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目前的華夏資本市場,不知道你怎麼看?”
在這間寧靜的私人會所中,一名年過八旬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坐在他身前的年輕人,滿眼的欣賞之色。上下打量了鍾石好半晌,這纔看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雖然長年處於養尊處優的狀態,但畢竟年事已高,在他的臉上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老人斑。不過他的頭髮卻依然烏黑,雖然髮際線已經嚴重地後移,但打理得卻是一絲不苟。
在他的鼻樑上,架着一副四四方方的黑邊框古董眼鏡,這種眼鏡目前在市場上已經近乎絕跡,只有上年紀的人才會喜歡這種款式,而且還是那種至少六十歲以上的老者。
在香港只要說到這種款式的眼鏡,很多人都會想到一個人,那就是公開的華人首富李家誠。
作爲曾經雄踞華人世界數十年的超級富豪,李家誠不僅僅是一個財富的標誌,同時也是整個華人商業社會的象徵。雖然在這幾年他的財富增長速度已經大大地下緩,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影響力。
今天他突然親自邀請鍾石過來坐坐,於是就有了上面的一番對話。
作爲最近二十年來本港突然橫空而降的超級富豪,李家誠對鍾石的關注並不少,也曾默認他的次子和鍾石多來往。不過李二公子和鍾石也不知道是兩人脾性不對還是氣場不合,總之兩人並沒有建立起如李家誠所願的那般友誼。
今天李家誠是受了一位大人物的委託,親自前來試探一番鍾石的口風。同時他也想好好地和這個後起之秀聊一聊,於是就促成了這一次的會談。
如果說在香港有幾個人鍾石必須給予特別尊重的話,那麼在這份榜單上除了特首之外,李家誠應該排在第一位了。不僅他是一名商界的老前輩,還有他和香港息息相關、榮辱與共的關係。
此時的鐘石恭敬地坐在李家誠對面,雙腿合攏,腰桿筆直,頭略略地低下來,一副認真聆聽的態度,這副態度讓李家誠非常滿意。
這家會所也選得非常有水準:暗黑色的基本色調裝修,但在細微之處到處可見顯示身份尊貴的金色。房間的正中央四四方方地放着四張長型真皮沙發,這是從意大利進口的高檔座椅。擺放在它們中間的茶几上,整齊地擺放着紅酒、茶具、雪茄、菸灰盒等物品。
李家誠坐在面對門位置的主位,鍾石則坐在他的對面。服務生上完東西之後,就恭敬地退了出去,房間裡只剩下這兩人。
“華夏的資本市場?”
聽到李家誠的問話之後,鍾石略顯吃驚,沉吟了片刻之後,這才慢悠悠地說道,“李生,你或許不清楚,我基本不在內地進行資本的操作。所以你想要問我關於這方面的東西,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我是以實業起家,香港人人都知道我的第一桶金來自塑膠花。”
李家誠哈哈一笑,端起茶杯細品了一口,隨後說道,“現在我的公司涉足基建、進出口、地產、銀行、石油、公共事業等行業,僱傭的員工超過萬人,生意遍佈世界各地,公司市值超過萬億。不過鍾生,我說的這些並沒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做我的實業,你做你的金融,大家並沒有根本性的利益衝突。即便是有,也可以共同發財,不是嗎?”
“聽說你抽菸,不要客氣,這裡是最好的古巴雪茄。”
說完之後,看到鍾石並沒有動桌面上的東西,李家誠揮揮手催促道,“這裡是我最喜歡和朋友聊天的地方,在這裡盡情地享受,放鬆心情才能坦誠地交流。”
“李生是打算告訴我,直言不諱就對了,是這樣的嗎?”
鍾石笑了笑,抽出一根雪茄嗅了嗅,隨即點燃火機慢慢地烘焙,一股雪茄的香氣立刻蔓延開,“我並不擔心我們之間有利益衝突的關係。坦白地講,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觀察華夏的資本市場,從當初的牛市到現在的陡然崩盤,只能說現在的華夏資本市場非常混亂,各方勢力都攪合到其中,共同導致了今天的局面。”
“其中有真心推動股市上漲的,也有很多投機的分子,甚至還有別有用心的機構。”
就着火柴點燃了雪茄,鍾石深深地吸了一口,讓雪茄的煙霧在鼻腔當中過了一圈,隨即緩緩地吐出,“每一個勢力都不是我能夠惹得起的,而且我也不打算摻和到這趟渾水當中,所以我對華夏的資本市場就沒看法了。”
“到底是年輕人!”
李家誠無奈地笑了笑,端着酒瓶親自給鍾石斟了半杯紅酒,“我們這代人和你不一樣,當我在戰爭年代逃到香港的時候,連一口飽飯都吃不上。當時的我,非常渺小,每天只想着如何能夠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下去。等到七十年代我功成名就、成功躋身到港英的上流社會時,我才發現整個世界並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那個時候的英國人即便是一個小小的警務處長,私底下也充滿了對華人的不屑,就更別說高高在上的港督和英女皇政府了。”
“這種歧視並不是明面上,表面他們會對你客客氣氣。但是即便在私底下,一個小小的英籍警察都敢對我不敬。相信你應該知道這是爲什麼,因爲香港是他們的殖民地,我們是大英帝國的下等公民,和他們那些白皮膚的原住民不是一個等級,因爲我們是黃皮膚、說白話,早餐吃豆漿油條而不是牛奶麪包,就是這麼簡單。”
說到這裡,李家誠有些激動。
“這就是我爲什麼當初要第一個收購英資的銀行,即便是舉債也一定要收購的原因。”
他輕抿了一口茶,平復一番心情後,臉上終於恢復了平靜,“我和幾個朋友,一起集資從英國人手裡收購了銀行,就是今天的和記。那次收購不僅開創了華人收購英資機構的先河,也真正讓華人財團爲整個英國商界所重視。後來不管是港督還是警務處長,見到我都是畢恭畢敬的,真正地把我當做平起平坐的存在。”
“當然,今天能夠和你交談,我並不是打算給你傳授經驗什麼的。”
洋洋灑灑地說了半天之後,李家誠最後話鋒一轉,“通過發生在我身上切實的事例,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只有自強別人纔會真正地尊重你。這個道理放之四海皆準,不管是一個人的個體還是整個國家。”
“八十年代之後,我的財富就達到了一個終生無憂的地步,那個時候我就完全可以退休,盡情地享受生活。但是我沒有,因爲我的財富是從社會上獲得的,我要回報社會,我要擔當起這份責任。之後的事相信你很清楚,我捐獻學校、捐獻醫院、捐獻科學研究等等,這些是我應該承擔的一部分社會責任。”
“而你,作爲本港最富有甚至是整個世界最富有的人,同樣有歷史責任在身上。上天選擇你成就現在的地位,同樣也給了你責任。只是你現在年輕,恐怕還沒有意識到而已。你在金融上的才能,是我遠遠不能夠相比的。不要浪費這種天賦,要將它用在能夠發揮作用的地方,不要簡單地當成賺錢的工具。”
“李生這一次找我前來,看來不是單純地聊天這麼簡單。”
沉默了半晌之後,鍾石放下雪茄,認真地說道,“按照目前的談話內容,我覺得這一次對話是勸說我參與到華夏的資本市場上,對不對?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接下來你還會上升到國家安全的高度,是不是?”
“到我們這個階層,國籍還是問題嗎?”
李家誠搖了搖手指,“我不會拿愛國什麼的東西來脅迫你,我自己也不用這套理論來說服自己。每天支撐我工作的動力,是我那些數以萬計的僱員,以及依靠着他們薪水生活的家庭。想一想,如果有一天我的公司倒閉了,我的員工有多少會失業,有多少家庭會破裂,有多少孩子會失去歡樂的童年,又會有多少人間慘劇會發生?”
“這,就是我所說的責任。就是即便我現在已經是耄耋之年,也要堅持着每天工作的原因。”
“……”
這段話讓鍾石大爲震撼,他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長久以來,鍾石和他的團隊都控制在一個非常小的範圍內,最多不過幾百人而已,而且通過入股的方式,使得天域基金每個人都達到了身家千萬甚至更多的水平,可以說這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一個小羣體。因此鍾石從來沒有意識到,如果有一天天域基金不在了,這些人會怎麼辦的問題。
但是對於那些規模高達數萬的大企業來說,這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如果真的出現李家誠所說的那樣的事情,不僅成爲大規模的失業問題,而且會演化成嚴重的社會問題。
將這個範圍擴大到一個國家,問題就更加嚴重了。對於像華夏這樣的國家來說,如果華夏的資本市場出現徹底的崩塌,那麼連累的並不只是一些上市公司和中小股民,而是他們身後的一個個家庭,那些可能因爲股市崩塌而陷入到困難境地的無辜人們。
而那些人,那些鮮活的生命,將因爲一部分人的貪婪和陰謀而陷入到苦難當中,這很顯然是不公平的。
如果說是別的國家公民,鍾石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這些人都是自己的同胞,說着同樣的語言,有着同樣的文化。就單從這一點來說,鍾石就完全說服不了自己的良心。
一時間他陷入到了深深的沉默當中。
“說得真好!”
就在這時,一個人突然從外面推門而入,開口打破了房間內的寧靜,“李先生,你這段話說得實在是太好了。不愧是鼎鼎大名的企業家,事業能做到這般成功的地步,思想境界的確高人一等。老實說在門外聽到你這番話之後,我感到非常汗顏。”
“是你?”
看到來人的面容之後,鍾石失聲道,“居然是你,竟然能夠請來李生做你的說客?真是沒有想到!”
“當然不是我,我哪有這樣的本事。”
高東方笑着搖了搖頭,“委託李生說話的另有其人,我不過是另外一名說客罷了。怎麼樣,鍾生,有沒有興趣一起並肩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