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那間樸素的辦公室內,沃倫.巴菲特接見了迪克.富德。
這是一間大約有二十幾個平米的小房間,在窗臺的位置擺放着明顯有些年頭的辦公桌,據說這張辦公桌巴菲特的父親也用過,所以很古老陳舊。在房間的另一側,擺放着一座碩大的書架,上面擺滿了琳琅滿目的書籍,從凌亂的擺放和不經意間露出的書籤可以看出,這些書可不是單純擺設所用。
深吸一口氣,迪克.富德努力地讓自己的表情變得自然,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雖然他是來求人幫助的,但多年的積威和上流社會的浸淫要求他不要太卑躬屈膝,這樣對方會看不起他的。
坐到巴菲特對面的木椅上,迪克.富德笑着說道:“沃倫,你還欠我洗衣服的錢,還記得嗎?”
滿頭銀髮的巴菲特摘下老花眼鏡,滿臉狐疑地看着迪克.富德,半晌才一拍腦袋,尷尬地說道:“是的,迪克,非常抱歉。我年紀大了,記憶力不如從前了,有些事情的確是記得不太清楚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懷中掏出支票本,隨手寫了一張20美元的支票,撕下遞給迪克.富德,表情和動作都自然無比。而對面的迪克.富德也很隨意地接過支票本,看了又看。
說起來沃倫》 .巴菲特和迪克.富德的私人關係並不怎麼樣,雙方都可能只是聽說過對方的姓名,但並沒有過業務上的接觸,私下裡也沒有良好的關係,僅僅是點頭之交。而說起“洗衣服”,則是在一次副總統舉行的酒會上,巴菲特不慎將酒潑到了迪克.富德的身上。
“真希望待會你也能像現在這麼大方。給我的公司也開出一張這樣的支票!”彈了彈支票,迪克.富德鄭重其事地將這張紙收入懷中,略帶玩笑地說道,“沃倫,相信你應該知道我的來意了吧?”
“哇哦,如果20美元能夠讓你達到目的。我可不介意再開一張新的支票。”巴菲特幽默地回答道,隨後正色說道,“迪克,你不覺得有些事情應該親口跟我說嗎?”
逗留在奧馬哈市的這段時間,迪克.富德並沒有立即求見巴菲特,而是輾轉地見了他的助手、朋友甚至是鄰居,將自己的來意通過各種渠道上傳到巴菲特的面前。同時他這麼做也是想更瞭解巴菲特一點,通過把握對方的性格特點來制定策略,看到底怎麼樣才能夠說服對方。
銷售員出身的迪克.富德深知事前準備工作的重要性。儘管他不需要親自出馬已經很多年,但對這一套仍然是輕車熟路。
“當然,我現在不就來了嗎?”雖然巴菲特的語氣當中略有責備之意,但迪克.富德只用一個玩笑就打開了局面,“沃倫,最重要的人物當然要放在最後,這樣才能體現出你的重要性。”
巴菲特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他抽出一張白紙和一支簽字筆。開始認真地做起記錄來。
花費了半個小時時間,迪克.富德將目前雷門兄弟的狀況和所面臨的問題簡單地闡述了一遍。隨後極爲認真地說道:“沃倫,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好的投資機會,只需要50億美元左右,我們就能夠從困境當中走出來。相信這次危機過後,雷門兄弟很快就會走上盈利的正確道路,到時候你的投資將會獲得豐厚的回報。”
摘下老花眼鏡。巴菲特笑了笑,說道:“迪克,你也應該清楚,我需要對公司的每個股東負責。雖然我也很看好雷門兄弟的前景,但我在每一筆投資之前都要進行仔細的研究和分析。這需要時間和材料,你能明白嗎?”
眼看着巴菲特有拒絕的意思,迪克.富德趕緊說道:“沃倫,我想你是誤會了。現在我並不是在尋求推銷自己的公司,而是在向你融資。你可以通過借入貸款或者是購買優先股甚至是看多權證的方式來進行。這樣的方式對我們雙方來說都是比較容易接受的。”
“市場雖然對我們很不看好,但我不煩私下透露一個消息。韓國產業銀行的團隊正在紐約和我們進行談判,商討注資的問題。他們是看上了投資銀行業務,想要從中分上一杯羹。但是如果我能夠從你這裡融到足夠資金的話,和韓國方面的談判或許就不需要繼續下去了。”
很顯然巴菲特並沒有涉足投資銀行的打算,不過若真是有一筆豐厚回報的投資,他是斷然不會錯過的。仔細地盤算了半晌之後,他開出了自己的條件,“9%的年回報優先股,加上一部分認股權證。我並不需要看多權證那玩意。40億美元是我初步能接受的投資額度,這樣的條件應該相當不錯了。”
“9%的年回報率……”迪克.富德遲疑了。
這個回報相當高昂,條件非常苛刻,但因爲有巴菲特的名譽在其中,所以這樁生意至少在內行人看來還是非常值得的。要知道如果巴菲特注資雷門兄弟的消息一傳開,市場上跟風的投資者肯定會蜂擁而至,畢竟“股神”的威名擺在那裡。而雷門兄弟目前遭受空頭圍攻的局面也不攻自破。
巴菲特能夠激發市場信心,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但在巴菲特方面,也有自己的考慮,他並不相信投資銀行的這幫人,這源於他在90年代的一次失敗的投資經歷。1991年所羅門兄弟處於困境的時候,巴菲特出手拯救了這家公司。但他很快發現,所羅門兄弟的管理層並沒有像自己預想的那樣改變公司的命運,相反在給自己發了一筆高達9億美元的獎金之後,將這家公司徹底玩垮了。
在當時所羅門兄弟的高層甚至向巴菲特隱瞞了一筆數額巨大的國債投資醜聞,也正是這樁醜聞讓所羅門兄弟公司徹底玩完。所以在對待華爾街人羣的態度上,巴菲特非常謹慎,他不能拿自己的名譽來冒險。
就在這個時候,巴菲特桌前的電話響了。他看似漫不經心地看了迪克.富德一眼。對方立刻識趣地說道:“我需要時間來考慮考慮。”隨後快步走出了這間辦公室。
“喬治,是你?”巴菲特聽出話筒裡的聲音,頗感意外,“真是沒想到你居然會給我打電話,這真是一個意外。”
打電話來的人是喬治.索羅斯。儘管他運營的是對衝基金,名頭也不弱於巴菲特。但他對巴菲特的選股水平卻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爲對方是一個真正的價值投資者。
兩人在八十年代就開始了惺惺相惜,由於經常出現在名流特別是高官的招待宴會上因而有了私交,但在巴菲特的投資年會上,索羅斯從來沒有出現過,因爲如果他一旦出現,轟動效應實在是太大。私底下雙方經常交流一些對宏觀經濟的看法,頗有些英雄惜英雄的味道。
這兩個名動全球的頂級精英私底下的關係相當不錯。
“聽說迪克.富德在尋求你的幫助?”略微寒暄了片刻之後,索羅斯就開門見山地問道。“沃倫,你不會是打算給他們投資吧?”
迪克.富德在奧馬哈市逗留超過一個星期,其間無數次在公衆場合出現,有心人不難捕捉到他的消息,所以巴菲特沒有絲毫的意外,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有什麼問題嗎?喬治?”
儘管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但牽扯到投資的事情,巴菲特仍然有自己的主張。他之所以能夠享譽全球。就說明他根本不是一個耳根軟的人。所以在索羅斯問到是否對雷門兄弟有興趣的時候,他只是不鹹不淡地反問了一句。
“好吧。沒有什麼問題。”或許是意識到對方的不快,索羅斯的語氣也變緩了不少,“不過沃倫,我想提醒你的是,如果你仔細認真地看過雷門兄弟去年的財報,你應該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你在做空他們?”巴菲特的反應也是很快。立刻就意識到索羅斯打來電話的目的,“這麼說市場上的‘謠言’並不是謠言,而是雷門兄弟真的出現了大問題?”
“是的!”索羅斯說得非常肯定,沒有半點的隱瞞和猶豫,“華爾街的人是不能相信的。所羅門兄弟的教訓就是最好的例子。相信我,沃倫,投資雷門兄弟絕對不是一個好的選擇。而且,我現在的確在大舉做空雷門兄弟,數目非常多。”
“不要忘了,你也是華爾街的人!”巴菲特淡淡地回了一句,隨後掛上了電話。索羅斯的話讓他感到不舒服,但這又是事實,所以他只能不輕不重地刺了對方一句。
在和索羅斯的交往當中,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一支個股發表過看法,今天卻是第一回。深知索羅斯個性的巴菲特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但他從來不會相信這些判斷,他需要自己來得出結論,一個可以信賴的結論。
就在這時,迪克.富德推門進來,他估摸着電話應該打完了,進門之後的他看到巴菲特正皺眉沉思,不由笑了笑,說道:“沃倫,你的提議非常具有誘惑性,但現在我一個人無法決定,這樣吧,等我和董事們商量一番,看看是否能夠達成一個最終的共識。三天之內,我們會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覆。”
“好的,沒有問題!”巴菲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同樣,我也需要時間來了解更多關於你們公司的東西。”
迪克.富德一愣,不過沒有繼續多說什麼,微笑着和對方握手,隨後走了出去。
……
“這裡有問題!”“這裡也有問題!”
當天晚上,巴菲特就決定開始仔細研讀雷門兄弟去年的財務報表,厚達7釐米的整整一摞財務報表堆積在他的面前,他開始一頁一頁的翻閱。
他有一個習慣,當看到財務報表裡的問題時,就會記錄下相應的頁數,之後這些問題會提交給相應公司的管理層,讓他們來解釋。而如果問題很多的話,即便是這些公司的高層能夠解釋,巴菲特和他的團隊也會對這些公司持非常謹慎的態度。
一直熬到了凌晨,當東方天空泛白之時,巴菲特纔將厚厚的一疊財務報表全部看完。他甚至來不及伸個懶腰,就被另外一側記錄紙張上的內容給震驚到了,整整一張白紙上記錄的全部是頁碼,也就是財務報表有問題的地方。
這樣的公司的確不值得投資!巴菲特這樣對自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