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個字,天下勢

父親走了,這一回與年幼時母親的辭世不同,那時侯他田單才四歲,對於母親,到現在也只留下模糊的印象,遑論感情。他從沒有感受過母愛,至少在他懂事以來如此。可是父親卻全不是這回事,多年來父親的嚴詞厲色、諄諄教誨、語重心長,一幕幕涌上心頭。父親既是嚴師,又是慈父,他同時擔起了父親和母親的職責,他對於父親的依賴和感情,是從沒有人可以代替的。

想不到的是,一代劍豪,卻毫無半點徵兆的,就此溘然長逝。

他一夜未眠,心卻沒有崩潰,頭腦更是處於從未有過的活躍狀態。父親說得對,他的走是有意爲之的,如果他想,以他的武功修爲,肯定還能再多活三天,甚至是三個月。

田單終於明白了父親的苦心!這一切都是爲了成就他,成就他的心,成就他的功業,成就他的一生!所以他不能頹廢,只能將這悲傷深深的埋在心底,更要奮發進取,在這英雄璀璨的大時代裡綻放出光芒,否則他就不配是父親的兒子。

寒冷的長夜已經過去,迎來的是,新的黎明,新的田單。

他的心從未試過這樣的堅強,在他熱淚滴在將軍劍上的那一刻,他更生出與劍血脈相連的奇異感覺。他感覺到自己是屹立不倒的,就算遇到墨希夷,遇到千軍萬馬也是一樣。

“噔!噔!”

門外足音響起,未等來人拉開房門,田單掠到門前,等來人拉開門時,田單已經舉步徑自走了出去,彷彿就未曾見到有人一樣。

來人叫道:“宗主!”

田單頭也不回道:“田七你做得很好,老爺子的後事就全交由你去辦,如果家族裡還有什麼人不服,或者總是閒言閒語的,就先讓他吃幾天苦頭再說,我現在要出去找個人。”

田七本是戰亂中的一個孤兒,自幼蒙田武收養,賜姓爲田,更將畢生武功傾囊相授。田七爲人機警,善變通,武功又僅在田武父子之下,更重要的是,他對家族有着近乎盲目的忠心,是當之無愧的家族裡的五百家將的首領。

田七道:“宗主,魯先生已經來了。”

田單微感錯愕道:“你怎麼知道我要找的是他?”

田七心中悲痛,啜泣道:“老宗主曾跟我說過他和墨希夷之戰,當時魯先生是唯一的見證人。”

當田單在客廳見到魯仲連時,這個傢伙還是昏沉欲睡,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想來男兒膽的火熱燒了他一夜,並不好受。

魯仲連見到田單走到身旁,才拉開疲倦的眼皮,使勁用手搓紅了臉,最後才憤然道:“我發誓以後再不碰這害人的東西,這酒折磨了一夜不夠,還差點誤了大事。若不是王三的妻子閒我爛在他們家裡礙事,用藥酒把我喚醒並攆我出來,我可能還要醉上兩天。”

田單不語,臉上無半點表情,只是目光流露出堅毅之色。

魯仲連忽然嘆道:“我不喜歡今天的你,到昨天你還很可愛。”

田單苦澀一笑,還是不語。

魯仲連又道:“現在的你,沉毅睿智,冷酷無情,很有大將之風,和昨天有很大的不同,至少表面上看如此。恭喜你終於成爲一宗之主。”

田單終於開口道:“田單還是以前的田單,一點沒變,只不過心裡將有些事情和感情埋藏起來罷了,有些事不管歡悅還是痛苦,卻總必須埋藏起來,這就是作爲宗主的代價,否則就沒有了威嚴。別人或者不知道我有沒有變,你魯仲連卻是多此一問,你老實回答我,那是幾年前的事!”

魯仲連道:“威嚴不是裝出來,威嚴靠的是實力,不管你吊兒郎當、玩世不恭,還是不苟言笑、處世拘謹,只要你有實力,創造了震古爍今的業績,那麼在別人面前你就有了威嚴。一個國家也是如此,就象秦國,忽而與齊連橫而攻趙,忽而與韓、魏合縱而攻齊,天下沒有人敢說他背信棄義,因爲他有強橫無匹的實力。反觀周朝王室,東遷洛陽後,勢力衰弱,國土不斷被諸侯國蠶食,如今只餘洛陽周圍一二百里地,苟延殘喘,而且還被諸侯爭相打着周王室的旗號,挾天子以令天下,周天子早已名存實亡,何來半點天子的威嚴。”

田單失笑道:“想不到我一時心情不好,卻被你說了通大道理,不過我確實受教了,我也的確明白了,威嚴需要實力來說話,實力則要事實來說話。好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魯仲連收拾情懷,追憶往事,臉上似乎猶有餘悸,道:“七年前,你父親和墨希夷在淄河一戰,我也是適逢其會,方知墨希夷竟然是如此深藏不露的厲害人物。”

淄河在臨淄城東,南北走向,貫穿齊國腹地。

田單忍不住問道:“墨希夷到底是誰,爲何我從沒有聽過此人?”

魯仲連道:“以前我只知道他是墨家的鉅子,學貫古今,智慧超絕,手段非凡,極盡變化之能事,卻沒有想到他的武功也足以睥睨天下,若非墨家早年內部出現矛盾,一分爲三,使他這些年一直致力於整合墨者、統一墨家,恐怕現在他早已是震動九州的人物。”

墨家首創於墨翟,即墨子,在戰國早期曾聲勢大盛,與儒家並稱“顯學”。信奉墨子的人稱之爲墨者,其最高領袖則稱作鉅子。墨家不僅是個學派,也是一個組織嚴密、紀律嚴明的教派,他們吃藜藿之羹,穿短褐之衣,腳上則是麻或布作的鞋子,甚或是赤足,過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可惜後來墨家再沒有出現過墨子這樣傑出的鉅子,以致於四分五裂,聲勢銳減,不過現在不同了,因爲墨家又出現了一個墨希夷,相信再不出幾年,墨家將會在他手裡完成統一。

田單淡淡道:“既然如此,卻爲何來找我父親比武?難道他閒得沒事幹了嗎?”

魯仲連苦笑道:“這根本不是比武,他其實是在秦相魏冉的懇求下,才答允親自出手,準備擊殺你的父親。”

田單默唸一聲“魏冉”,冷哼道:“要殺我的父親,若不想付出慘重的代價,任誰都辦不到。”同時想到魏冉的深謀遠慮,當時孟嘗君出走,父親遭到齊王猜忌,若能在這種情況下擊殺父親,那麼他日魏冉進攻齊國,就不用怕齊王在無人可用下,重新重用父親。說到底,以天武劍的威名,其實已成了齊人某種意義上的象徵,在攻取齊國前,先以武力擊敗或擊殺父親,將會收到意料之外的效果。

魯仲連同意道:“事實也是如此,墨希夷最終不願一死一傷,以致被其他兩派的鉅子所趁,所以悄然退去,不過你父親也不好受,在墨希夷的全力一擊下,身負內傷,長年不愈,至今日終於撒手人寰。”

田單冷靜道:“能和我說一下淄河一戰嗎?”

魯仲連苦惱道:“你清楚我向來不會舞刀弄槍,只會舞文弄墨的,不過有一點我還記得,即是從開始到結束,你父親和墨希夷始終未曾真正的短兵相接,兩人一直相隔長達十多丈的淄河。這樣一動不動就能分出勝負,且還能令人受傷的比試,我魯仲連再未親眼見到之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就算母豬能開口告訴我,我也不信!”

田單卻道:“他們比的是一種玄功,你放心,沒有人能用這種功法來暗中殺人,因爲這種比試的前提是對手肯接招或出招,而且這也並不是什麼劍客都會的,有人不願學,有人學不會,你當學精深的武功和吃喝玩樂一樣簡單嗎?”

魯仲連內心的擔憂被說破,也不臉紅,反而誇張的舒了口氣道:“呼!這我就放心了,我纔不管你這是什麼玄功心法,只要我魯仲連不會在仇家暗算下突然暴斃、離奇死亡就行,一個人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田單則明白過來,爲何父親不肯多活幾日,而要趁勢錘鍊他的心劍,因爲這種玄功發揮的關鍵就在於心,只要心靈沒有破綻,便使自己先立於不敗之地。父親是希望他能以這樣方式爲父親爭回一口氣,打敗墨希夷。

魯仲連忽然想起以事道:“還記得昨天我說過的話嗎?”

田單想也不想道:“你罵我自暴自棄。”

魯仲連搖頭道:“不是這句。”

田單略作思索,皺眉道:“鄒衍走了?”

魯仲連興奮道:“對!對!就是這句,我昨天本來接下去還想說‘鄒衍對我說了一句話’,可是卻被你打斷,最後還是沒說成,所以我今天一醒過來想到的就是你。”

田單道:“你想說就說,哪來這麼多廢話。”

魯仲連還在賣關子道:“你不感到好奇嗎?我魯仲連一大早跑來,目的就是想和你說這句話,然後再借用一下你家的客房,倒頭大睡。”

田單橫了魯仲連一眼道:“你認爲我父親剛剛辭世,除了像迎娶胥煙花這樣的大事外,還有什麼能令我在意,令我感到好奇的?我的心畢竟還很悲傷。”

魯仲連深吸了一口氣,醞釀了良久才道:“鄒大師說的就只有四個字,‘蘇秦相燕’。”

田單恍然,漫不經心道:“哦,我明白了。”

魯仲連對田單的反應很不滿意,道:“你明白了什麼?”

田單道:“我明白了很多,你也明白了不少,其實你大可必要問這麼蠢的問題。”

魯仲連笑道:“你似乎比我明白的更多,這怎麼可能?”

田單道:“這很正常,因爲我比你知道得多,確切的說,我比你知道的多一點。”

魯仲連不服道:“那你倒是說來聽聽,你若不能讓我信服和心服,我就告訴胥煙花去,說你是個騙子。”

田單不理會道:“你說,鄒衍這個結論是怎麼得出來的?”

魯仲連一點也不上當道:“這個你別管,鄒衍的門生遍佈天下,和各國君主都走得很近,況且他又是燕王的老師,只要暗中留意,不難瞧出端倪,你吹吧,看你到底明白了多少。”

田單失笑道:“第一,我明白了當年蘇秦爲何勸齊王合縱五國攻秦,表面上看,蘇秦破壞秦齊連橫,破壞了秦國欲三分趙地的計劃,從而於危難中挽救了趙國,而且使齊國贏得了好的名聲,而如果站在燕國的角度看,若任由秦齊攻滅趙國,打破三強鼎立,那麼必然兩強獨大,形成了齊國、秦國東西對峙的局面,到時候,無論秦國還是齊國都會加快步伐吞滅鄰國,因爲誰的陣營先得到穩固,誰就有機會向另一國發動攻擊,取得先機,這對於依附齊國北方的燕國來說,當然不能允許這麼不利的形勢造成。第二,攻秦之後,蘇秦又勸齊王向秦國示好,任秦王的摯友韓聶爲相,然後在秦的默許下攻打‘桀宋’,燕國爲此還特意派來兩萬精銳助齊攻宋,可見燕王爲了促成齊國滅宋不惜重下血本,齊國卻因此而連年征戰,無論軍隊還是民生都得不到喘氣的機會,這便是蘇秦苦等的局面。老子曰‘將欲弱之,必姑強之,將欲廢之,必姑興之’,就是這個道理。第三,齊王四處挑起戰爭,眼下又新得宋地,引起了諸侯的戒懼和怨怒,可是燕國到現在還一副結好齊國的樣子,使得秦趙兩國反而要爲此而討好拉攏燕國,以完成對齊國的孤立,而燕國也可以趁勢在結盟中增加開價的籌碼。現在齊國兵士剛卸下鎧甲,身心俱憊,如果蘇秦一早就心向着燕國,那麼勢不會錯過如此時機,合縱攻齊的結盟也肯定一拍即合,不出十日,齊軍必然又要大動干戈,所不同的是,這回不是侵略,而是守國。”

魯仲連欣讚道:“精闢!經典!字字珠璣!只從這番話便可看出你對天下大勢掌握至微,不過我魯仲連雖沒有你分析得這麼透徹,這幾點卻也還清楚明白,你比我知道的多一點又是哪一點呢?”

實際上,他只想到了田單所說的前兩點,他故意這麼說,倒並不是認爲田單還有第四點,而是平時裡擡槓貫了,放不下面子,故意要給田單難堪。

令魯仲連感到咋舌的是,田單竟還真有第四點,只看田單露出勝利的微笑便知。

田單道:“其實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而你的‘蘇秦相燕’這四個字則正好解了我心中的疑惑,所以當你說出來時,我不但沒有感到奇怪或震驚,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卷一《天下勢》終

第六章 水亦酒第三章 大良造第八章 四個字,天下勢第一章 急轉直下第四章 得和氏璧者得天下第三章 盜本無道,苟道第二章 一戰成神第七章 脣亡齒寒第一章 不治而議論第六章 魯仲連出馬第三章 大良造第八章 神一樣的鋒芒導讀:告家長書第一章 心的自由第三章 技不如妓,煙花閣第八章 謊言變神話第三章 盜本無道,苟道第二章 出城第八章 四個字,天下勢第七章 墨者第八章 將計就計第六章 魯仲連出馬第三章 硬撼第一章 談天衍(楔子)第一章 急轉直下第二章 一戰成神導讀:告家長書第一章 談天衍(楔子)第三章 盜本無道,苟道第七章 交鋒,爭鋒,握手第三章 硬撼第四章 毒手第七章 逆流之死第一章 禍起蕭牆第四章 先出聲於天下第一章 談天衍(楔子)第一章 心的自由第一章 謠言,不是妖言第一章 魯仲連的掙扎第四章 若雪第五章 分歧第三章 陣營第六章 中伏第三章 陣營第七章 逆流之死第三章 技不如妓,煙花閣第八章 將計就計第七章 傷第三章 技不如妓,煙花閣第七章 逆流之死第八章 謊言變神話第六章 疑鬼神第七章 墨者第一章 心的自由第五章 王孫賈第一章 急轉直下第三章 新娘第三章 盜本無道,苟道第二章 養兵千日,將軍劍第三章 俱折服第一章 心的自由第六章 香草美人第七章 衆叛親離第五章 在商言政,呂不韋第八章 將計就計第四章 蘇秦,王子,全勝第三章 驚雷變第七章 混亂,寧靜第一章 禍起蕭牆第六章 內幕第一章 謠言,不是妖言第一章 禍起蕭牆第四章 胥煙花第八章 天文星佔第二章 西施故里的南施第六章 亮劍第一章 魯仲連的掙扎第二章 下九流劍第一章 赤松第二章 神威第六章 內幕第二章 出城第一章 有備無患第六章 變第五章 虛與委蛇第三章 技不如妓,煙花閣第七章 混亂,寧靜第五章 木秀於林第一章 心的自由第三章 伐謀第七章 滿庭芳第二章 虎視何雄哉第四章 得和氏璧者得天下第七章 脣亡齒寒第八章 天文星佔第七章 混亂,寧靜第四章 若雪第八章 謊言變神話第五章 王孫賈第三章 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