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司成立至今,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陸鳴川代爲管理和經營的。而我的付出,幾乎可視之爲零。
這幾年來,我陸陸續續從公司裡面幾乎是零利潤的,購買了不少的物資出來做爲捐贈,着實給陸鳴川也添了不少的麻煩。
可是他卻從未對我說過一個不字,每次我的請求,他都是毫不打折地執行着。哪怕是折損了利益,也爲我開通了便利,讓我心中尤爲感激他的付出。
回去的路上,我一路想着心思,考慮這件事怎麼去和陸鳴川說。所以車突然剎停時,我卻是毫無防備地往前方撲去,額頭也撞在了窗角上。
“怎麼回事兒?”我撫着額頭,心中有些窩火。
司機連忙歉意地回過頭來對我道歉:“夫人,前面突然有個人暈倒了,前面的車停了下來,所以我也只能跟着停了。”
“小六子,下去看看吧。把人扶到一邊去,在大馬路上容易出事的。”
小六子應了一聲,便開門下車去察看情況了。
不一會兒,他又跑到我窗邊,急聲說道:“夫人,前面那個人,是楊嫂子。”
我聽後,也跟着下了車,走到前面去。人已經被安置在了路邊,前面的那輛車在人挪開後便開走了。
果然躺在車前的,是在我們躲出上海時,爲我們當了一段時間廚娘,後來來到上海的楊嫂子。相比起那個時候,她現在的樣子顯得非常狼狽。面色蒼白,毫無血色,嘴脣也乾枯開裂,嘴角有乾涸的血跡。身上的衣服似乎已經好多天都沒有洗過了,那雙白皙的手,此刻也是沾滿污垢。腳上的鞋子側邊線也裂開,露出半隻腳在外面。
看到如此模樣的她,我亦心下不忍。“小六子,請個黃包車,把她弄回去吧。”
小六子看着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吩咐手下的人去找黃包車將人帶回去。
回到家後,我將楊嫂子安排在了傭人們休息的後院中。請了大夫過來爲她檢查了身體,說是最近一直都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主要是餓的。
我很奇怪,她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和她在一起的小梅呢?怎麼她現在獨自一人了?
第二天她醒過來的時候,香妞便來告訴我了。可是我卻沒有急着去看她,而是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吩咐了管家待她身體好一些,便安排她在廚房幫忙。
趙正南迴來的時候,我把收留楊嫂子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對我笑了笑,說我這樣處理是對的。先觀察一段時間再說,防人之心不可無。
讓人試着去接近她,和她談談,但似乎她的防備心也很重,什麼都不願多說。
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可是從她的身上,並沒有找到什麼疑處。所以我吩咐了香妞,帶她來見我。
她見到我時,面上很平靜。一個多月的時間,讓她從內到外的感覺煥然一新。身上穿着府裡傭人統一的衣服,臉上的氣色也變得紅潤了一些,雖然那還是很瘦,但也不是隨時都會暈倒過去的虛弱模樣了。
“多謝夫人相救,也感謝夫人這段時間的收留。”她恭敬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用眼神示意香妞把她扶起來,“楊嫂,坐吧。”
她先是不肯坐下,但是我說,不願意讓人站在我面前俯視着我談話,這樣她才半坐在了香妞搬來的圓凳上。
“能告訴我,你之前都發生了什麼事情嗎?那時候你說要到上海找人,找到了嗎?”我端起面前的茶,輕抿了一口,視線卻是沒有從她面上離開。
在我問到她是否找到人的時候,她的眼神閃了閃,似乎不願提及這個話題。
張了張口,她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而我也並沒有着急她的回答,只是靜靜地等着她開口。
“剛剛來到上海,小梅便被人盯上。趁着我們沒有防備,那幫人把小梅綁走了。”說完這句話,她死死咬住下脣,眼中蓄滿了淚水。
用哽咽的聲音,她接着說了下去,“後來……我找了她很久,可是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楊嫂子使勁擦了擦眼淚“自從小梅不見了以後,我……”
遞了塊手帕給她,“好了,我知道了。”嘆了口氣,小梅的模樣不錯,而她們兩人隻身來上海,不被人盯上那纔是奇怪了。“小梅我會想辦法去找的,你就安心待在這裡吧。”
頓了頓,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那你們原來想要找的人,有消息了嗎?”
楊嫂子搖搖頭,一臉的無奈,“剛剛到上海就出了事情,根本沒有來得及去找人。”
“你究竟是要找誰?”對於她執着來上海的原因,我有些好奇。
她看着我,似乎很猶豫。我知道她現在似乎不願意告訴我,所以沒有強求,“那我就只說一句,我只會幫你去找小梅。等到有了她的消息,你們去找誰,就跟我沒有關係了。”
她要找的人,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而我不想因爲複雜的人,沾上什麼麻煩。
楊嫂子重重地點了點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跟着香妞下去了。
我讓小六子過去跟陸鳴川說了這件事,小梅陸鳴川也是見過的,所以我知道,去查小梅下落這件事,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在這上海灘,除非那個人離開了,或者是死了,再要不就是日本人的手裡,否則在任何一個角落,陸鳴川都會查到他的下落的。
楊嫂子就這麼在趙府待了下來,香妞告訴我,她再沒有問過小梅的事情。每天做事也都很盡心,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我對楊嫂子的戒心,這才逐漸放鬆了下來。
日復一日地過着,劉先生她們因爲局勢不利,逐而轉移出了上海,去了蘇區。再後來,她給我的來信是從延安輾轉而來的了。
於內於外,呼籲委員長全力抗日的聲潮日趨強烈,可是他的態度越總是曖昧不明的。目前來說,‘剿匪’似乎是他心目中的頭等大事。在南昌,他曾向屬下將領宣佈:‘抗日必先剿匪,匪未剿清之前,絕對不能言抗日,違者即予最嚴厲的處罰。’
於此,趙正南在上海,亦必須貫徹執行那所謂的‘剿匪’命令。雖非所願,但卻不得不爲之。而我也會因種種便利,給他們透露出一些行動的消息出去,讓他們得到風聲就暫且躲避起來。
“玉蓉,最近你怎麼總是心不在焉的?”趙正南悄無聲息地走到我的身後,嚇得我一驚。
他看到我被他突然出聲嚇到,又取笑道:“看看,你就這麼點兒膽子?嚇到了?”
“什麼事兒啊?”有些惱羞成怒,所以我問他話的口氣也衝了起來。
他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封信遞給我,“趙弘來信了。”
驚喜地擡起頭,看了趙正南一眼,從他手中接過信,激動地將信從封皮中抽了出來。
入目的卻是一番喜悅和一番愁緒。
高興的是,趙弘現在已經上高中了,而且一直成績都很不錯。而何氏的身體,卻是大不如前。趙弘這次來信的目的,是想問我們,在廣州及香港的產業,何氏現在已經無力打理,該如何處置爲宜。
趙正南的回信是說,廣州的生意他會處理,至於香港的產業,就讓趙弘自己看着辦吧。他長大了,也應該有自己的主見和想法了。
我反覆觀摩着趙弘的來信,雖然對於我,他僅僅只是結尾的一句問安,但於我來說,這一句話,卻已經是難得的珍貴了。
很想看看他,十六歲的小夥子了,也不知道他現在長高了沒有,是像我一些,還是更像趙正南一些。
趙正南見我有些失魂,心中也無奈。“好了,他心裡必也是有你的。只不過他和雯姐在一起的時間比較長,更依賴她一些罷了。他終還是你生的,怎麼都不會忘了你的。”
我又何嘗不明白這些?只不過當年既然那麼選擇了,也不知道趙弘現在長大後,心中會不會恨我當初狠心。
他的手輕搭在我的後頸,輕柔地撫摸着。我緊抱住趙正南的腰身,將自己的臉埋入他的腹間,沉聲道:“我怕他會恨我。”
趙正南失笑,“不會的,他不會恨你。”
“是我當初沒有要他,他定是恨我的。”我不贊同他那無力的安慰。
他沒有說話,只是搬了凳子坐到我的面前,讓我與他對視,“小蓉,我知道你對趙弘的感情,一直都知道。他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即便是不在他的身邊,可是這母子間的血緣,是怎麼都割捨不斷的。現在這樣,不是他少了你的這一份母愛,而是多了雯姐和你一起來愛他,不是嗎?”
“正南……”淚水從眼眶滑落,是啊,我何嘗知道不是呢?可這心裡,始終對趙弘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而耿耿於懷。我怕他恨我,我更不知道,該怎麼去對他表達我對他的愛。
顯然,這種低迷的情緒沒有能讓我持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