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父子情深啊……
長歌就拍拍大灰的驢頭,笑嘻嘻道:“知道你急色了,來吧,親媽帶你去找兒子。”
大灰:“嗯昂——嗯昂——嗯嗯昂——”是激動和歡愉。
於是,長歌在前,大灰在後,長歌領着大灰去找小灰。
在經過一處密密層層的樹叢時,長歌隱隱約約聽得,樹叢的背後,好似傳來了不和諧的聲響。這聲音聽在長歌耳中,又是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至於到底是什麼,長歌一下子卻想不起來了。
長歌好奇心發作,就用打商量的語氣對大灰:“大灰親愛的,咱們先看看這裡後面發生了什麼好吧?反正小灰就在那裡的樹叢後頭。”說罷,長歌小手一指,指出了被她踐踏過的那一方樹叢。
真的是與此處離得極近的一處方位,只肖再走幾十步,扒開了樹叢,長歌就能領着大灰,去見到可愛的小灰。
正因爲同小灰的相聚顯得那麼輕易而理所當然,長歌便沒將它放在第一要務的位置。此刻,滿足長歌的好奇心纔是。
很多年以後,長歌每每想起這一刻的情景,都不免唏噓。若當日,她沒有選擇去滿足自己那勞什子的好奇心,而且直接掉頭帶了大灰去找小灰,那麼,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了。至少,大灰還是會留在她身邊的。
當然,長歌不能未卜先知。
大灰自然是聽長歌的,長歌說什麼,大灰只會拿驢腦袋頂頂長歌的屁屁,表示自己的親暱。
長歌一巴掌拍在大灰的腦門上,“這個小色鬼!”
大灰正要驢叫,卻被長歌一巴掌捂住了驢嘴巴。長歌朝大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自己就貓着腰,撥開樹叢,小心翼翼朝裡頭走去了。
按了長歌的本心,她是沒打算讓大灰跟的。可主人在前,大灰又豈有不跟上的道理?
於是,中華好土驢大灰屁顛屁顛跟上了長歌。
出乎長歌的意料,這一撥的樹叢極繁密,好似怎麼可走不出去似的。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前方現出了一抹亮。
伴隨着那一抹亮光響起的,還有“鏘——鏘——鏘——鏘——鏘——”的金屬碰撞聲。
這聲音如此耳熟……
待長歌意識到情況不對時,已經晚了,她已經一手撥開樹叢,一腳跨去外間,她,暴露了。
耳畔有呼嘯的風聲過,一把大刀不由分說就朝長歌砍了過來。
長歌趕緊雙手抱頭,跳開,同時,嘴裡大吼一句:“不要砍臉——”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倒叫提大刀來砍的黑衣人一愣。
黑衣人的視線又落去了長歌身後的大灰身上,許是覺着長歌是那牽着土驢上山耍的無辜小村姑,黑衣人就放棄了砍她,大吼一聲,轉身加入了戰況。
前方的那一塊空地裡,戰況激烈。
幾十個黑衣人手提大刀,皆沒命似的要去砍被圍在中間的三個人。
那三人皆騎高頭大馬,雖然武功出衆,奈何黑衣人人多勢衆,那三人如何也衝不出重圍去。
一個黑衣人被馬上的一人一劍斬於馬下,黑人的熱血灑了滿地。
其餘黑衣人驚了一瞬,而後,更加瘋狂朝那三個人砍去。
其中的一個黑衣人就掏出了一個哨子模樣的東西,放在嘴中一聲吹,那聲響幾乎要響徹整個山林。
長歌暗道一聲不好,黑衣人在召集人手。
這根本不關長歌的事,既然黑衣人不屑於殺她,那麼,此刻,長歌能躲多遠就多遠纔是正經事。可偏偏的,在她正要轉身跑掉的時候,兩個原本離得近的馬上的男人爲躲避大刀,突地分開,這便令得一直在他們身後,始終藏在長歌視野死角里的第三個男人暴露了出來。
那迎風招展的藍衣,那玉樹臨風、清貴逼人的身形,不是蘇行是誰?
長歌逃跑的步子生生止住了,竟然是蘇行!竟然有人要殺蘇行!蘇行被圍攻了!她要怎麼救他纔好?
是的,意識到被黑衣人圍攻的是他,意識到他有性命之憂,長歌第一反應便是該如何救他。
怎麼辦怎麼辦?
要騎了大灰回去搬救兵嗎?
大灰比長歌更會決斷,在長歌儘量讓自己不捲入戰況,不給他添麻煩的時候,大灰卯足了驢勁,突然就不管不顧衝進了黑衣人的包圍圈裡。
“大灰——”長歌不受控制地一聲喊,可已然拉不回了大灰。
大灰衝進黑衣人堆裡的驢身,帶着一股子決絕,不顧一切的意味。
若先前長歌還不明白大灰的衝動做法由何來,那麼,待聽見那一聲響徹天際的馬兒的嘶鳴時,又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嘶鳴的馬兒是疾風,大灰是要去救疾風。
可是,大灰的驢軀又不是刀槍不入,你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此刻,長歌只恨自己沒同師父好好學武功。
一隻中華土驢闖入戰圈,戰況自然產生了微妙的變化。趁黑衣人愣怔的當兒,馬上的三人及時從那個被驢撞出的包圍圈的缺口裡突圍了。
兩個護衛模樣的男人斷後,當先的藍衣男人策馬疾馳。
當先的棗紅大馬竟直直朝長歌奔去!
時刻注意着場中大灰安危的長歌便未意識到這一點。
待到馬上的藍衣身影一個矮身,鐵臂一伸,輕易圈了長歌的身子上馬時,長歌方回神。
男人身上那熟悉的氣息沁入長歌的口鼻,鼻尖那冷冷的竹木香,是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可是——
“大灰還沒走!大灰還在裡面啊!”
蘇行垂眼看長歌,只一眼,他眸內風雲變換。可這個時候,他又怎會去在意一頭小小的中華土驢。
蘇行一揚馬鞭,胯下的疾風吃痛,便如離弦的箭一般衝了開去。
“大灰——”長歌在蘇行懷中回頭,只來得及看見大灰的驢軀被黑衣人包圍的最後一幕。
疾風在山林裡奔馳,耳畔的風聲呼呼過,吹得長歌的臉生疼生疼的。長歌坐在蘇行的懷中,身下是肌肉噴張的疾風。疾風沒命似地狂奔,可在這一份狂奔之中,長歌又仿似覺出與以往的不同。
疾風一聲長嘶,是被蘇行勒緊馬繮,停了下來。疾風劇烈喘息,長歌看見疾風碩大的*睛裡,有水珠落下來。
疾風,你是在爲大灰哭泣嗎?
“做什麼?”蘇行厲喝。他從未這般失態暴躁過。可對上長歌紅紅的眼睛,蘇行突然就失了聲。
蘇行問長歌做什麼,長歌只是一下一下摸着疾風的耳朵,不做聲。
蘇行下馬,同時也抱了長歌下來。長歌被置於疾風和他的身子中央。
蘇行深深看長歌,“我還未責備你突然出現擾亂了我的計劃,你倒是先哭上了。在自責?”
長歌擡眼看蘇行,仍舊是不說話,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滾啊滾啊滾,就滾下了長歌的眼眶。
蘇行蹙眉,“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長歌“哇——”一聲就哭出來,“我的大灰——”
待弄明白大灰是什麼東西后,蘇行的嘴角就止不住抽搐了。他看長歌,“不過是頭驢……”
長歌突然激動起來,“不是的不是的!怎麼可能只是一頭驢?疾風對你來說也只是一匹馬嗎?這種感情你這種人肯定是不會理解的!我和大灰相依爲命……”
聽見長歌說“這種感情你這種人肯定是不會理解”,蘇行面上有怒色;待聽到下一句“我和大灰相依爲命”,蘇行又突然覺得好笑。明明他與她呼吸着同一處的空氣,爲何她的想法總能叫他……哭笑不得。而能令他哭笑不得的情況實在是不對。
蘇行猶豫了一瞬,就扶住了長歌的肩背,“好吧,是我的不是,我沒有同理你的感情,你別生氣了。”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長歌更覺着委屈,開始嚎了。邊嚎還邊數落他,“你幹嘛有事沒事把大灰帶出來?!大灰明明不是愛湊熱鬧的性子嗚嗚嗚嗚……”小性子全使出來了。
蘇行狐疑道:“你什麼時候同我家的驢這麼熟了?”
長歌心裡就“哎呀”一聲,怎麼辦啊要露陷了?
正懊惱間,長歌只覺肩膀上一痛,是蘇行按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覺用了大力。
長歌心說這人莫不是要殺人滅口?可她沒得罪他呀。
愣愣擡頭,就對上了蘇行警惕的漠然的臉,他明明前一刻還不是這樣。
蘇行垂眸看長歌,只一眼,他的目光便錯了開去。他移步,將長歌藏去了他的身後,“上疾風。記得要避開往來時的路。”
長歌莫名看他高大的背,他在說什麼啊?
很快,長歌便明白他在說什麼了,四下裡突然間就有悉悉索索的聲響響起,好似瞬間就將他們包圍了。很快,他們正前方的樹叢被撥開,自裡頭跳出來了……幾十個黑衣人。
黑衣人個個兇悍,手提大刀或利劍,一副見人就要砍的模樣。
“上馬!”長歌聽見蘇行沉聲道。
這個時候,她又怎麼能拋下他一個人?
可是,身子一輕又一晃,她已被他抱上了馬。
長歌在馬上看蘇行。
蘇行在馬下看長歌。
長歌的不安全寫在了臉上。
蘇行臉上現出一抹自嘲來,“我與你說,我對你一見如故,那是真話。這話說來連我自己也不信,我更不信自己在如今這般的境況下,首先想到的竟是去保護一個女人。我不是好人,記住我的話。”
馬上的長歌張口,想對蘇行說些什麼,可下一瞬,疾風兩隻前蹄猛地半躍至半空,一聲長嘶響徹天。
“帶她走!”
疾風好似聽懂了主人的話,一躍躍進前方的樹叢間,看不見了。
蘇行負手,轉身面對了黑壓壓一片的黑衣人。
黑衣人仗着人多勢衆,有些輕敵。
“嗖——”的一聲,蘇行抽出腰際軟劍。軟劍在他手中抖動,宛如遊蛇。劍身在陽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好劍!”黑衣人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這確實是大實話。
就在許多黑衣人的注意力被軟劍吸引的時候,蘇行猛然躍起,長劍在手,直取當中那一個黑衣人的胸膛。
誰也料不到蘇行的出招竟會如此快、狠、準,一襲就襲上他們的老大。
黑衣人趕緊變換陣型招架,可他們再快,如何也快不過蘇行的長劍。
“噗——”的一聲響,是長劍入肉的沉悶聲音。
“大哥!”身旁的黑衣人發出悲痛一吼。然後,下一瞬,他就吼不出來了,因蘇行一劍抽出,下一劍就順勢砍上了他的面門……
蘇行的藍衫染滿了血。
他單手持劍,與衆黑衣人對峙而立。劍身在光下閃着更幽暗的光,有血水自劍尖上滴落,落入草地間,浸染了一方青草。
黑衣人傷不了蘇行分毫,但奈何黑衣人人多勢衆,一片倒下了,很快便會有另一批補上來,他們在與他車輪戰!
蘇行的體力消耗極大,他必須速戰速決。
長劍一個翻轉,他又挑起了戰況。
無數黑衣人的屍體倒在地上,幾乎要染紅了這一方天地。
正激戰間,大地震動,天地間就響起了一聲爆破般的馬兒的嘶鳴。
衆人皆愣。
蘇行眯眼,出現在他視野中的,只有馬上的長歌。
長歌騎着疾風,疾風正不管不顧奔向黑衣人羣中的蘇行。
疾風的這一份勇敢,恍惚間便令得馬上的長歌響起了方纔的大灰。
突地,疾風猛然一個躍起,堪堪避過了要來砍它馬腳的一個黑衣人。疾風的這一個猛烈動作就令得馬上失神的長歌坐不穩,她人猛然向後仰倒,眼看就要摔下馬去。
後背上一熱,一副溫柔的帶着血腥味的胸膛貼了上來。
蘇行一個縱躍上馬,駕馭疾風,扶穩長歌,竟是朝黑衣人的腹地疾奔而去。
黑衣人錯愕之下紛紛避開。
疾風拼死闖出一條血路,朝不知名的前方發足狂奔。
身後的黑衣人反應過來,立時奮起直追。
馬上的長歌又坐在了蘇行懷中,她聽見他的喘息聲就響在她耳畔;他熱熱的呼吸就噴在她頸上;他周身的血腥味瀰漫了她的口鼻。長歌直覺反應,此刻,坐在她身後,與她緊密想貼的蘇行,有哪裡不一樣了。
長歌卻又沒功夫細想,因她的五臟六腑都快被顛得移了位。
“籲——”撒開蹄子狂奔的疾風猛地頓住前蹄,馬蹄在地面上滑過長長一道弧線,揚起了點點的塵。
長歌差點整個身子栽出去,幸而,身後那人牢牢把住了她的小腰。
疾風的不安聽在長歌的耳中。擡眼間,長歌就看見他們的正前方已埋伏了黑壓壓一片的黑一片。
身後一聲嘆息,是蘇行。
長歌坐穩了身子,咬牙:“這麼多人拼命要殺你,你做人真是太失敗了!”
蘇行竟然還笑得出來:“高見。”
長歌摸摸不安的疾風,對蘇行道:“山上有好多人在狩獵啊,我們怎麼就沒遇上一個?還有,你的手下呢?”
身後的蘇行一聲嗤笑,“沒辦法,想我死的人太多了。”
長歌渾身就是一個哆嗦,他話語中暗含的意思叫長歌驚住。她一直以爲身爲太子,他在陳國必定活得風生水起,可原來似乎並不是這樣……
“坐穩了。”話落,蘇行猛地一夾馬腹,駕馭着疾風就朝右側方突圍。右側方的山道崎嶇,騎着馬的人是不該選這條道的。
山道坑坑窪窪,只差沒怪石嶙峋了,真心難爲你了疾風。
不過,疾風好似有些化悲憤爲力量的意思,沒聽見背上長歌的碎碎念。
兩旁的密林飛速向後馳過,長歌好似聽見了嘩啦啦的奔騰水聲。
疾風一路奔啊奔,奔着奔着,長歌就感受到了空氣裡清新的水汽。
前方有河!
疾風繼續奔啊奔,奔着奔着,前方的視野突然開闊起來。
視野是開闊了沒錯,可是、可是前頭突然就沒路了。
不是沒路了,是路被自高山上來的流水沖斷。那水流湍急,好似生生將大山劈做了兩半。
奔騰的水流往山下去,就形成了急壯烈的天然瀑布。
疾風不安地低低咆哮。
長歌愣愣回頭看蘇行,“你說,疾風它,有本事,直立行走,那個,淌水過河嗎?”
蘇行懶得看她一眼,倒是不忘挖苦她:“你說呢?”
長歌不知道啊!
長歌怯怯朝山下望了一望,只見瀑布水飛流直下,濺起水珠無數,好似蒸騰成了白霧。
長歌被濺了一臉水。
長歌正要拿袖子抹臉,卻突地,手腕被人一拉——
“做、做什麼?”長歌擡頭,見蘇行正怔怔看她,他目色中有幾分迷濛。
頰邊水珠滑落,癢癢的不舒服,長歌就皺了皺鼻子。
眼前一黑又一亮,沁冷的竹香撲面而來,是他在斂袖替她擦臉。
這人前後反差過大,長歌傻住,感覺不會說話了。
他看着長歌,緩緩道:“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回答他的,是他們身後驟然響起的錯亂腳步聲。
黑衣人追上來了!
長歌一錯眼,就看見了蘇行臉上的森冷寒意。
有“嗖嗖”的破空之聲響起,是黑衣人在朝他們放暗箭!
蘇行抱着長歌一個側身就從疾風身上翻身下來,疾風機靈地一矮馬蹄,躲過了那一撥的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