攻城,然後忽然退兵,劉崇不知是計,必然出城追擊。只要他上鉤,軍馬立刻反撲。”

符彥卿道:“劉崇此人,臣知之甚深,素來生性多疑,只怕未必會上當。”張永德道:“不試一下,怎麼知道他會不會上當?”王溥道:“我雖是文臣,但是覺得可以試一試,糧草不多了,須想個辦法速戰速決。”柴榮問道:“糧草還可以維持幾天?”王溥伸出手掌,道:“再怎麼省吃儉用,最多也只能維持五天。”軍中一旦斷糧,勢必不戰自敗。柴榮道:“立刻催促王樸,要他火速轉運糧草。”王溥道:“臣每天都在催,王樸來信說明,一來路途遙遠,糧草轉運困難。二來各地年年歉收,急切之間,籌集不足所需糧草。”柴榮雙眉緊鎖,道:“是啊,必須速戰速決,否則就騎虎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