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薑還是老的辣

黃昏時分,富弼來到了汴京城的大梁門外。這裡是汴京城比較僻靜的地方,所以,兩府大臣都選擇將宅邸安在此地。

但這也導致此地的房價,高的嚇死人。

有人戲稱,大梁門的一片瓦砸下來,都值一百貫!

作爲當朝的三司使兼同知樞密院事,晏殊的家宅,就在這裡。

“彥國來了……”晏殊的另一個女婿,三司鹽鐵判官楊察早就在這裡等着他了:“快隨我進去,泰山已經久候多時了……”

於是,在楊察的引領下,富弼踏入晏府大門。

作爲三司使,晏殊掌管着整個大宋財經賦稅及工程督辦、貿易、貢賦、百官俸祿發放、支領,權之重,足可與兩府並駕齊驅。

所以,三司使又被人稱爲計相。

於是,哪怕晏殊本人爲官清廉,卻也能輕輕鬆鬆的用合法手段,取得萬貫家財。

晏府的陳設,自也絲毫不遜首相呂夷簡的呂府。

來到書房,富弼就看到了自己岳父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他連忙上前躬身拜道:“小婿富弼拜見岳丈大人!”

“彥國來了……”晏殊看到富弼就笑了起來,向他招手:“坐下來說話……”

又對楊察吩咐:“隱甫也坐……”

於是,兩個女婿就一左一右,坐到了晏殊的對面。

晏殊看着自己的這兩個女婿,心中滿滿的都是成就感。

他的這兩個女婿,都是進士,都是才華橫溢的年輕人,更關鍵的是,都是他自己替女人千挑萬選出來的。

無論性子、脾氣和人品,皆是上上之選。

成親這許多年,女婿和女兒,連臉都沒紅過幾次。

朝野內外,人人豔羨。

都說他晏殊眼光太毒辣。

但那些人哪裡知道,其實不是他晏殊眼光毒辣,而是他晏殊會請人幫忙掌眼。

就像富弼,就是范仲淹親自推薦的。

有小范老子幫着審閱,自然不會走眼。

“彥國,可見過壽國公了?”晏殊等富弼坐下來就問道。

“嗯……”富弼點點頭:“見過了……”

“國公怎麼說?”晏殊好奇的問道。

他還沒有見過那位被傳的神乎其神的壽國公,自然充滿好奇,而且,其實心裡面還不乏有些較勁的成分。

因爲他也是神童!

雖然比不得那位蒙宣祖皇帝庇佑,感生大帝授法的壽國公。

但也是四歲能作詩,五歲就能讀懂《論語》,六歲便已經能看《史記》,到得十歲,整個撫州父老就都知道,家鄉出了個了不得的神童了!

於是,十三歲那年就被真宗派來的江西安撫使張知白看中,推薦他以神童參加第二年的科舉,與數千名天下郡國的舉人同堂競技,然後一舉考中進士!

十四歲的進士,古往今來,就他這麼一個。

“泰山容稟……”富弼在晏殊面前,多少有些拘謹,他長身作揖:“壽國公命小婿帶一句話給泰山……”

晏殊先是下意識的嗯了一聲,然後迅速反應過來,立刻起身,走到案前,避開富弼和楊察,對着春坊方向拱手而拜:“臣三司使殊,恭聞德音……”

“壽國公曰:孤希望晏公可以出面,去君前懇請下降德音,以紓正府困境……”

“今西賊猖獗,國家不能再內耗下去……”富弼說完,就拜道:“此國公德音所言,小婿不敢有一字之漏……”

晏殊則稽首再拜:“臣殊謹遵德音!”

然後,晏殊坐回座位,看着富弼,問道:“彥國且將今日與國公所言所敘,一字不漏的說來……”

富弼點點頭,一邊回憶着,一邊訴說着他今日在春坊的言行對答。

晏殊聽着,神色漸漸肅穆,良久嘆道:“真聖王也!”

一眼就看破了富弼圖謀與企圖,繼而借力打力,把他也給拉下水。

這不是聖王,誰是聖王?

只是……

“我聞春坊之中,僅有皇城使劉永年及內殿崇班甘昭吉二人……”晏殊看着富弼,道:“這也未免太不慎重了……”

“彥國,你爲右正言,又是國公欽點的‘錚臣’,爲何不在此事之上發聲?”

“難道要坐視如此聖王,爲內臣、外戚所持?”晏殊質問着:“此豈臺諫官所爲?”

富弼於是嚇得渾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

他此時方纔驚覺自己到底犯了什麼樣的錯誤!

他是臺諫官,又是那位國本曾經點名的‘錚臣’,兩府大臣甚至官家都幾次三番暗示他要多多親近壽國公,可以隨時入春坊覲見。

這是什麼意思啊?

就是讓他富彥國,做壽國公身邊的李沆(真宗即位前的太子賓客,實爲帝師)、李迪(曾爲資善堂侍講,實則也是仁宗的老師)。

那麼李沆和李迪當年是怎麼對待真宗與當今官家的呢?

拾遺補缺,細查內外,有所疏漏,立刻彌補,做到使儲君萬無一失,令國本毫髮無傷。

那他富弼現在做到了嗎?

答案是根本沒有!

他甚至到現在,都很少去想,自己能爲壽國公做些什麼!

毫無疑問,這是天大的罪過!

一旦被人抓住,他就是十張嘴巴都解釋不清爲什麼會這樣?!

富弼於是立刻告罪:“泰山大人教訓的是,小婿委實犯下大罪了!”

“嗯……”晏殊滿意的點點頭:“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彥國明日就當立刻上書官家,請官家選清廉有名之文臣,入春坊爲壽國公左右侍講,以此督聖王之行,安朝野之心!”

這是必須做的!

可沒有文官,再想和國初那樣被太祖太宗動不動就措大措大的亂喊。

更沒有文官想看到那些武臣和內臣騎到自己腦袋上揚武耀威了。

“那壽國公欲辦小報之事……”富弼問道:“泰山以爲,小婿該如何應對?”

“癡兒!”晏殊看着這個女婿,氣的鬍子都瞪了起來:“此事,汝就不該告訴我,更不該當着隱甫的面說!”

“我叫你讀的《易經》白讀了?”

富弼於是連忙脫帽謝罪:“小婿有罪,伏乞泰山教訓!”

晏殊一說,以富弼的聰明才智,自然立刻明白了過來。

他又犯錯了!

錯在不該將壽國公私底下吩咐他的事情,告訴別人。

哪怕這個別人是他的岳父、連襟。

因爲這種事情,休說岳父、連襟了,便是枕邊人和親兒子也不能說。

若君王沒有點頭,這種事情就應該帶進墳墓裡。

因爲,孔子已經說的很清楚: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爲階。

於是,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

晏殊看着,卻是更加惱火:“汝與吾告什麼罪?”

“明日一早,汝去國公面前告罪,乞罪啊!”

“汝難道以爲還能瞞的了人的?”

富弼於是將頭低的更低了。

他知道,泰山說得對。

這種事情,他既然已經做了,唯一彌補的辦法,就是去壽國公面前告罪求罰。

不然,將來,只要有人聽得了風聲,隨便在那位面前說上一句,他富彥國這輩子就等着被閒置投散吧。

因爲不會有君王會再用一個曾經泄露其機密,背叛其部署的臣子。

哪怕這個臣子能力再好,才華再高。

連信任的基礎都沒有了,還能指望其他嗎?

“罷了!罷了!”晏殊嘆息着:“我這張老臉,遲早要被你丟光了!”

他罵罵咧咧着:“爲吾兒計,吾也只能陪汝去國公面前走一遭了……”

富弼連忙拜謝:“泰山看護之恩,小婿此生難償也!”

心中自是感動不已。

因爲在這個世界上,遇到這樣的事情,就是父子兄弟,恐怕都會避嫌。

但他的這個岳父,卻不止專門提點他,驚醒他,更不惜爲他作保。

這樣的恩情,已經是深如海,重於山了。

晏殊卻是扭頭看向在一旁的楊察,吩咐道:“今日事,旦有一字外泄,爲他人知,汝日後莫要再登我門!”

楊察當然知道事態的嚴重性,聞言立刻拜道:“便是泰山不說,小婿也會謹守口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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