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百神

大宋洪武三十年二月初九。丙戌。【西元1155年3月13日

席捲江南的破產潮,終於因去年臘月初,天子頒下詔書,以楮幣局的信用爲三大銀行做擔保,將因擠兌而宣告倒閉的各家錢莊盡數吞併,保證了原儲戶六成的存款後,而宣告終止。雖然有四成本金的不翼而飛,高值的利息也被抹去,但終究沒有血本無歸,讓在破產錢莊的儲戶們還是勉勉強強的度過了年關。

因爲這項善政,洪武皇帝在民間的聲望更高了一層。同時趙瑜還下旨進行事後清算,將散播錢莊倒閉傳言,引起擠兌浪潮的罪魁禍首盡數擒獲。這些都是理學學派的成員,以在江南閒居的朱熹爲首。重視工商的事功學派如今在洪武朝的朝堂上佔了主流,理學學派早已嫉恨有加,眼見江南多家錢莊因西征而倒閉,哪能不趁機落井下石。

因爲自身的才學,理學學派在地方上控制着多家報社,就如朱熹本人,也兼任着三家報社的主編。十幾家報社同時報道西征引發錢莊倒閉的新聞,在他們大肆宣揚下。對錢莊倒閉的恐慌遍及了江南,甚至到了毀掉事功學派根基的地步。

不過當趙瑜開始秋後算賬,朱熹等人在金融風暴做的手腳被徹底揭露出來。這下便成了衆矢之的。儘管這算不上是死罪,甚至連罪行也算不上——公開、公正是辦報的準則,表面上朱熹等人也只是將事實披露——但利益受損的江南百姓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最後朝中派去江南的特使順從民意,將以朱熹爲首的幾位理學家逐之海外。

這已經是給理學學派留下了許多餘地。畢竟在朝堂上,還有李鬱這樣的理學泰斗級的大佬。作爲有擁立之功的老臣,總不能不給他面子。額趙瑜也不喜朝堂之上,都是事功學派一脈的官員。異論相攪,不使一家獨大,不僅是大宋傳承下來的祖宗家法,也是趙瑜多年爲君的經驗之談。

至於江南的稅賦,雖然可以確定今年至少會減少近千萬貫,若在平時,十分之一的財政收入減少,必然會因此朝堂政局的變易。但現在有龐大的戰爭紅利在,這點稅入降低根本算不了什麼。而且借勢擠掉了日後可能會引發更大騷動的膿包,也保證了江南未來十年的順利發展。

正如陳建對趙師弘所說,這場最大的贏家便是趙瑜。從政治,到經濟,再到軍事,甚至到天子的聲望,各方面,洪武天子都是取得了最爲豐厚的利益。同時,奉承軍方的六皇子也受到了敲打——就算在事後清算中沒有明說,可清楚一切動盪的起因之人所在多有——在短時間內。已經沒有在儲位爭奪戰中咄咄逼人的力量,不得不暫時沉寂下去。

從去歲臘月,到今年正月,兩個月的時間,一切塵埃落定。雖然江南諸路的富戶因此元氣大傷。但這場風波卻沒影響北方多少——趙瑜當年定都北京的先見之明起了很大的作用——年節過得熱熱鬧鬧,上元節時各色花燈妝點京城內外,各項體育比賽也還在熱火朝天的進行中。

國都北京並不像前朝都城的開封府那般依靠江南的糧食財稅。幽、冀之地本就是天下排得上號的產糧區,足以供應北京城大半的需要。另外,還有東北的糧食作爲補充。遼寧的基礎原本就好,早在千餘年前就被開發。雖然到此時遼寧路已經擁有了近六百萬人口,但依然是地廣人稀,每年的糧食富餘就超過兩百萬石。而吉林開發雖晚,可也有了百萬漢人定居此處,在吉林,家家都是擁有數頃良田的地主,因而也是糧食富餘得足以輸出的大省。另外,尚有樂浪行省,同是產糧區,與直隸一海相隔,距離比江南還近。遼寧、吉林,再加上從樂浪半島南部運來的糧食。足以填上所有京城消耗的缺口。

現如今,大宋本土各路各省,反倒是江南的糧食出產因爲棉花的大量種植而有些減少。其他地區都是豐裕充足。在過往一到豐年收穫時節,糧價往往下跌,而到了荒年時,糧價便會上漲。但在洪武朝,一斗十錢的價格都已經保持了十多年之久。

儘管貞觀時,還有鬥米三錢的故事,但現在的貨幣供應量並不是唐初可比。如此低廉的糧價,使得各地州縣都不得不在秋收、夏收的時候,從三大銀行借貸出大量的購糧資金,來穩定糧價不至於下跌,使得穀賤傷農,並在每年春天青黃不接的時候,賣出常平倉存糧,穩定糧價不上漲,並歸還欠銀行貸款。

因爲官府的行爲,天下糧價十多年一直保持穩定,各處軍州的飲食價格也一直保持低廉。同時棉花的普及種植,極大的降低了百姓們服裝上的成本,就算較爲貧窮的關中農家,也多半能能保證一年一件新衣。另外便利的交通體系,和大量的馬匹車輛,也使得出行更爲方便。

所以在‘衣食住行’這四項與民生緊密相關的生活行動中,只有居住,纔是困擾大宋百姓,尤其是北京士民的最大問題。在唐時,有‘居長安,大不易’的說法。在前朝。普通京官也是買不起東京城中住宅。而在洪武朝,也一樣是‘居北京,大不易’!

隨着人口日益增長,大宋本土的地價不斷在上漲。京城中的地價已經是個天文數字,當年早早的就搬到北京城中的人們,現在家中最貴重的財產,就是一張單薄的房地契。而京城周邊的地皮,也一樣水漲船高,高得令人吃驚。

洪武初年,在修造中的順天新城邊,一百足貫就能買到一頃沃壤近水的田地。現如今,也就能買到六七畝的中田。而如果是臨近道路的地皮,因爲可以建造酒樓、茶肆和店鋪,那就更加貴了。另外在城西的西山,還有着衆多的別墅,都是一間值得十數萬貫的豪宅,歸屬着京城中的勳貴富豪們所有。這些豪宅即是他們的休閒娛樂之地,通常都是十分的清淨。

不過最近的一年來,西山南段的一處山坳中,有一間前後三進帶着後花園的別墅,總是每隔幾日就會響起一聲劇烈的爆炸聲。聲音之大,甚至周圍鄰家別墅中的窗戶玻璃都常常被震碎。而在平日裡,這間別墅中也是經常有着奇怪的聲響。同時還有着濃濃的煤煙冒起,讓鄰居們不甚其擾。

但就算被騷擾得難以入眠,也沒有哪家鄰居去抗議或是報官。因爲這是官家賜給岐王趙師弘的別業,可以算是皇莊。而且作爲故懿文太子的遺孤,趙師弘的地位和人望,甚至還在他的幾個行輩小一點的叔叔之上。北京城中,沒有哪人會去招惹這樣棘手的人物,附近受到影響的鄰居們,所能做的最多也就只是遠遠的搬走。

就在今天,又是一聲爆炸聲從後花園中傳了出來。在西山別業中,以滿園梨花聞名的這處院落。後花園中的梨樹已經蕩然無存。空蕩蕩的地面上,臨時搭起幾間竹棚。方纔的爆炸聲便是從竹棚中傳來,而原本就不算很結實的竹棚,也在爆炸中塌了大半邊。一團白煙就在廢墟中逐漸消散,而一個灰頭土臉之人,也跌跌撞撞的從一地的碎竹中滾了出來。

去年用着一艘王八型的鐵甲艦圖紙,引來趙師弘關注並投資的沈勝,站在了那名灰頭土臉之人的身前,“又失敗了?”他嘆着氣,問道。

“應是離成功又近了一步。”隨口回了一句,那人拍了拍身上的浮灰,撐着膝蓋站了起來。他的衣服已是破破爛爛,臉上鬚髮雜生,看起來像個流浪漢。不過也是醉心於研究工作的學者的標準打扮。他有着很平凡的相貌,但一對不大的眼睛中,那種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百折而不悔的眼神,給人的印象很深。

“只是傳動杆飛下來了,砸到了鍋爐上罷了。再給我半年時間,我唐輝一定能將蒸汽機的傳動部分改進好!”

沈勝苦笑着搖了搖頭:“等十一哥你成功的造出蒸汽機,岐王借我們的這間宅子,說不定早就被毀了!”

唐輝不快的看了沈勝一眼,“你怎麼有空回來了?你這段時間不是要設計新船的船身嗎?”

“那點東西,拿舊圖改一改,半天就做完了!”沈勝的語氣中對他現在的工作並不是很在乎。展開拿在手中的一卷圖紙,對着唐輝道:“十一哥,你來看看。這是我設計的新船……怎麼樣?!”

唐輝對沈勝在造船上的奇思妙想很瞭解,也清楚他所繪的那些圖紙多半是可以丟進垃圾堆中的東西。只歪了歪頭去,隨意瞥了一眼。但他隨即“咦”了一聲,眼睛一下釘在了藍色的圖紙上了。

沈勝繪在圖紙上的船隻,很明顯是艘車船,但船身兩側的輪槳從十餘對減到只剩一對,而且這對輪槳極爲巨大,有半個船身那麼寬,甚至遠遠高過了船舷。正常的車船都會安裝起幾支桅杆,以便在順風時節省人力,而且這艘車船上,並沒有豎起桅杆。

“這是你設計的新船?用蒸汽機的?”唐輝問着。雙眼仍盯着圖紙不放。

“沒錯,相對於半藏在水下,半被護欄保護的舊時輪槳,這樣的一對大輪槳轉動起來,完全抵得過小輪槳的十倍。不過這麼大的輪槳用不得人力,只有十一哥你的蒸汽機才能推動!”

“設計得不錯!”唐輝點了點頭,伸出手去比了比,“半年後肯定給你把蒸汽機準備好。”說完就向那堆廢墟走去。

沈勝一把將他攔住,笑道:“十一哥,也不急在一時。老悶在院子裡也沒用。今天實驗室都炸成這樣,也不是一天就能擺弄好的。還是出去走走罷,你看看今天天光這麼好,正好去山上轉一轉!”

不待唐輝反對,沈勝拉起他,便出了門去。

北京城的西山腳下,除了別墅之外,還有着爲數衆多的寺院廟宇。其中最爲顯眼的是洪武皇帝爲了紀念亡母而建造的大報恩寺中,那座高聳入雲的九層琉璃寶塔。金黃色的琉璃瓦遍佈塔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如同一座純金打造的寶塔。就算在北京城中,閃爍的輝光也是不時映入眼中。而每一層塔身的飛檐之上,都掛着一串黃銅打造的鈴鐺,寶塔高挑,繞塔的清風時刻不停,清脆的鈴聲也隨着風勢傳得很遠很遠。

就在琉璃寶塔下的地宮中,剛剛放進了從天竺拿回來保護的佛舍利。釋迦牟尼成佛後火化,得舍利八斛六升。阿育王造塔八萬四千座,存放舍利子,傳於天下四方,用以宣揚佛法。但如今天竺的佛法已然衰落,處在末法時代,今次西征天竺,遠征軍便將能找到的舍利子一起拿了回來。

而在山勢的另一側,與大報恩寺遙遙相對的一處建築羣,則是道教的白雲觀。因爲道君皇帝趙佶過去的倒行逆施,在洪武朝,道門衰落得很厲害。若不是趙瑜扶持,西山之上的這座舊名天長觀的白雲觀,在大報恩寺建寺時,說不定就會被遷走。

無論大報恩寺,還是白雲觀,如今都是天下最大的叢林寺觀。掛單於此的出家人數以百計,每日來此上香信衆無數。

不過在西山,規模最大的廟宇並不是報恩寺和白雲觀,而供奉着海神媽祖的天后宮。因爲海路大興的緣故,舊時只在福建一地有點名氣,受人香火的通賢靈女,現在則是信衆遍及海內外的護國聖母天后。天后宮的形制也是與中國的寺觀截然不同。殿宇都是用着上等石材和青磚。同時殿中的佈置也有別於其他廟宇,大殿中並沒有供奉神像,而是在殿後有一座人工掘出的湖泊,在湖心的石亭中,纔是用漢白玉雕成的天后神像所在。

沈勝拉着唐輝,就想着去天后宮轉上一圈。比起煙火繚繞的佛寺道觀,從無香火可點的天后宮,纔是受兩人喜歡。只不過從岐王別墅向天後宮去,途徑一處,卻看見路邊有着好大的一片工地,單是已經開工的地皮就有近百畝。

“這是在建什麼?”唐輝久未出遊,突然看見路邊多了一大片佔地近百畝的工地,很是驚訝。

“是在建百神祠,好像又有說法叫萬神廟。”沈勝也說不太清楚,同樣是埋頭於研究的學者,對眼下的時事瞭解得並不算多,論起時事也只比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唐輝好上那麼一點,“反正就是供奉着各家教派神靈的地方。”

他指了指工地一角,“你看那座方形的臺基,還有西北角的那塊黑石,那就是仿造胡教聖地的形制,臺基主體上的磚石都是從胡教聖地拆下來的,據說要造得一模一樣。除了胡教,其他教派的中心建築,也都會在百神祠中重建。”

“這不是浪費民脂民膏嗎?”唐輝皺起眉頭,“那些外道外教,大宋國中有幾人信的,有這些閒錢,還不如投到學校和研究院去!”

“那有民脂民膏!?”沈勝猛搖着頭,“這是爲了慶祝官家的六十大壽,而由京城的富戶們主動捐贈的,沒有動用一分公帑。你也知道的,按照天子早年頒下的法令,各地軍州監縣,除了文廟、武祠,還有地方上需要祭祀的歷代先賢,國中是禁止動用官中的財稅修造廟宇道觀。天子腳下,誰人去敢犯這個禁令?幾十年前害了天下大亂的覆轍,又有誰會去重走一遍?當今的大府可沒這個膽子。”

“就是因爲前朝造得什麼上清感應宮罷?”唐輝回憶着少年時從學校裡學到的東西。在小學時的歷史書的最後一編裡,就有過這麼一段。前朝得國不正,亡國之君又崇信道教,搜刮百姓,因而失國,所以今朝以前朝爲鑑,不再動用官中的財稅來建寺造觀。整部淺顯的歷史教科書上,都是述說道君陷民水火之昏庸,今上吊民伐罪之英偉。向所有的學生們灌輸了如今洪武天子起兵的合理性和正當性。

沈勝歷史學得不好,上課時睡覺的時候居多,也沒興趣鑽研什麼陳年舊事,“管他什麼宮,現在也無關緊要了。”

唐輝側着頭,看着忙忙碌碌的工地,突然對沈勝道:“喂,你說一下把不同教派的幾百個神靈都聚在一起,難道不會他們打架?!”

“紅花綠葉白蓮藕,三教本來是一家。佛祖、老君和夫子,都能在一間殿裡排座次。就不帶這些胡教神明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沈勝大小笑着,“據說十字教在泰西的聖地,也有幾件聖物。等到日後蒸汽船造出來後,再遠的距離都是等閒,到那時,將那些聖物直接‘請’來。放到這裡,世間神明濟濟一堂,也是一段難得的盛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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