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除弊端斧斫佛門地

平天下劍欲指何方

次日朝會,柴榮道:“安史之亂以來,中原歷經數十年戰亂,說是水深火熱,民不聊生,絲毫不足爲過。先帝節衣縮食,推行仁政,與民休息,二三年間雖薄攢了些餘財,但是高平、太原之戰,耗財無數,花錢如同流水,國庫已然空虛。再這麼下去,就將入不敷出,國將不國了。民貧國困,積貧積弱。擴建新城要錢,平定天下要錢,列位的俸祿也要錢,大情小事,方方面面,都離不開錢。然則國庫空虛,捉襟見肘,實在拿不錢。大家可有良策,使國家富足?”衆大臣面面相覷,有的一籌莫展,有的搖頭嘆息,似乎都束手無策。範質道:“陛下,臣覺得爲今之計,莫若增加稅賦。”此言一出,衆大臣紛紛應聲附和。王溥道:“劉崇悍然入侵,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陛下御駕親征,一則爲國,二則爲民,當初就應該下詔,令民間繳納助軍錢,以資軍費。趕走敵軍,民間免受荼毒,百姓們的性命保住了,財物也還在,繳納助軍錢,理所當然。”一名大臣接着道:“臣覺得陛下打了勝仗,普天同慶,也應該向民間徵收慶功錢。”衆大臣當下絞盡腦汁,獻計獻策,有的更別出心裁,巧立名目,想出了許多增加稅賦的花樣。

就在衆大臣紛紛建言獻策的時候,魏仁浦道:“你們這是在釜底抽薪,說的難聽點就是收刮民脂民膏。民間已然疾苦不堪,民瘼如深,再無休無止的徵收稅賦,逼得急了,是會反抗的。”他出身寒微,備嘗艱辛,沒有飯吃、沒有衣服穿是甚麼滋味深有體會,因此極力反對增加民間稅賦。他和別的大臣都不一樣,別的大臣都是科甲出身,有功名在身,而他出自刀筆小吏。因爲勤勉不怠,足智多謀,做事一絲不苟,而受到郭威和柴榮的器重和重用。雖然官越做越大,但是初心不變,一如既往的儉樸淳厚。這次柴榮御駕親征,魏仁浦隨駕參贊軍紀,還在返回京師的途中,就已經授爲樞密使、檢校太尉了。正因爲不是科甲出身,在衆大臣眼裡是個異數,或多或少,都有些瞧不起他。王溥問道:“魏樞相說不可增加民間稅賦,那麼你有甚麼更好的辦法?”魏仁浦無言以對,過了一陣,方道:“我現在還沒有更好的辦法,總之民間已經夠苦了,不能再增加負擔了。否則天下動盪不安,於國不利。”範質道:“錢不能從天下掉下來,也不能從地裡冒出來,除了增加民間稅賦,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

柴榮道:“沒有錢了,就增收民間稅賦,厲朝歷代,蓋莫如此,這也是最行之有效的辦法。”話鋒一轉,又道:“可是這麼做,無異於飲鴆止渴。諸位處廟堂之遠,可知窮人如何過活?”衆大臣面面相覷,無從回答。魏仁浦道:“有的窮人沒有糧食吃,以樹皮草根充飢。”衆大臣半信半疑,有的更覺得他是危言聳聽,誇大其詞。範質問道:“此是魏樞相臆想,還是親眼所見?”魏仁浦道:“親眼所見過,也親身經歷過。我不諱言,出身寒微。飢腸轆轆之下,爲了活命,也曾吃過草根,這滋味可不好受。”衆大臣想象啃食草根的情形,無不覺得嗓子難受。柴榮道:“天下疾苦久矣,嗷嗷待哺,若再增收稅賦,無異雪上加霜。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欲要國祚綿延,就要善待百姓。天子是甚麼?天子就是要養活天下蒼生之人,還沒有養活天下蒼生,卻先要增收稅賦,必然招致怨聲載道。晉惠帝時,天下發生饑荒,百姓們沒有糧食吃,只有挖草根啃樹皮,晉惠帝卻說:百姓無粟米充飢,何不食肉糜?好一個何不食肉糜,飯都沒有吃的,何來肉糜?朕不是那樣的昏君,說不出那樣的話來,做不出那樣的事來。王樸,你說說方今佛教之事。”在親征太原之前,柴榮就命王樸徹查寺院數目及僧侶人數。

王樸道:“稟陛下,今有寺院三萬七千餘所,僧尼多達百萬之衆。”他強聞博記,早已記在了心中,因此能對答如流。柴榮道:“諸位聽到沒有?今有寺院三萬七千餘所,僧尼百萬餘衆。我就奇怪了,天下並不太平,國家更不富庶,怎麼會有這許多人剃度出家?難道都慈悲爲懷,一心向佛嗎?當然不是。天下貧困,佛教卻異常興旺。往往一個小縣就有二三座寺院,此乃反常。蓋因有的寺院掛羊頭賣狗肉,口中宣揚佛教教義,做的卻是作奸犯科之事,藏匿逃犯、逃亡軍人。與民間狼狽爲奸,販賣度牒,藏匿土地。私貸民間錢財,坐收暴利。凡此等等,不勝枚舉。寺院之害,非同小可,朕決意廢除沒有敕額的寺院,勒令僧尼還俗。”

衆大臣此時方知他前面所言乃是拋磚引玉,廢除寺院纔是今天所要商議之事。許多大臣都崇信佛教,篤行因果輪迴,與古寺名剎的高僧坐而論道,來往密切。李穀道:“陛下,北魏太武帝拓拔燾、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帝李炎,滅絕佛教,損毀寺院,世稱‘三武滅佛’,鬧得天下沸沸揚揚,人心不安。陛下再廢除寺院,只怕民間又將輿情洶洶。”柴榮道:“朕說過了,只是廢除沒有敕額的寺院,有敕額的寺院一律保留。朕不是要和三武帝一樣滅佛,而是有的放矢。三武帝之時,寺院猖獗橫行,大有與皇權分庭抗禮之勢。而今寺院雖不猖狂,但是毒害無窮,該廢除的一概廢除。有人真心向佛,皈依佛門,朕絕不橫加阻攔。但是有人想要以遁入空門爲幌子,逃避稅賦徭役,朕決計不許。”頓了一頓,又道:“國家所以積貧積弱,佛教之害,佔了一成。有的寺院名下田產無數,這些田產都不必繳納賦稅。寺院裡的佛像銅器,皆爲精銅鑄成。銅精原本就不多,又有不少流進了寺院。銅錢奇缺,國家安能不窮,民間安能不窮?朕的意思是,收集銅器,鑄成銅錢,有了錢,國家才能富足,民間才能富庶。”

太原之戰結束,回往京師的路上。柴榮就已經和魏仁浦、王溥等隨行大臣商議過廢除沒有敕額寺院之事了。國庫空虛,內外交困,沒有錢做不了任何事。國家窮民間更窮,富的流油的人卻是一羣僧尼,不拿他們開刀拿誰開刀?王溥當下道:“陛下廢除沒有敕額的寺院,臣覺得正當其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本是助世勸善的佛教,如今變了味道。寺院猖獗,其害有四。銅錢都被鑄成了銅器佛像,民間所以貧困,此乃其一。佛門不受世俗約束,就算觸犯律法,官府也無權過問,此乃其二。僧尼不事生產,而坐享其成,此乃其三。寺院與民間勾結,藏污納垢,此乃其四。廢除沒有敕額的寺院,勒令僧尼還俗,種田耕地,繳納稅賦,國用也就充足了。”範質道:“縱然要廢除沒有敕額的寺院,也不能一概而論,應循序漸進,不然生出大亂,反而事與願違。”

柴榮即位之初,原本延續郭威的國策,與諸國互不侵犯。但是劉崇覺得郭威死了,柴榮年紀輕輕,難以掌控大局。大周風雨飄搖,一推就倒,此時不趁虛而入,更待何時?於是聯合遼國,悍然入侵。此戰非但沒有挫敗柴榮,反而激起了他的雄心壯志。決意夷平天下,恢復漢唐盛世。可是沒有錢,拿甚麼購買糧草,拿甚麼養活百姓,拿甚麼發放軍餉,拿甚麼擴建新城?總而言之,沒有錢寸步難行,甚麼都做不成。廢除沒有敕額的寺院必有阻礙,就算阻礙千山萬仞,但只要與國有利,也要施行。他當下道:“王樸,你來宣讀詔令。”

孫延希當下把準備好的詔令交給王樸,其實這道詔令正是王樸草擬的,閉上眼睛,也能倒背如流。王樸當下讀道:“釋氏貞宗,聖人妙道,助世勸善,其利甚優。前代以來,累有條貫,近年以降,頗紊規繩。近覽諸州奏聞,繼有緇徒犯法,蓋無科禁,遂至尤違,私度僧尼,日增猥雜,創修寺院,漸至繁多,鄉村之中其弊轉甚。漏網背軍之輩,苟剃削以逃刑;行奸爲道之徒,託主持而隱惡。將隆教法,須辨否臧,宜舉舊章,用革前弊。諸道府州縣村坊,應有敕額寺院,一切仍舊,其無敕額者,並仰停廢。所有功德佛像及僧尼,並騰於合留寺院安置。天下諸縣城郭內,若無敕額寺院,只於合停廢寺院內,選功德屋宇最多者,或寺院僧尼各留一所。若無尼住,只留僧寺院一所。諸軍鎮坊廓及二百戶以上者,亦依諸縣例指揮。如邊遠州郡無敕額寺院處,於停廢寺院內僧尼各留兩所,今後並不得創造寺院蘭若。王公戚里諸道節刺以下,今後不得奏請創造寺院及請開置戒壇。男子女子如有志願出家者,並處父母、祖父母處分,已孤者取同居伯叔兄處分,候聽許方得出家。男年十五已上,念得經文一百紙或讀得經文五百紙。女年十三以上,念得經文七十紙或讀得經文三百紙者,經本府陳狀乞剃頭,委錄事參軍、本判官試驗經文。其未剃頭間,須留髮髻,如有私剃頭者,卻勒還俗。其本師主決重杖勒還俗,仍配役三年。兩京、大名府、京兆府、青州各處置戒壇,候受戒時,兩京委祠部差官引試。其大名府三處,只委本判官、錄事參軍引試。如有私受者,其本人、師主、臨壇三綱、知事僧尼,並同私剃頭例科罪。應合剃頭受戒人等,逐處聞奏,候敕下,委祠部給付憑由,方得剃頭受戒。應男女有父母、祖父母在,別無兒息侍養,不聽出家。曾有罪犯,遭官司刑則之人,及棄背父母、逃亡奴婢、奸人細作、惡逆徒黨、山林亡命、未獲賊徒、負罪潛竄人等,並不得出家剃頭。如有寺院輒容受者,其本人及師主、三綱、知事僧尼、鄰房同住僧,並仰捉禁勘,申奏取裁。僧尼俗士,自前多有捨身、燒臂、煉指、釘截手足、帶鈴掛燈,諸般毀壞身體、戲弄道具、符禁左道、妄稱變現還魂坐化、聖水聖燈妖幻之類,皆是聚衆惑流俗,今後一切止絕。如有此色人,仰所在嚴斷,遞配邊遠,仍勒還俗,其所犯罪重者,準格律處分。每年造僧冊兩本,其一本奏聞,一本申祠部,逐年四月十五日後,勒諸縣取索管界寺院僧尼數目申州,州司攢帳,至五月終已前文帳到京,僧尼籍帳內無名者,並勒還俗。其巡禮行腳,出入往來,一切取便。”

詔令上說的很清楚了,除了有天子敕額的寺院,一律拆毀,每縣只保留一座。從今以後,無論皇親國戚還是元勳大臣,任何人等,不得奏請建造寺院及剃度僧尼。有人四大皆空,一定要出家,不是不許。男的必須年滿十五歲,能當衆背誦經文一百紙,誦讀五百紙。女的必須年滿十三歲,能當衆背誦經文七十紙,誦讀三百紙。且徵得父母、祖父母準允,他們若是不允,便無法陳狀申請。如果私自剃度,不但本人有罪,師主、三綱、知事僧尼同罪論處。至於佛像銅器,盡皆收沒,鑄成銅錢。

從前郭威與衆大臣商議國事的時候,但凡有人持有異議,郭威總是不厭其煩的與之斟酌,直至君臣皆大歡喜爲止。今日朝會,雖說君臣商議國事,可是詔令事先早就準備好了,不過是走走過場,知會衆大臣一聲而已。不論有沒有人反對,有多少人反對,廢除沒有敕額寺院,勒令僧尼還俗,收沒佛像銅器,都勢在必行,而且沒有絲毫迴旋餘地。有些敏銳的大臣已經察覺到了柴榮做事雷厲風行,謀後而定,頗有乾綱獨斷之勢,與郭威大相徑庭。柴榮性情峻急,不喜拖拖拉拉,深知要是等到衆大臣都贊成,不知到了何年何月,因此早就準備好了詔令。既然此舉與國與民都有利,乾綱獨斷又有何妨?畏首畏尾,瞻前顧後,只會一事無成。

退朝之後,柴榮道:“文伯、道濟,你們隨朕來。”王樸和魏仁浦跟隨柴榮來到別殿,君臣三人相對而坐。柴榮道:“道濟,你是樞密使,軍事上的事要格外留心。眼下正是裁減老弱病殘,招募精猛,整軍練卒的時候,要多去侍衛親軍司和殿前都指揮使司看看,協助李重進和張永德,給他們出出主意,人多就能集思廣益,做起事來也順暢一些。一名禁軍就要五個百姓養活,所費絕不是小數目。錢要用在刀刃上,一個銅錢都不能浪費。新建的禁軍,必須個個都是名副其實的精兵猛士。必須杜絕請託說情之事,如果有人想走後門,一概除籍,亂棍打出去。”魏仁浦應聲說是。

柴榮又道:“有一點你必須要牢牢記住,不論侍衛親軍司還是殿前都指揮使司,都只有統兵之權,沒有調兵之權。調兵之權在樞密院,你這個樞密使務必要緊緊抓住,一點也不能放鬆。”頓了一頓,又道:“李重進是朕的堂兄,張永德是朕的妹夫,朕就怕你顧忌他們皇親國戚的身份,一個也不敢得罪,也不敢對朕說一句實話。”魏仁浦肅容道:“在臣眼裡,國事就是公事,既是公事,臣就秉公辦理,決計不會徇私。”柴榮點了點頭,道:“當着文伯的面,朕給你交個實底,李重進和張永德堂兄妹夫的身份,那是私下的叫法。國事面前,朕就是君,他們是臣。無論他們犯了甚麼錯,你都可以向朕進言。就算是道聽途說、捕風捉影,朕也不會怪罪你。”聽得這裡,魏仁浦明白了他的心跡,既要用他們,也要防着他們,當下道:“臣明白。”頓了一頓,又道:“據臣觀察,他們似乎並不和睦,如遇大事,如何調停,請陛下示下。”柴榮就是要李重進和張永德不和睦,他們分別執掌兵權,如果同心同德,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還不反了天?帝王心術,豈可明示於天下?當下微微一笑,道:“還是那句話,公事公辦。”聰明絕頂之人說話,絕不會每句話都說得通通透透,正所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魏仁浦當下說是。

只聽得柴榮又道:“精兵訓練完畢之後,朕就要對外用兵了,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即刻派遣精明能幹的軍士混入南唐、後漢、遼國、後蜀、南平、楚國、吳越諸國,探聽虛實。派往一國的軍士,最少也要兩名。爲了他們的安危,即便是派往同一國,也不能互相認識。這些人只你一人知曉,這件事也絕不能讓他人插手。選好人手之後,朕要一一訓話。”魏仁浦道:“臣立刻就辦。”柴榮又對王樸道:“廢除沒有敕額的寺院,必然羣情洶洶,就是當朝大臣,反對之人也不在少數。但是爲了國家,一步也不能退讓,這件事要趁熱打鐵,詔令已經頒佈,即刻施行。施行國策不必拘囿小節,若遇頑抗不從,聚衆鬧事,必要時可以出動軍馬。”王樸道:“臣奉詔。”

魏仁浦和王樸告退之後,柴榮吩咐孫延希傳召戶部尚書趙上交。趁着這個時間,凝望掛在牆壁上的地圖。大周的東面是浩瀚無垠的茫茫大海,東南方向是南唐,大周與南唐以淮河爲界。南唐過去,則是吳越。南面是南平,往下依次是楚國、南漢。西邊是後蜀和党項,北方正是不共戴天的死敵北漢、遼國。大周被這些國家包圍在中間,除了北漢和南平疆域狹隘,民少國弱,無論哪一國都比大周富庶強盛,尤其遼國疆域遼闊,兵強馬壯,國勢最爲鼎盛。縱覽地圖,吳越乃是魚米之鄉,土地肥沃,物產富饒,而且國人柔弱,最是好欺。然則中間隔着南唐,想打卻夠不着。爲了牽制遼國,先放過北漢。南平巴掌大一點的地方,攻取自是不費吹灰之力,但是勝之不武。如此一來,就剩下交界的南唐、後蜀和楚國三國了。他欲要平定天下,深知爲了樹立國威,第一戰必須要大獲全勝。然則南唐、楚國、後蜀哪一個都不是軟柿子,究竟該從何處出兵,該怎麼打,好生委決難下。

他轉過身去,但見趙上交肅立在側,於是問道:“趙尚書,你甚麼時候來的?”趙上交道:“臣剛剛進殿,看到陛下全神貫注的觀看地圖,因此沒有做聲。”柴榮道:“坐下罷。”趙上交在柴榮坐下這後,方纔坐到對面,問道:“請問陛下傳臣有何示下?”柴榮道:“只要聚齊佛像銅器,就能開爐鑄造銅錢了,即刻在禁宮後殿建造熔爐,隨時準備鑄錢。”趙上交道:“請陛下爲新錢賜名。”柴榮道:“銅錢多半以年號爲名,譬如開元通寶。”趙上交道:“方今的年號是顯德,不如名爲顯德通寶,不知陛下意下如何?”柴榮沉吟片刻,道:“好是好,但是顯德二字筆劃繁多,只怕難以鑄造。”想了一會,又道:“就叫周元通寶罷,所鑄新錢以小平錢爲主。安史之亂以來,別有用心藩鎮爲了一己之私,又或爲了籌措軍餉,私自鑄錢。而民間看到有利可圖,也鋌而走險,私自鑄錢。這些錢無不粗製濫造,錢文夷漫不清,分量缺斤少兩,說是銅錢,不過一個薄薄的銅片而已,固然價值不足。所鑄新錢禁絕粗製濫造,務必分量足,文字圖案清晰。”趙上交道:“臣立刻召集能工巧匠,製作模具,先鑄些大樣錢出來,請陛下定奪。”柴榮點了點頭,道:“這些事必須抓緊些。”趙上交道:“請陛下賜字。”孫延希當下展開白紙,往硯臺裡滴了水,研好墨汁。柴榮拿起毛筆,寫了‘周元通寶’四字。周字方正勻稱,元字長橫左挑,通字抑揚頓挫,寶字較爲小巧。四字兼具隸書和篆書所長,字跡挺拔深峻,端凝大方。趙上交領了字跡,退出別殿。

王溥和範質來到中書省,範質道:“聽說王相與許多得道高僧來往密切,適才朝會,王相怎麼不向陛下進諫?”兩人同列相位,原本一直相安無事。馮道出任山陵使,監修先帝陵寢,雖然名義上還是首相,但是一直裝聾作啞,明哲保身,不再過問朝中大事。兩人知道馮道頂撞過柴榮,不會再受到重用了。再說七十多歲的人了,風燭殘年,還能再活幾天?這首相之位,遲早會落到其中一人的頭上。兩人於首相之位都志在必得,因此一直暗中較勁。王溥聽出範質是在譏諷自己兩面三刀,微微一笑,道:“範相說得是私事,陛下說得國事。是私交重要還是國事重要,我能分得清輕重。”頓了一頓,又道:“其實範相也有許多高僧朋友,陛下要廢除沒有敕額的寺院,勒令僧尼還俗。慈恩寺在廢除之列,主持廣智大師與範相乃是莫逆之交,範相不替他着急嗎?”範質道:“我和王相一樣,在大是大非面前,絕不會徇私枉法。”王溥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兩人心領神會,相視而笑。

次日,以範質、王溥爲首的一衆大臣求見,柴榮當即傳見,道:“朕正有事要見你們,正巧你們來了。”範質問道:“陛下有何要事?”柴榮道:“瞧你們急匆匆的樣子,大約也有大事,先說說你們的事罷。”知開封府事王著道:“今天臣奉詔去查封慈恩寺,主持廣智和尚竟然要舉火自焚,說是捍衛佛法。陛下的初衷是廢除沒有敕額的寺院,而非滅佛,更非屠害僧人。可是那廣智和尚舉止乖張偏激,說甚麼也不讓查封寺院,而且闔寺僧人口口聲聲說道,身可滅佛像不可毀。臣怕事情鬧大,不敢自專,因此回來請陛下示下。”柴榮沉聲道:“僧人要自焚,你就害怕了,不知所措了?”王著無言以對,低下頭去。

範質道:“如今寺院廣佈於天下,免不了龍蛇混雜,良莠不齊。佛教信徒遍佈天下,只怕十個人裡頭就有半數信奉佛教,但是如果操之過急,就怕適得其反。萬一事情鬧大,勢必舉國沸騰,請陛下三思。”王溥道:“佛法無邊,講究因果報應,毀壞佛像,只怕於陛下不利。”柴榮掃視衆大臣,道:“你們都相信因果報應?”李穀道:“有佛以來,就有了這個說法,不由得人不信。”衆大臣紛紛應聲附和。柴榮知道廢除沒有敕額的寺院,絕不會一帆風順,但絕想不到衆臣會異口同聲的反對,而且言辭比昨天猶爲激烈,甚至搬出了‘因果報應’的說法。他正色道:“朕不信鬼神,更不信甚麼因果報應。廢除沒有敕額的寺院,乃是國策。佛祖自詡慈悲爲懷,普度衆生,雖頭目猶舍以佈施。以身化爲銅錢,救苦救難,不正是在普度衆生嗎?朕之所爲,不是爲了毀壞佛像,而是取銅鑄錢,使國富民強。如果朕之身體可以濟民度厄,願獻之於天下,絕不吝惜!”他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衆大臣頓時無言以對。只聽得柴榮又道:“既是國策,那就必須施行,而且是不折不扣的施行。天子一言九鼎,豈可因一佛像而廢之?廣智和尚自焚了沒有?”

王著回道:“還沒有。”柴榮冷笑道:“他這是虛張聲勢,以爲這樣就能嚇唬到朕了。如果真的想以身護佛,早就舉火自焚了。朕這就去會會他,看他有甚麼樣的無邊法力。”範質道:“陛下出巡,立刻調遣軍馬扈從。”王著答應一聲,退出大殿,調兵遣將去了。柴榮道:“在去慈恩寺之前,朕先說兩件事,一個是孔家的事。”衆大臣均想:“寺院的事還沒有開始,這孔家又出了甚麼事?”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頓生應接不暇之慨。只聽得柴榮續道:“自董仲舒首提‘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治國方略,漢武帝施行以來。歷朝歷代無不冊封孔家,到了唐玄宗更是冊封孔家爲文宣公了,孔家的地位可謂是節節高升。時至今日,孔家不必繳納稅賦,不必服徭役。朕想不能因爲出了個孔子,孔家就能享受種種禮遇。自今日起,孔家和別人一樣,要繳納稅賦,要服徭役。”無論是廢除沒有敕額的寺院,還是勒令孔家繳納賦稅,都是驚天動地,舉國駭然的舉動,歸根結底,其實還是爲了一個錢字。

衆大臣面面相覷,都覺得此舉欠妥。王溥道:“孔子乃天下典範,天下儒生無不以孔子爲師,陛下這麼做,只怕天下儒生們會有怨言。”範質道:“是啊,儒生們都會舞文弄墨,要是別有用心之人亂說亂寫,有些文章流傳下去,恐於陛下名聲不利。”柴榮笑了一聲,道:“只怕諸位在想,廢除沒有敕額的寺院,得罪了天下的僧尼和信徒。現在又下詔勒令孔家繳納賦稅服徭役,又得罪了天下的儒生。只這兩件事,就快把天下人都得罪完了。”嗟嘆一聲,又道:“爲君難啊!國家內外交困,積貧積弱,我這個天子不想方設法,誰能爲國家排憂解難?嘴巴長在身上,別人要說甚麼,由他去說。只要能使國家強盛,朕不懼悠悠罵名。”頓了一頓,又道:“朕觀歷代君臣治平之道,誠爲不易,唐、晉失德之後,亂臣黠將,僭竊者層出不窮。今中原甫定,但是吳越、後蜀、幽州、幷州尚未平附,聲教未能遠被,諸臣都不要閒着,各爲論策,暢談經世濟國、治平興邦之道。朕想好了兩個題目,一是《爲君難爲臣不易論》,二是《平邊策》。凡朝中四品以上官員,每人各寫一篇策文交給朕。”‘爲君難爲臣不易’出自《論語·子路》,意思是貴爲一國之君,要完成天職,實在非常困難。做爲臣子要恪盡職守,也不是一樁容易的事。至於‘平邊策’,其意不言而喻,那就是要準備對四方用兵了。

正在這時,王著入殿道:“陛下,車駕準備好了,甚麼時候出巡?”柴榮道:“現在就走。”君臣一行來至慈恩寺,扈從的殿直親兵迅速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包圍了寺院。柴榮下了御輦,只見寺外站着一羣僧人,旁邊一堆木頭,顯然是爲舉火自焚準備的。不禁心中冷笑,這麼一小堆木頭,哪裡燒的死人,燒死幾隻螞蟻還差不多。柴榮沒來之前,寺院外就聚集了一些百姓信徒。現在天子御駕親臨,圍觀人等越來越多,眨眼的工夫就已經人山人海了。人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嘈雜不堪。範質皺眉道:“驅離無關的閒雜人等,一個也不留。”殿直親兵當下掄起棍棒皮鞭,驅趕圍觀人羣。柴榮胸襟遼闊,心想自己連罵名都擔了,何懼人們圍觀議論,於是擺手道:“人們要看,不必驅趕,正好做個見證。”殿直親兵當下收了棍棒皮鞭,只是手持刀槍,站成一排,把人羣隔開。

柴榮掃視衆僧,問道:“誰是廣智和尚?”一名六旬僧人口宣佛號,合什道:“貧僧正是廣智。”他身穿一襲灰色僧衣,長眉寬額,神情肅穆,寶相莊嚴。張永德見他只行佛禮,而不行跪拜大禮,極其傲慢無禮,大聲道:“見了陛下,爲何不行大禮?”廣智結交的皆是達官貴人,見多識廣,雖然柴榮御駕親臨,卻不慌張,神情靜若止水,從容不迫道:“我乃佛門中人,只跪拜佛祖,不跪拜世俗中人。”張永德見他倔強,而且語氣中頗有分庭抗禮之勢,大聲道:“來人,把他按下去,給陛下行跪拜大禮。”原來他想只要廣智跪下去一拜,就算認輸了,後面的事就好辦了。幾名殿直親兵當下一擁而上,有的掐脖子,有的壓腰,要把廣智按倒在地。

柴榮擺手道:“算了,牛不吃草,強壓頭也沒有用。”那幾名親兵當即退下。柴榮問道:“朕問你,何謂佛?”廣智道:“佛是仙人中之最尊者,乃釋迦牟尼。”柴榮嘿嘿冷笑,道:“你說的是寺院裡的佛像,而非佛。聽你說話,朕就知道你並不精通佛法。朕來告訴你,佛既是覺,一切衆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一切衆生,只要覺悟,皆可成佛。”廣智見他比自己還精通佛法,心中大驚。好在他畢竟是佛門中人,心中雖然驚詫,但是臉上卻不動聲色。

柴榮又道:“朕再問你,佛教教義是甚麼?”廣智回道:“佛視一切衆生平等,慈悲爲懷,普度衆生。”柴榮道:“這麼說來,你慈悲爲懷,普度衆生了?”廣智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於是使出了慣用的伎倆,合什道:“阿彌陀佛。”他的佛法並不精深,與人交談之時,常常語焉不詳,似是而非,故弄玄虛,雲山霧罩。一旦回答不出的時候,就是一句‘阿彌陀佛’,讓別人自己去揣測。越是這樣神神秘秘,別人竟然越覺得他佛法深不可測。一言以蔽之,就是信奉佛教之人先入爲主,先就覺得佛法力無邊,僧人說甚麼都是對的。

柴榮道:“把寺院裡能搬的東西全都搬出來。”廣智急道:“寺院乃佛門清靜之地,不可造次。”張永德怒道:“閉嘴,再囉嗦一句,割了你的舌頭。”言罷帶領殿前親兵衝進了寺院,將寺院裡的物件統統搬了出來,甚麼桌椅板凳、碗筷衣物,分門別類,一堆堆擺放整齊。寺院裡的東西大白於天下,廣智再佛法高深、深沉內斂也沉不住氣了。柴榮見他額頭冒出了冷笑,揶揄道:“天並不熱,你怎麼出汗了?”廣智心中發虛,又是一句’阿彌陀佛’。張永德道:“陛下,能搬的東西全都搬出來了。”柴榮道:“朕來看看,這裡有些甚麼東西。”張永德道:“陛下請看,這幾箱都是金銀財寶。”地上共有八個大木箱,金銀銅錢、古董字畫,一應俱全。

柴榮問道:“這許多錢財,來自何處?”廣智道:“都是香客信徒們佈施的,沒有一件東西,來歷不明。”柴榮冷笑道:“好一句‘沒有一件東西,來歷不明’。朕再問你,佛教教義是慈悲爲懷,普度衆生,寺院裡錢財無數,爲何不用來救濟天下貧苦之人?”廣智道:“這些錢財是用來鑄造佛像的。”柴榮追問道:“鑄造佛像是爲了甚麼?”廣智被問得理屈詞窮,想了半天才道:“鑄造佛像是爲了普度衆生。”柴榮大聲道:“一派胡言,既然殊途同歸,都是爲了普度衆生,何不拿來救濟窮人?爲甚麼要大費周折,鑄造佛像?”頓了一頓,又道:“信徒香客們佈施香油錢,你們是不是會說,佈施的越多,福報越多?那麼不佈施香油錢,是不是就沒有福報了?”並不指望廣智回答,走到一堆佛經前。張永德道:“陛下,這裡有許多房契地契及借據。”柴榮冷笑道:“你這裡房契地契比佛經還多,你們平日是看房契地契還是誦唸佛經?”廣智被問得啞口無言,只得閉上眼睛,索性來個不理不睬。

張永德拿起一摞借據,道:“陛下,這是借據。”柴榮隨手抽了一張,念道:“顯德元年五月初四,萬順德向慈恩寺借錢五十貫,雙方約定每月利錢二分,半年爲限。逾期不還,以家傳玉璧相抵。口說無憑,立此爲據。”唸完之後,覷眼斜睨,道:“一個月就是二分利錢,也就十貫錢,半年就是六十貫。半年的時間,淨掙六十貫,這真是名副其實的高利貸。”對着圍觀百姓道:“誰是萬順德?”一箇中年男子畏畏縮縮道:“草民就是。”柴榮招了招手,道:“到朕跟前來說話。”當下便有一名殿前親兵將萬順德押了過去,並命他跪下。

柴榮見他誠惶誠恐,道:“不要害怕,朕問你一件事,這張借據是怎麼回事?”萬順德道:“草民原本做些小本生意,可是賠了些錢,想把賠的錢再掙回來,只是苦於沒有本錢,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向寺院借錢。想不到寺院真夠黑心,不但一個月收二分利錢,還要以我家的祖傳的玉璧做爲抵押。我原想掙了錢,就能夠還清借貸,再說有求寺院,只得答應,簽字畫押。那知道人走起黴運來,城牆都擋不住,最後終於賠得血本無歸,那祖傳玉璧也歸了寺院。事後才知道,廣智和尚覬覦玉璧不是一天兩天,這是他做的局挖的坑,騙我跳進去。那玉璧傳了十幾代,是我家的傳家之寶,價值至少一千貫錢,就這麼給寺院騙走了,求陛下給草民做主。”說到最後,已然聲淚俱下,不住的磕頭。磕到後來,額頭已然皮開肉綻,血流滿面。

柴榮道:“既然廣智騙了你家的玉璧,爲甚麼不報官?”言罷回頭看了王著一眼,王著道:“陛下,他曾經到開封府報過案,可是又拿不出真憑實據,因此臣沒有受理。”柴榮點了點頭,對張永德道:“找找看,有沒有他說的玉璧。”又怕萬順德說假話,問道:“你家祖傳玉璧是怎麼樣的?”萬順德道:“那玉璧有巴掌大,通體翠綠,奇的是有一圈細如髮絲的血紅色脈絡。”張永德搜了一陣,找到一個翠綠欲滴的玉璧,凝目而視,果然有一圈細如髮絲的脈絡。脈絡血紅,十分顯眼。

張永德把玉璧交給柴榮,道:“請陛下過目,正是他說的玉璧。”柴榮拿着玉璧,對廣智道:“這件事情,你有甚麼說法?”廣智心中早已虛了,知道只會越說越黑,只得來個死不認賬,緘默不語。柴榮道:“這件事朕替你做主,完璧歸趙。”萬順德接過玉璧,千恩萬謝。柴榮拿起那一摞借據,朗聲道:“還有誰向寺院借了錢?”人羣裡傳出聲音,數十人跪到了柴榮,異口同聲指責廣智放高利貸,牟取暴利。柴榮道:“朕爲你們做主,不必還錢了。”言罷將一張張借據撕成碎片。人們又驚又喜,高呼‘萬歲’。

張永德拿起一件袈裟,道:“陛下請看,這件袈裟上金線縱橫交錯,其間點綴着無數寶石,看樣子極其珍貴。”柴榮冷笑一聲道:“你這件袈裟看起來比朕的袞服貴重多了。”那件袈裟名爲‘八寶袈裟’,比之萬順德的玉璧更加珍貴。廣智視若珍寶,只有在重大法事及佛祖生辰的時候才穿。平時鎖在密室,除了他本人,別的僧人難得一見。他神情大變,道:“這是我的八寶袈裟。”柴榮道:“佛門中人本該六根清淨,戒貪戒嗔,一件袈裟就價值連城,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假和尚。朕告訴你,朕要親手推倒佛像,你要捨身護佛,朕就成全你了。”轉頭對張永德道:“多砍些木頭來。”張永德當下吩咐殿前親兵拆毀寺院裡的木門窗櫺,並把桌椅板凳放入其間,然後點火燒着。火堆四四方方,長約六尺。濃煙滾滾,烈焰沖天。柴榮厲聲道:“火給你們點着了,進去罷。”衆僧人看着熊熊大火,均想一旦蹈入火海,不燒成灰燼纔怪。他們原本就是酒肉和尚,怎麼會真的視死如歸,捨身護佛?雖然熱氣逼人,但是都嚇得冷汗涔然,面露恐懼之色。一個僧人跪下道:“陛下饒命。”他這一跪,衆僧都跟着下跪。廣智知道再做無謂的反抗,只有死路一條,也只得跪下,乞求饒命。雖然寺院沒有了,半生的心血付之東流了,但是老命還在。從前窮的走投無路,於是私自剃度。做了假和尚之後,大肆斂財。現在又被柴榮打回了原形,豈非因果報應?柴榮道:“將他們帶回開封府,悉數勒令還俗。”王著當下吩咐開封府差役把衆僧押回開封府。

柴榮走進寺院,步入正殿,眼見佛像金光燦燦,嘆道:“這是多好的銅啊,鑄成佛像,豈不可惜了?拿利斧來。”張永德遞上利斧,柴榮大喝一聲,揮動利斧,斬斷佛像的一隻手指,道:“推倒佛像,運回宮中。”張永德當下下令,推倒佛像。殿前親兵於是拿來又粗又長的繩索,套住佛像頸項,數十人一齊拉動繩索,‘轟’的一聲,佛教倒塌在地,頭顱與身體分離,臂膀手指也斷成數截。然後載了數輛馬車,運回皇宮。

柴榮身體力行,斬斷佛像手指,廢除了慈恩寺,各州府縣的官員豈敢懈怠,陽奉陰違?各地緊鑼密鼓的廢除沒有敕額的寺院,一時之間流言四起,說道這是劫難。在柴榮看來,僧尼不事生產,坐費糧食。與其終日無所事事,空談虛無縹緲、雲裡霧裡的佛教教義,莫若種田耕地,勞作營生,自給自足。佛像皆是精銅,與其供人供奉參拜,莫若熔成銅水,鑄成銅錢。佛像由一件死物變成銅錢,流通起來,無論國家還是民間都能富庶起來。這不正印了捨身度人,普度衆生的佛教教義嗎?此舉百利而無一害,於國於民皆有有利,自是不遺餘力的推行。

他深知民以食爲天的道理,糧食不足,不但百姓餓着肚子,國家也危機四伏。在廢除沒有敕額寺院的同時,招撫流民,耕種土地。中原烽煙四起,兵連禍結,大量人口流離失所,致使大量土地荒廢,無人耕作。尤其契丹曾經擄走大量漢人,致使有的北方村落十室九空,十里之內荒無人煙,並非罕見,而是比比皆是。下詔無論何人,都可以耕種無主荒地,並免除一年內所有租稅,詔曰:應逃戶莊田,並許人請射承佃,供納稅租:如三週年內本戶來歸者,其莊田不計荒熟,並交還一半;如五週年內歸業者,三分交還一分;如五週年外歸業者,其應田除本戶墳塋外,不在交付之限。其近北地諸州,應有陷蕃人戶,自蕃界歸業者:五週年內來者,三分交還二分;十週年內來者,交還一半;十五週年來者,三分交還一分;十五週年外來者,不在交還之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