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議國事將相鬥心機 帶簪花狀元遊大街

劉承祐的生辰即嘉慶節就要到了,各地藩鎮陸續趕回京師爲他祝壽。這日天雄軍節度使、鄴王高行周攜其子高懷德入宮覲見。高行週六十四五歲年紀,一張方臉,頭帶一頂展腳襆頭,身穿一襲紫色公服,腰襲玉帶。高懷德二十四歲年紀,方臉闊額,粗眉高鼻,相貌與父親有六分相似。頭帶一頂交腳襆頭,身穿一襲深綠色公服。他比父親高半個腦袋,一身武將裝束,更顯得英姿煥發。

高行周乃是一代名將‘白馬銀槍’高思繼之子,又和劉知遠、楊袞是結拜兄弟。劉知遠代晉稱帝,楊袞與他反目成仇,割袍斷義,逃往了遼國。劉知遠對待高行周卻是信任有加,因此一路官運亨通,不但開府建牙,升任天雄軍節度使,坐鎮鄴都,還晉封爲鄴王。他們君臣二人彼此坦誠相待,毫無猜疑,一時傳爲佳話。

劉承祐正和蘇逢吉在廣政殿之中相對而坐,商議國事。小太監領着高行周父子走進大殿,高行周父子趨步而上,跪拜在地,道:“臣覲見陛下。”劉承祐笑道:“鄴王回來了,快快起來,賜坐。”高行周父子當下告謝站起,蘇逢吉雖是當朝宰相,可是在高行周面前也不敢自大,站起身來,笑道:“多日不見,鄴王越發精神矍鑠,風采不減當年。”高行周謙道:“蘇相公儒雅君子,我等武夫,只會舞刀弄槍,真是望塵莫及。”兩人相視而笑。

小太監搬來一張錦墩,劉承祐道:“鄴王請坐。”高行周吿謝坐下,蘇逢吉也跟着坐下,高懷德則站在父親身後。劉承祐道:“鄴王接連奏報,說道遼軍不時入境劫掠,河北諸州不堪襲擾,損失慘重?”高懷德頷首道:“當年高祖驅逐遼軍,耶律德光暴斃於殺胡林。耶律阮和遼太后、耶律李胡爭奪皇位,大動干戈。那段時間遼國分崩離析,自顧不暇。遼軍雖然時常入境殺人劫掠,可是畢竟底氣不足,往往佔點小便宜就走。後來雙方罷兵,遼國局勢才慢慢平定下來。陛下剛登基不久,河中、鳳翔和長安聯手稱叛,遼軍偵探到大漢國體動盪,風雨飄搖,於是肆無忌憚,往往長驅直入,大搖大擺入境劫掠牛羊人口,殺人放火。北軍疲於應付,河北諸州損失不小。”

劉承祐拍案而起,咬牙切齒道:“遼國欺人太甚。”頓了一頓,又道:“遼軍既然進入我大漢國境劫掠,你們難道不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深入遼國境內打砸嗎?”高行周見他氣急敗壞,緩緩道:“石敬塘割讓燕雲十六州,遼國佔據了十六州險要地勢。涿州、蔚州、瀛洲以下地勢平坦,再則遼軍有騎兵之利,來去如風,往往等到北軍趕到的時候,遼軍就騎馬逃走了。遼軍來無影去無蹤,北軍當真疲於應付。”劉承祐來回踱步,神色氣憤,道:“遼軍有騎兵,天雄軍難道沒有騎兵?遼軍如此猖狂,當真以爲大漢軟弱無能,好欺負嗎?”高行周見他似有責備之意,不再言語。

蘇逢吉道:“陛下息怒,臣剛纔說的事,正和河北局勢息息相關。”待到劉承祐坐下之後,蘇逢吉笑道:“鄴王今年有六十五歲了罷?”高行周道:“虛歲六十五,實歲六十四。”蘇逢吉點了點頭,道:“尋常百姓家這般年紀的老人不是含怡弄孫就是了無牽掛的享清福,可是鄴王還在爲抵禦遼軍疲於奔命,真乃是國家柱石,勞苦功高。”高行周正色道:“臣深得先帝和陛下信任,委以重任,怎敢不鞠躬盡瘁,報效國家?”

蘇逢吉笑道:“鄴王之一片忠忱之心,不但陛下,天下衆生也都有目共睹。”話鋒一轉,又道:“雖然鄴王神勇無敵,可是畢竟年事已高,再讓鄴王鎮守河北,鞍馬勞頓,親臨兵鋒,只怕有些不知情的人要亂嚼舌根,議論朝廷不愛惜老臣。適才本相正和陛下說起鄴王,鄴王忠心耿耿,陛下一直讚不絕口。朝廷想讓鄴王移鎮,改任天平軍節度使,去鄆州安享晚年,不知鄴王意下如何?”天下的藩鎮分爲可以移鎮和不能移鎮的,可以移鎮的是朝廷的人,不能移鎮的及有可能造反,例如石敬塘就是之一。

高行周聞言而起,道:“陛下要臣移鎮,是不是不信任臣了?”劉承祐笑道:“正因爲朕信任鄴王,視鄴王爲肱股之臣,纔要鄴王移鎮的。”高行周越聽越糊塗,更不服氣,道:“臣心中不解。”蘇逢吉見他神情激動,笑道:“鄴王年事已高,還要親自領兵抵禦遼軍,萬一有個閃失,如何向天下人向先帝交代?”高行周問道:“陛下覺得臣老了,不中用了?”蘇逢吉笑道:“鄴王誤會陛下的好意了,鄴王是國家的功臣元勳,陛下愛惜之至,從來都沒有輕視於你。鄴王以六十四高齡,還要馳騁疆場,天下人也無不敬仰。朝廷擬定鄴王移鎮,還有一層深意。”

高行周道:“願聞其詳。”蘇逢吉道:“朝廷可以不要鄴王移鎮,但是請問鄴王,你百年之後,誰人能接替你坐鎮鄴都,驅逐遼軍?”這一問倒把高行周給問住了,高行周久久不語。蘇逢吉道:“陛下的意思是,趁着鄴王等元勳宿將尚未老邁,起用一些年輕人,給他們歷練的機會。如此一來,就算這些年輕人偶有過失,元勳宿將們還能出來撥亂反正。真要是等到你們老了,騎不動馬了,拿不起刀劍了,再啓用年輕將領,可就晚了。陛下勵精圖治,未雨綢繆,鄴王應該能夠體會陛下的深謀遠慮。”他娓娓道來,爲國爲民之情,形於辭色。

高行周無可反駁,道:“臣是朝廷的人,無論朝廷要臣到何處,臣都會奉詔。請問陛下,朝廷擬定誰人接替臣?”劉承祐道:“朕打算派遣郭威接任天雄軍節度使。”蘇逢吉道:“郭侍中五十歲不到,年富力強,經過河中之戰,看得出他老成持重,而且精通兵法,乃是最合適的人選。”高行周沉吟片刻,道:“好是好,不過臣有一慮,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劉承祐道:“鄴王有話,但說無妨。”高行周道:“郭侍中一戰平定河中,威名遠揚,如日中天,不知道肯不肯紆尊降貴,去鄴都做節度使?”

史弘肇、楊邠、蘇逢吉、郭威等人追隨劉知遠多年,從前倒也相安無事。可是建國後漢之後,史弘肇等武將結爲一黨,蘇逢吉又與諸文臣結爲一黨。雙方爭權奪勢,猶是水火不容。河中大捷之後,軍黨更加趾高氣揚,蘇逢吉看在眼裡恨在心中,處心積慮,想到這個辦法,打算把郭威踢出朝廷,挫一挫軍黨的銳氣。史弘肇和楊邠欺負劉承祐年輕,把持朝政。劉承祐徒有皇帝的虛名,傀儡一樣,甚麼都摸不着,甚麼都做不了主,早就心懷不滿,可是卻又無可奈何。蘇逢吉說出自己的想法,正中劉承祐下懷。他早就想壓制軍黨一方,收回大權,可是志大才疏,始終無從下手。蘇逢吉的調虎離山之計,正當其時,一旦郭威乖乖奉詔,前往鄴都,軍黨一方勢力大減,然後再慢慢設法收回大權,勢必大功告成。

劉承祐和蘇逢吉一拍即合,秘密商議了很久。可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二人就是沒有想過,萬一郭威拒不奉詔該如何收場?還是蘇逢吉腦袋轉的快,當下道:“這只是朝廷的打算,並沒有正式下詔,再說國家人才濟濟,郭威不去,還能派遣別人去。這件事不急,可以慢慢斟酌。”劉承祐道:“鄴王見過太后沒有?”高行週迴道:“臣一回到京師就急着覲見陛下,還沒有覲見太后。”劉承祐道:“太后時常跟朕說起鄴王,呆會去覲見太后罷。”高行周連聲說是。

劉承祐笑道:“還要告訴你一件喜事,朕想嘉慶節之後晉封你爲齊王。”高行周當即跪下謝恩,道:“陛下如此厚待臣,臣當真無以爲報。”說到最後,已是老淚縱橫。劉承祐正色道:“你是國之干城,朕怎麼賞賜你都不爲過。”高行周道:“臣先告退了。”劉承祐點了點頭,目注高行周父子退出殿外。過了良久,方道:“高行周適才一句話倒提醒了朕,萬一郭威不肯奉詔,該如何是好?”蘇逢吉道:“陛下可以先試一下他的口氣,如果他能奉詔,自是最好。如果不奉詔,再想別的辦法。”劉承祐轉頭道:“去傳史弘肇、楊邠和郭威來議事。”那太監當下出殿傳旨。

過不多久,史弘肇等人聯袂來到大殿,軍臣五人當下相對而坐,商議國事。蘇逢吉道:“你們沒來之前,鄴王已經覲見陛下了,他說遼軍適才深入大漢國境燒殺搶掠,氣焰十分囂張。鄴王能征善戰,可是畢竟六十多歲了,還要鞍馬勞頓,抵禦遼軍,着實辛苦。陛下體恤他年邁體衰,準擬要他移鎮青州,過幾天太平日子。”史弘肇問道:“請問陛下,鄴王移鎮鄆州,誰人接替他坐鎮鄴都?”

劉承祐道:“朕正爲這件事發愁,因此傳你們來議議。”楊邠道:“河北與遼國的涿州、蔚州等地接壤,乃是大漢北方門戶,首當其衝,若非智勇雙全的猛將,決計無法抵禦遼軍。”史弘肇道:“符彥卿弓馬嫺熟,也是一員難得的虎將,可以將他調往鄴都。”楊邠應聲附和,道:“符彥卿和遼軍交手多次,正是知己知彼。聽說遼國小孩不聽話,大人就嚇唬小孩,說道符第四來了。聽到這些話,小孩子就老實了。由此可見,遼人十分忌憚他。他若鎮守鄴都,遼國勢必不敢入侵。”

蘇逢吉道:“這些陛下早就想到了,遼國要侵襲大漢,不止兵出燕雲一條路,還可以從渤海水路南下,直逼山東。陛下想要他移鎮青州,防止遼國戰船登陸。”衆人又提起了幾名大將,可是這些大將的威望都不及高行周和符彥卿,無法獨當一面。

蘇逢吉微笑道:“郭侍中。”郭威道:“下官在。”蘇逢吉又道:“朝廷擬派你接替鄴王,擔任天雄軍節度使,不知你肯否赴任?”郭威尚未答話,史弘肇卻如青蛙一般跳了起來,大聲道:“蘇逢吉,你這是甚麼意思?”楊邠向來與他同氣連枝,當下道:“是啊,郭侍中有功於國家,他剛剛收拾了叛臣,穩住了國家局勢,你就要貶謫他去鄴都,究竟包藏了甚麼禍心?”

蘇逢吉針鋒相對道:“我包藏甚麼禍心了?不是本相要調任郭侍中,而是朝廷。再說在朝爲官,在地方上任節度使,不都是報效國家嗎?難道還要分甚麼彼此?”史弘肇嘿嘿冷笑,道:“休要用這些冠冕堂皇的大話搪塞,誰不知道你大權獨攬,說一不二,朝廷的意思,不就是你的主意嗎?”楊邠道:“郭侍中前腳打了勝仗,你後腳就釜底抽薪,把他貶往地方,就是嫉賢妒能,總之我不答應。”蘇逢吉道:“國家大事皆由陛下聖裁,楊樞相這樣說話,只怕不合適罷。”眼見他們不顧身份,吵得面紅脖子粗,郭威左右爲難,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史弘肇上前一步,大聲道:“陛下,你想把郭侍中調往地方?”他滿臉橫肉,憤怒之下顯得殺氣騰騰,劉承祐心中打了個突。蘇逢吉正色道:“史太尉,你這是做臣子的樣子嗎?”史弘肇自覺失態,退後一步,道:“陛下,郭侍中剛剛打了勝仗,朝廷就要把他調往地方,這分明就是卸磨殺驢。朝廷這般對待功臣,豈不叫人寒心?”瞥了蘇逢吉一眼,又道:“出這個主意的人是在陷陛下於不仁不義,要我說就該千刀萬剮。”

劉承祐道:“傳詔大家,就是爲了商議這件事。”史弘肇眼裡向來就沒有小皇帝,當下駁斥道:“這件事沒有商量。”劉承祐被他頂撞的氣血倒流,兩眼翻白,道:“好罷,你說派誰去,就派誰去。”言罷拂袖而去。

蘇逢吉搖頭嘆息,移步離去。楊邠道:“姓蘇的,你別走。”蘇逢吉斂足止步,道:“你們氣走了陛下,還想拿本相出氣嗎?”楊邠兩眼直鉤鉤的瞪着蘇逢吉,嘿嘿而笑,卻不說話。蘇逢吉耳聞陰沉冷笑,給他看得心中發毛,道:“楊樞相有話請說。”楊邠道:“相公好計謀啊!”蘇逢吉道:“楊樞相說的甚麼,本相聽不懂。”

楊邠的笑聲戛然而止,與此同時,臉色也變得陰翳密佈,道:“你不要以爲咱們看不穿你的陰謀詭計。”蘇逢吉昂首挺腰,一臉正氣,道:“本相一心爲國,堂堂正正,從來沒有甚麼陰謀詭計。”楊邠重重‘哼’了一聲,道:“你的小小伎倆騙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我的眼睛。你想獨攬大權,把持朝政,覺得咱們三人擋了你的道,因此處心積慮暗算咱們。今天把郭侍中貶到鄴都,明天就要把我和史太尉踢出朝廷。咱們三人一走,朝廷就沒有人約束你了。那時就能呼風喚雨,爲所欲爲了。”

蘇逢吉義正辭嚴道:“我一心爲國,從來就沒有與你們爭權奪勢。你們既然不許郭侍中出任天雄軍節度使,那麼就推舉一人罷。”高行週年老體邁,符彥卿又要鎮守青州,除了郭威,再也沒有別的人選了。史弘肇和楊邠面面相覷,答不出話來。蘇逢吉心中冷笑,逼問道:“史太尉執掌禁軍,楊樞統領樞密院,難道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選嗎?”

史弘肇心中暗罵蘇逢吉老奸巨猾,道:“要郭侍中出任藩鎮不是不行,不過要保留樞密副使的職位不變。”蘇逢吉瞪大眼睛,神情驚訝,彷彿聽到最不可思議的話,道:“自古以來,就沒有地方官兼任樞密使的道理,史太尉覺得這樣行的通嗎?”史弘肇據理力爭,道:“一則郭侍中乃是國家重臣,朝廷不能虧待。二則北軍驕橫,難以馴服。只有樞密副使的職位不變,方能鎮的住那些驕兵悍將。”

楊邠道:“既然朝廷信任郭侍中,就應當把河北的防務都一併交給他。到任之後,節制河北諸州軍馬,居中指揮,方能更好的抵禦遼軍。”史弘肇道:“對極,還要節制河北諸州軍馬,不然各自爲戰,給遼國鑽了空子,反而與國不利。”蘇逢吉見他們獅子大開口,斷然拒絕,道:“豈有此理,你們這般說法,簡直成了朝廷聽任地方擺佈,本相拒絕。”史弘肇早就打定主意,道:“朝廷若不答允,郭侍中就不會赴任。”蘇逢吉道:“本相不信,除了郭侍中,沒有人能夠接替鄴王。”言罷出了大殿。

他們君臣爭執的時候,郭威一直緘默不語。史弘肇道:“你爲甚麼一直不說話?”郭威道:“我乃國家之臣,不論國家把我調往何地,我都毫無怨言。就算是要我做個州官,我也無怨無悔。”這句話說的語氣平靜,似乎理所當然。楊邠道:“你心灰意冷了?”郭威微微一笑,道:“我披荊斬棘,從區區一個小兵到了現在,真是跋山涉水,歷經磨難,眼前這點小事算的了甚麼?”

史弘肇咬牙切齒道:“這件事一定是蘇逢吉搗的鬼,他處心積慮,無時不刻不想暗算咱們,只怕早就佈下了這個圈套。”楊邠嗟嘆一聲,道:“朝廷無人可用,真要郭侍中前往鄴都赴任,只怕無法拒絕。”史弘肇道:“眼下朝廷用人之際,決計不能退縮,否則就滿盤皆輸了。”楊邠道:“是啊,郭侍中,陛下若是找你單獨談話,你決計不能答應。”頓了一頓,又道:“倘若真的能保留樞密副使職位不變,再加上節制河北軍馬,就算大獲全勝了。”

蘇逢吉出了廣政殿沒有多久,就看見李業快步而來,當下停下腳步,道:“陛下不在廣政殿,給史弘肇和楊邠氣走了。”李業道:“我知道,陛下在御花園,要我傳你過去。”蘇逢吉點了點頭,道:“走罷。”兩人並肩而行,李業道:“聽說史弘肇和楊邠頂撞陛下了?”蘇逢吉點了點頭,道:“他們一個執掌禁軍一個統領樞密院,大權在握,左右國政,誰也沒有放在眼裡。”李業聞得此言,頓時火冒三丈,道:“這兩個傢伙朋比爲奸,不但架空了你,還架空了陛下,簡直目中無人。”言罷大發牢騷。蘇逢吉看準時機,有一句沒一句的火上澆油。

來到御花園,只見劉承祐站在涼亭之中,蘇逢吉走進涼亭,道:“陛下傳臣,有何吩咐?”劉承祐問道:“你們議的怎麼樣了?”蘇逢吉道:“郭威一直沉默不語,倒是史弘肇和楊邠上躥下跳,他們說要郭威赴任也不是不行,但是樞密副使的職位不變,不僅如此,河北諸州軍馬都要受其節制。”劉承祐臉色一沉,道:“他們果真是這樣說的?”蘇逢吉頷首道:“一字不差。”

李業嚇了一跳,叫道:“藩鎮兼任樞密使,還要節制河北軍馬,那不是成了名副其實的河北王嗎?陛下萬萬不能答應。”劉承祐問道:“相公答應沒有?”蘇逢吉搖頭道:“如此無理的要求,臣已經斷然拒絕了。”劉承祐斬釘截鐵道:“換別的人,朕就不信,除了郭威,就沒有人擔此重任了。”李業開玩笑道:“陛下,臣毛遂自薦,願爲陛下排憂解難,去做天雄軍節度使。”劉承祐白了一眼,譏道:“你以爲行軍打仗是兒戲嗎?就你那兩板斧,除了吃喝玩樂,再也沒有別的建樹了。”李業不服,道:“陛下小瞧臣了,臣一旦認真起來,決計不輸郭威。”

蘇逢吉道:“陛下,眼下除了天雄軍這一頭,還有科考大典。自古英明神武的帝王流傳千古,皆因文治昌盛武功蓋世。平定河中、鳳翔、長安叛亂,乃是武功。科考大典則是文治,兩者應等而視之。”劉承祐點了點頭,道:“國家打了勝仗,科考大典也要辦得熱熱鬧鬧,你用心去辦,不要出了紕漏。”蘇逢吉應聲說是,笑道:“前者平定叛亂,後者舉行科考大典,在民間看來,這正是雙喜臨門。兩件喜事接踵而至,真是天降祥瑞,預示大漢朝蒸蒸日上。”李業笑道:“何止兩件喜事,過不多久就是陛下壽誕嘉慶節了,這叫三喜臨門。”

高行周父子來到福寧宮覲見李太后,兩人走進宮中,只見李太后坐在椅上,當即拜倒在地。高行周道:“臣見過太后。”李太后微笑道:“鄴王不必行此大禮,快起來罷。”她三十八歲年紀,面容端莊,膚色白皙。雖然貴爲太后,但是生性儉樸,只發髻上插着一枝金釵,身穿一襲錦服,只如尋常命婦一般。

李太后待他們父子站定之後,命宮女搬來錦墩,笑道:“鄴王請坐。”高行周吿謝坐下。李太后打量着高懷德,笑道:“他就是藏用罷。”‘藏用’乃是高懷德的表字。高行周頷首道:“正是犬兒。”李太后嘖嘖稱讚道:“兩年不見,就出落的這般英武不凡了,真是虎父無犬子。有子如此,鄴王真是好福氣!”高懷德躬身道:“太后讚譽,臣不敢領受。家父馳騁沙場,能征善戰,臣不及萬一。”李太后點了點頭,道:“年紀雖然不大,但是知道謙遜,真是難能可貴。”高行周欠身道:“犬兒一向習武,不知道皇宮裡的規矩,失禮之處,請太后海涵。”

李太后笑道:“這孩子打小就彬彬有禮,我着實喜歡。”頓了一頓,又道:“鄴王這次回來,給陛下過完了嘉慶節就走嗎?”高行周道:“臣原本是這樣想的,臣剛剛見過了陛下,聽陛下的口氣,嘉慶節過後,想要臣移鎮鄆州。”李太后點了點頭,語重心長道:“你與先帝是結拜兄弟,情同手足,自不待言。先帝走的匆忙,陛下又年輕,許多國家大事還要你多多費心。”

高行周道:“先帝對臣有知遇之恩,匆匆而去,臣心中難受。”說到最後,話聲哽咽,眼眶也紅了。他自知失態,揉了揉眼睛,又道:“臣深受先帝和陛下的大恩,自當竭盡所能,匡扶社稷。”李太后深感欣慰,道:“鄴王的忠心,我早就知道,有你輔佐陛下,我才能安心。”

高行周吞吞吐吐道:“太后,有句話臣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李太后笑道:“你是先帝身前的老人,劉氏一族從來沒有拿你當外人,有話儘管直說,不必瞻前顧後。”高行周見她敘家常一樣的語氣,這才放下心來,道:“臣雖然遠在河北,但見零零碎碎聽到一些傳聞,說是朝廷裡的大臣擅權。臣想陛下畢竟年紀,遇到無法定奪的大事的時候,太后是否能夠出面,給陛下撐一撐腰。要知道大漢天下姓劉,而不是別姓。”

李太后知道他指的是史弘肇、楊邠等人結黨擅權的事,他們向來霸道慣了,別說自己,就是劉承祐都插不上嘴。她站起身來,高行周跟着站起。李太后道:“後宮不得干政,這是祖訓。”頓了一頓,又道:“陛下年輕,跟蘇相公、史太尉、楊樞相他們學着處置國家大事,也是應該的。”高行周皺眉道:“話雖是這麼說,就怕有些人別有用心,趁機擅權。”暗暗觀察,見李太后神情平靜,又道:“如果太后能夠主持大局,有些人就不敢膽大妄爲了。”

李太后微微一笑,道:“後輩們總要長大的,藏用這樣,陛下也是這樣,總不能一輩子要咱們扶着走道。”頓了一頓,神情變得期盼,又道:“陛下如果是雄才大略皇帝,一定會懂得忍,懂得制衡之道。”高行周終於知道了李太后的良苦用心,道:“太后所言極是,先帝就是憑着堅韌不拔,方能打下大漢江山。正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陛下一定不會叫先帝失望。”他和李太后敘家常一般,談了一個多時辰,方纔告退。

這天石守信領了一人來到護聖軍大院,找到趙匡胤,笑道:“回到京師之後,咱們還沒有聚過,我今天有空,你有沒有空閒?”趙匡胤道:“正巧我今天不當值,咱們找個地方吃酒可好?”石守信笑道:“我來找你正是爲了吃酒說話。”趙匡胤見石守信的同伴二十四五歲年紀,身形高挑,臉龐白淨,脣紅齒白,眉清目秀,端的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不禁多看了幾眼,笑道:“這位兄臺器宇軒昂,亭亭玉立,想必是你的好朋友。”

石守信笑道:“他是我結識不久的好朋友潘美,表字仲詢。”又對潘美道:“他就是我向你提起的趙匡胤,他不但武功高,心胸也十分寬廣,我和他真是不打不相識。”潘美舉止大方,當下拱手爲禮,笑道:“守信兄弟只要一見面就提起趙兄弟,說你武藝超羣,氣度不凡,我起初還不信,此刻一見,趙兄弟果然名不虛傳,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佩服佩服!”他侃侃而談,說話十分得體。

趙匡胤初一見面就對他心生好感,還了一禮,開玩笑道:“美人二字,向來指的都是女子,潘兄玉面朱脣,風度翩翩,正當得起‘美男子’三字。”潘美笑道:“過獎過獎,容顏是天生的,自身做不得主。我倒想似趙兄弟這般英武偉岸,可惜做不到。”石守信道:“你們一個風流倜儻,一個高大魁梧,各有各的妙處,不分軒輊,不分軒輊。”趙匡胤道:“既是好兄弟聚聚,我去叫上我的發小韓令坤。”石守信道:“如此更好,人多更加熱鬧。”

趙匡胤叫上韓令坤,四人出了大院,找個個小酒館,叫了酒菜。河中之戰大獲全勝,朝廷論功行賞,郭威的心腹黨羽王峻、李榮、韓通、魏仁浦、王溥等都是大獲封賞,連升數級。而韓令坤、石守信和趙匡胤這類無關緊要的蝦兵蟹將,雖然也升了官,可是都還是沒有品秩小小武官。他們官職低微,手頭自然沒有多少錢,要吃酒聚會,只能找破舊狹窄的小酒館。大家年紀相近,正是滿腔熱血的時候。在他們看來,有酒有菜,喝得盡興就好,金碧輝煌的大酒樓和破舊不堪的小酒館又有甚麼分別?

四人到滿了酒,潘美先端起酒碗,道:“大家都是好兄弟好朋友,相識既是緣分,先同飲此碗。”四人當下一飲而盡。趙匡胤大聲叫好,道:“我就是喜歡結交朋友,坦蕩磊落的朋友更是來者不拒。”石守信對潘美道:“趙兄弟值得深交,我沒有說錯罷?”潘美頷首說是。

趙匡胤問道:“請問潘兄,在何處高就?”潘美嘆息一聲,道:“甚麼高就不高就,說來慚愧,我如今只是開封府的一個小小門吏罷了。”趙匡胤不以爲然,道:“潘兄不必慚愧,咱們也只是小軍官而已,大家一般高。”韓令坤道:“是啊,咱們站着有高有矮,可是坐在這酒桌上,沒有貴賤之分。”石守信撫掌說是,道:“韓兄此言十分中肯,很入我的耳。”趙匡胤正色道:“咱們三人都經歷了河中之戰,算得上生死之交,潘兄也不是外人,大家日後互相提攜,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韓令坤三人當下應聲附和,大聲答允。

四人有的相識多年,有的剛剛相見,但是一樣的血氣方剛,義氣相投。霎時之間,不分彼此,融爲一體。席間高談闊論,十分暢快淋漓。

放榜之日,狀元郎王樸身穿大紅吉服,頭帶簪花,騎着高頭大馬,帶領同科諸進士及第遊街誇耀,引來無數百姓駐足觀望。他表字文伯,四十三四歲年紀,一張國字臉,膚色微微泛黃,頜下蓄着短鬚。他性情沉穩剛直,不苟言笑,天生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嚴肅模樣。雖然高中狀元,但是心中卻波瀾不驚,神情平靜,看不出一絲欣慰喜悅的表情。

蘇逢吉原本想收王樸爲門生,可是楊邠捷足先登,當天就把他請到了家中。說起來是請,實則四名五大三粗的軍吏連拽帶扯,把他押到了府裡。王樸大聲道:“這是甚麼地方,你們要做甚麼?放我出去。”那四名軍吏沒有一個答腔,把他帶到了客廳。一名軍吏躬身道:“楊樞相,人帶來了。”楊邠擺了擺手,道:“你們下去罷。”四名軍吏當下應聲告退。

王樸整了整被扯亂的衣裳,凝視楊邠,面容之間頗有怒色。楊邠微笑道:“你是狀元郎王樸?”王樸道:“正是鄙人,請問閣下是何人?爲甚麼綁我來此?”楊邠道:“我是樞密使楊邠。”王樸此刻方纔知道他的身份,於是行了一禮,道:“見過楊樞相。”楊邠笑了一聲,道:“坐下說話。”王樸雖然不知道楊邠的用意,可是面對這位手握大權的樞密使,毫不緊張憷懼,當下坐在客位。

楊邠乃是見多識廣之人,眼見王樸正襟端坐,如同淵渟嶽峙,心中又多了三分喜歡,笑道:“你是文章本相看過了,真是妙筆生花,花團錦簇,不愧是藝壓羣倫的狀元郎。”王樸既不驕傲也不謙遜,只是欠身道:“多謝樞相誇獎,晚生只是盡力而爲罷了。”他還未授官職,不能自稱下官,因此自稱晚生。楊邠道:“科考乃是國家的掄才大典,衆考生無不絞盡腦汁,使出渾身本事,你能獨佔魁首,也不枉十年寒窗之苦。”王樸聞得此言,不禁感觸良多,道:“晚生今年四十四歲了,何止十年寒窗苦讀。不過有生之年,得以高中狀元,也算不虛此生。”

楊邠微微一笑,道:“你以後有甚麼打算?”王樸沉吟片時,道:“晚生眼下還沒有想好。”楊邠哈哈一笑,道:“本相已經替你想好了,日間本相和史太尉商量好了,授你秘書郎之職,你就留在京師做官罷。”楊邠主動拉攏,換成旁人,能夠傍上了這麼一位權傾朝野、說一不二的大靠山,早就欣喜若狂、千恩萬謝了。然則王樸生性嚴謹,心思縝密,心想:“我只不過是個考中狀元的小人物,他爲甚麼要這般費心費力拉攏我?”

楊邠見他神色遲疑,臉上閃過一絲不悅,沉聲道:“狀元郎不願意在朝爲官嗎?”王樸站起身來,道:“樞相擡愛,晚生感激不盡。”頓了一頓,又道:“晚生半生苦讀,就是想着學成之日能夠爲國略盡綿薄之力。”楊邠頷首道:“這就對了,你半生閉門苦讀,所爲何來?還不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平步青雲,飛黃騰達。”王樸微微一皺眉頭,心想:“我想的是施展平生才學,你說的卻是撈取功名利祿,當真是風馬牛不相及。”心中雖有不同見解,可是卻不便喧之於喙。

楊邠又道:“你在京師沒有居所罷?”王樸搖頭道:“晚生在京師沒有居所,赴考以來,一直住在客棧。”楊邠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你就住在這裡,以後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裡裡外外,可以任意出入。待到安頓下來之後,你再把妻兒接來。”王樸遲疑道:“晚生住在這裡,只怕不妥罷。”楊邠擺了擺手,道:“沒有甚麼不妥的,我雖是武將出身,可是愛惜人才。正因爲看中你的文采,故而着意提攜。別人想巴結我,我還瞧不上呢。”言下之意,提醒王樸不要不識擡舉。雖然口中說是愛惜人才,然則言談舉止居高臨下,由不得王樸推辭。

王樸見他語氣決絕,沒有迴旋餘地,實是身不由己,只得道:“多謝樞相擡愛,只是日後多有叨擾。”楊邠見他答允,臉上終於陰霾散盡,笑道:“這就對了,只要你實心實意爲本相做事,本想不會虧待你。”頓了一頓,又道:“你是聰明人,一點就透,知道日後該怎麼做了。”王樸頷首說是。

楊邠當下傳來衆家丁僕人,大聲道:“狀元郎投入了本相門下,暫且住在這裡,裡裡外外,出入自由。”衆家丁僕人紛紛向王樸道喜,王樸還禮過後,道:“下官的衣物在客棧裡,先要回客棧收拾收拾。”楊邠點了點頭,道:“好罷,你先去客棧收拾,回來之後,本相還有話對你說。”

王樸答應一聲,出了宅院。剛走進鴻運客棧,一個眼尖的店夥大聲道:“狀元郎回來了。”話聲剛落,店主奔了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起王樸,大聲笑道:“狀元郎,你總算回來了。”他這麼突如其來的舉動,王樸不免有些詫異,道:“店主,你笑放我下來。”店主當即放下王樸,笑道:“我高興壞了,沒有嚇到你罷。”王樸搖頭道:“那倒沒有。”店主一面嘖嘖作聲,一面道:“我早就看出你不同凡響,果然高中了狀元,真是可喜可賀!”王樸總算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容,道:“還是多承了店主的吉言。”

店主道:“我想請狀元郎給小店提幾個字,也好沾沾狀元郎的喜氣。”王樸當下應允,店主當即拿來筆墨紙硯。王樸不假思索,揮毫潑墨,提了幾副字,無非財源廣進、生意興隆之類的吉利話。店主笑得一雙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連連作揖,道:“多謝狀元郎,我這就把這些墨寶裱起來。”王樸點了點頭,走進客房。他不忙先收拾隨身衣物,而是正襟端坐,閉目沉思。

楊邠身爲樞密使,手握軍政大權,那些趨炎附勢、逢迎巴結之輩,只怕拿着厚禮,踩爛了他家的門檻。但是主動籠絡人心,王樸卻高興不起來。王樸心想:“我高中了狀元,在常人眼裡,算得上一鳴驚人,一飛沖天,可是在朝中頂級大官眼裡,不過一顆蔥而已,楊邠爲何要極力籠絡?”心中好生費解。他爲人正直,只想憑真才實學獲得官職。靠着依附權貴,而謀求權勢,殊非心中所願。楊邠口裡說的好聽,愛惜人才,實則居高臨下,實是無法推辭。他忖思良久,知道勢在必行,由不得自己做主,又想自己在京師舉目無親,身無長物,不如隨遇而安,暫且先寄住在楊家便是。

他心中計議已定,當下收拾衣物。正在這時,外面有人問道:“請問狀元郎王樸住在這裡嗎?”王樸心想:“又是誰人?”打開房門,只見房外站着一人,此人面帶微笑,渾身一股書卷氣息,於是問道:“我便是王樸,請問閣下何人?”那人笑道:“你是王樸,我是王溥。”王樸聞言又驚又喜,原來今年是乾佑三年,他是今年的狀元,王溥卻是乾佑二年的狀元。

王樸行了一禮,道:“見過前輩。”王溥擺手道:“甚麼前輩後輩,我不過比你早一年金榜題名罷了。你年長於我,咱們兄弟相稱又有何妨?”王樸見他侃侃而談,舉止從容,倒顯得自己侷促了,當下笑道:“請裡面說話。”王溥走進客房,四下打量幾眼,只見桌上放着包袱,於是問道:“文伯兄收拾好了包袱,這是要走了?”王樸點了點頭,道:“樞密使楊樞相要我去他府上暫住,你晚來一步,我就要出門了,咱們坐下說話。”

兩人相對坐下,王溥笑道:“恭喜文伯兄,依附上了楊樞相這麼一個大靠山,飛黃騰達,自不待言。”王樸心中一言難盡,可是與王溥初次見面,不能實話實說,有口難言,只是搖頭苦笑。王溥心中大奇,問道:“文伯兄有何難言之隱?”王樸轉了話題,道:“你來找我,不知有何指教?”王溥道:“聽說新科狀元器宇軒昂,不禁慕而思之,因此前來拜晤。”王樸連連搖頭,道:“不敢當,我也早知你的大名,仰慕久矣。原打算忙完了這頭,再登門拜訪,請教學問,想不到你先來了,真是失禮之至。”

王溥笑道:“日後咱們同朝爲官,須得多多親近。”王樸正色道:“原該如此,我在京師舉目無親,還請你多多指教。”王溥似笑非笑道:“你有樞密使這麼個大靠山,何須我指教?”王樸見他繞來繞去,又繞到這個話題上來了,嘆息一聲,道:“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也一言難盡。”王溥含笑不語,等着他自己說出這難言之隱。果然王樸又道:“你我考取功名,憑的不是舞弊手段,而是真才實學。”王溥笑道:“這是當然。”

王樸道:“科考如此,做官也該是如此,憑真才實學做官,方能安安心心。然則楊樞相籠絡於我,我終究是有些不安心。”王溥也是極其聰明之人,當然聽得出弦外之音,笑道:“我比你早入仕途,此時此刻,有一句話相贈。”王樸以爲他必有錦囊妙計,站起身來,道:“還請不吝賜教。”王溥笑道:“賜教談不上,不過隨機應變罷了。”王樸沉吟片刻,隨即心領神會,‘隨機應變’雖然只短短四字,可是包羅萬象。應變之道,何去何從,存乎於心,沒有別的辦法比這四個字更加妥當了。

兩人沒有見面之前就已經彼此聞名,當下詩詞文章,天下大勢,無所不談。王溥雖然年輕,可是老練圓滑,只說七分,保留三分。有的時候更是隱隱約約,雲裡霧裡,叫人捉摸不透。王樸性情剛直,指點江山,褒貶時政,激揚頓挫,字字珠璣,往往一針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