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陳氏畢竟年紀還小,見識也淺,算計她真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撩閒而已,對顧懷袖來說真只能算是打發時間。
她現在盤算着的事情,也唯有張廷玉科舉一件。
到底張二公子去江寧趕考,自己是跟着去,還是不跟着去呢?
昨日張廷玉說的什麼“去江南”的事情,不可否認,顧懷袖有那麼一點心動。
京城這個地方,很好,很繁華,可這一大家子人……
吳氏和小陳氏雖然蠢,可總歸見着就要糟心,別的幾個都還好,往日也不是不能忍,可自打三爺成親那一日,顧懷袖遇見了事情,她就覺得待在府裡有些憋悶了。
張廷玉知道這事情,張廷璐臉上的傷肯定也是他乾的,可是之後卻什麼也沒說。
他像是知道什麼,可懶得跟顧懷袖解釋,顧懷袖也根本不問,兩個人在這件事情上異常默契。
現在小陳氏把事情給辦砸了,討了吳氏的歡心,卻直接得罪了上面的公公張英,往後也翻不出什麼浪來了。
顧懷袖捏着自己的袖子,雙手放在窗櫺上,看着窗外一枝斜過來的桃花。
她忽然道:“這會兒明珠大人府上的梨花應該都開了,過幾個月就能吃梨了……”
純粹找不到事兒幹,所以在這裡看着。
顧懷袖順嘴問了一句:“三少奶奶那邊在幹什麼?”
“回二少奶奶,三少奶奶今兒去了廚房,說既然不能大辦,那席面上的飯菜總是要最好的。奴婢琢磨着,石方小師傅怕又有麻煩了。”青黛說着,便偷笑了一聲。
早先小陳氏被陳氏送回家,就是因爲她平白無故使喚顧懷袖的廚子,顧懷袖也估摸了一下,小陳氏對她的廚子指不定有什麼執念。
不過放着小陳氏都翻不出什麼風浪來,只跟看着跳樑小醜一樣。
顧懷袖壓根兒不搭理,只道:“讓小石方做菜是可以的,不過,我聽說三少奶奶不是出主意了嗎?一房獻上一道菜去,我還在想做什麼呢……”
讓小石方費心給吳氏做一道菜,顧懷袖還真心疼得緊。
有時候,不能給了人好臉色。
顧懷袖現在心都不在京城了,只盼着去江南走走看看,若是跟張廷玉一起,怕是自在得很。
到底還是名山大川對她的吸引力更甚。
還想着到底要怎麼走,還有張廷玉昨天去找張廷瓚,又是個什麼結果……
事事都沒理出個頭緒來,小陳氏那邊的破事兒又來了。
顧懷袖想着,這一位壓根兒就是個攪家精,閒不住的。
直接問道:“她在廚房幹了什麼?”
“奴婢……不好說,她跟小石方師傅套了一會兒近乎,問小石方師傅想要做什麼菜給老夫人。小石方師傅還沒得了您得準兒,不敢說什麼,只說還不知道您讓不讓做。三少奶奶是個什麼表情,奴婢們就沒見着了,似乎是氣呼呼地走了。”
平白無故地打聽小石方要做什麼?
顧懷袖覺得有點意思,她不介意再坑這一位一把。
勾了勾手指,顧懷袖直接道:“多歡過來,你就直接跟小石方說,菜可以做,但是要做就做最好的。做開水白菜,然後讓他告訴三少奶奶,除了做法什麼都告訴她,若是能誤導一二,算他本事。我倒是要看看,這一位到底是個什麼心思……”
開水白菜還是顧懷袖跟小石方說的菜色,做法其實很簡單,就是需要耐心而已。
一般人聽見開水白菜四個字,大約就自己退了,不知道小陳氏是個什麼反應。
顧懷袖等着看好戲,自己卻施施然去了陳氏那裡串門。
陳氏正在院子裡修建花草,張廷瓚不在,她一個人閒着就在院子裡走走,也不走遠了,算是散散步。
顧懷袖才一進圓門,她便瞧見了,連忙將手裡的剪子遞給丫鬟,上來同顧懷袖見了禮。
妯娌兩個來往一番,陳氏才道:“今兒你是貴人登門,不知是有什麼要緊事?”
顧懷袖道:“只是略有些無聊罷了,索性沒事兒幹,出來走走,再不出來,身上骨頭都要斷掉了。”
她笑着說話,卻跟陳氏一起在園子裡走。
陳氏種了不少的花,只是前些月身子不好,沒時間打理,調理了一個冬天總算是好了不少。張廷瓚叫人把花種花苗都給陳氏準備好了,她今年初春便將這些花種子埋進了土裡,也將花苗給放了下去。
現在只看着滿園都是勃勃生機,花香襲人,令人心情愉悅。
小陳氏怎麼折騰,陳氏也不想管了。
她現在是無事一身輕,張廷瓚也暗示過她,小陳氏不像是個能中用的,反正這個家裡出了什麼事情也輪不到自己來處理,更不會波及到自己的身上。
所以,陳氏也就放開了。
小陳氏自己折騰得高興,是死是活跟陳氏無關。
因着沒了小陳氏這一層關係,陳氏對顧懷袖的態度就正常了許多,往日肯定是很複雜,現在放開便成。
“你是稀客,我還在琢磨用什麼招待你呢。很快就要到老夫人的壽宴了,說什麼讓下面的媳婦一人準備一道菜,府裡普通的姨娘都要準備東西,我看馮姨娘的肚子大了,怕也準備不起。”
陳氏很心平氣和地說着馮姨娘的事情,似乎當初被這個女人氣得吐血的事情早就成爲了過去。
她作爲原配,賢妻良母,很輕而易舉地接受了姨娘得存在,甚至也接受了她肚子裡那個孩子的存在。
顧懷袖竟然覺出一種悲哀來,去年時候分明沒這麼驚心動魄。
馮姨娘現在的身孕已經有五個月,約莫是今年八月九月就能生下這張府裡頭一個第三輩的小子來,張廷瓚也算是有了子息。
不過,這個馮姨娘生下孩子之後會是個什麼下場,真不得而知。
顧懷袖沒往深了說,只道:“可是三少奶奶那邊已經說了,人人都要準備,馮姨娘若是不準備……”
“哪兒能讓她準備?我來爲她準備不就好了……只盼着你們到時候莫要揭穿,免得老夫人不高興,府裡難得有這麼一件喜事,老夫人壽宴之後,沒幾個月馮姨娘也該生了。”
陳氏的臉上甚至還帶着笑容,彷彿覺得馮姨娘生下一個孩子來,是多好的事情一樣。
說着,陳氏忽然停住腳步,擺手讓丫鬟走遠了一些,握住了顧懷袖的手,“弟妹也進門這許久了,雖說年紀輕,可正是生養的好時候,你跟衡臣……”
這是要問顧懷袖跟張廷玉的事情了,牀幃之中的事情夫妻兩個自然都是沒問題的,可顧懷袖一直覺得肚子要是有消息纔是奇怪了。
一來她自己沒想那麼早有孩子,身子骨受不住,太年輕;二來本身也沒有,張廷玉不着急,顧懷袖也不急,兩個人從來不談這話題。
牀上談的,都是什麼風花雪月……
顧懷袖想起來,臉竟然紅了紅。
不過對着陳氏,不可能實話實說,她只道:“我聽說,孩子這種事是看緣分的,強求來的那不是自己的,生下來也不貼心。”
隨口胡謅而已。
顧懷袖也就能唬得住陳氏。
生孩子這個問題上,顧懷袖還是想順其自然。
原本她對陳氏的印象還是不錯的,尤其是在經歷過去年的事情之後,可如今看她竟然能容忍了馮姨娘,還能容忍了馮姨娘肚子裡的孩子,又不像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的感覺。
她比顧懷袖要輕鬆得多,因爲顧懷袖嘴上說“隨便你去納妾”,可張廷玉真要出去納妾了,她也不會管自己是不是喜歡這男人,轉身收拾東西帶了嫁妝,就周遊名山大川去。
君若無情我便休,沒什麼放不開的。
顧懷袖跟陳氏,有本質上的差別。
有的人一開始不能忍,可是慢慢地就能忍了,甚至會慢慢地妥協,去包容,比如陳氏;可有的人看上去能忍,實則一個字都忍不了,更別說一個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顧懷袖的東西就不是別人能碰的,她絕不包容,絕不忍耐,也絕不妥協。
外面看着溫溫和和,內裡就是個倔脾氣,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所以現在陳氏忽然說起子嗣這個問題,顧懷袖難免有些牴觸。
這很正常,不過陳氏完全沒有察覺,她苦口婆心地說着:“女人終究還是要靠着兒子的,若是你能生下個男兒,往後誰還能撼動了你的地位?到底出嫁從夫,往後是夫死從子。你若肚子里長久沒消息,婆婆那邊怕是要過問的。”
過問?
說吳氏會過問張廷玉這邊的事情?
顧懷袖從來不覺得。
她搖了搖頭,有些不大相信。
陳氏莞爾一笑:“我知道你不相信,可礙着闔府上下的規矩,她作爲婆婆,見你久無子嗣,終究是要敲打的。與其讓她來,不如你先堵上她的嘴。”
顧懷袖卻不以爲然:“大嫂,女人有了孩子,懷胎十月,這期間不是也要安排通房丫鬟的嗎?有,與沒有,並無不同。”
“……”陳氏沒想到顧懷袖竟然說了這一茬出來。
她跟顧懷袖說的重點,似乎都沒拼湊在一起。
顧懷袖似乎更重視姨娘、通房丫鬟一類,可陳氏說的是子嗣。
她拍了拍顧懷袖的手,只道;“甭管你怎麼想,早些有個孩子是真的,你注意着調養好身子,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片好心,顧懷袖不能拒絕了。
她點了點頭:“我記着呢,回頭找人看看。”
嘴上這樣說,心裡想的卻是不急,不急。
才十七呢,這麼早生孩子,不要命了差不多。
顧懷袖簡直有種眩暈的衝動,她正跟陳氏在園子裡轉,外面忽然有人通傳:“三爺跟四爺來了。”
張廷璐跟張廷瑑?
顧懷袖一愣,陳氏也愣住了。
因爲畢竟人在園中,所以那邊兄弟兩個一進來就見到了陳氏與顧懷袖。
顧懷袖看了張廷璐一眼,眼底結了霜雪,將眉頭擰了起來,不過又覺得這樣太露痕跡,於是緩緩將眉頭舒展開。
張廷璐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看見顧懷袖,於是停住了腳步,他有些走不動。
倒是跟他一起過來,甚至被他牽着的張廷瑑笑嘻嘻的,似乎一點也沒在意。
更難得的是,這孩子缺心眼,壓根兒沒瞧見顧懷袖。
他是爲了吳氏的壽宴,想要來陳氏這裡討一盆牡丹的,可……
剛剛往前面跳了兩步,張廷瑑便愣住了:“二、二嫂……”
現在張廷瑑對自己的二嫂都還有心理陰影,如果不是因爲二嫂,他不會見識那麼多。
可因爲張廷瓚訓斥過,所以張廷瑑也算是明白了道理。而今見了顧懷袖,他忽然便不敢放肆,規規矩矩站在一邊,同張廷璐一起上來喊了一聲。
顧懷袖淡漠地點了點頭,“一家人何必多禮,想必你們都是來找大嫂的吧?”
陳氏站在前頭半步,指了一下張廷璐,又將手指晃到了張廷瑑的身上,便笑了一聲:“想來肯定不是三爺找我,而是四公子找我吧?可有什麼事?”
張廷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只道:“過半月便是母親德壽辰,廷瑑想送娘一盆牡丹,只是廷瓚那裡沒有,所以想厚顏從大嫂這裡討一盆……”
牡丹,陳氏這裡很多,不過花期有些趕不上,她只道:“這牡丹都是四五月開的,你若從我這裡拿走一盆,也未必能開的……”
張廷瑑連忙搖頭:“不打緊,即便是半開的,沒開的,娘也會高興。我問過三哥了,說心意要緊。”
顧懷袖相聞言,脣邊頓時掛了分嘲諷的笑意。
她不經意轉過眸光,卻瞧見張廷璐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她收斂了臉上表情,卻不欲搭理張廷璐。
張廷璐這纔回過神,知道自己失禮,又是失落又是赧然。
外頭有人來跟顧懷袖說庫房那邊賬本過來了,請她查查,顧懷袖便趁機走了。
張廷瑑見她走了,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被人領着去挑園裡的牡丹,張廷璐揹着手看了一會兒,心裡卻惦記着方纔那一瞥之下的驚豔。
不動聲色地,張廷璐順着院牆走了過去,抄了近路,半道上截了顧懷袖。
“二嫂。”
顧懷袖見他從一旁的花叢裡出來,倒是嚇了一跳,不過她對張廷玉這三弟沒有好感,只生冷道:“三弟有什麼事?”
“……”張廷璐有些不知說什麼,他垂下眼,眼下卻有一點烏青,只道,“那一日是廷璐唐突,還望二嫂……莫怪……”
“唐突?”顧懷袖毫不掩飾冷笑了一聲,“若是人人都跟三爺一樣唐突,這世道還不亂了?酒後醉行,最是難分真假。只不知是三爺在夢中,還是我在夢中了。酒,喝多傷身,喝大了傷命。三爺怕還是清醒一些,莫要害人害己。”
說完,她竟然直接轉身,換了一條道,避開張廷璐回去了。
半道上,顧懷袖臉色鐵青。
她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回,才穩住了胸中壓抑的怒氣。
“小陳氏呢?”
這一回頗不客氣,竟然直說是“小陳氏”了。
青黛聽見方纔顧懷袖跟三爺打啞謎,也不敢胡亂猜測,她只道:“現在還不知,方纔人來傳訊的時候,似乎已經到了老夫人那裡。”
如今,只有別人不痛快,她才能痛快了。
現下便是小陳氏倒黴了。
張英昨兒回來狠狠訓斥了吳氏一頓,吳氏雖嘴上還叫小陳氏操辦壽宴,心裡卻已經有了疙瘩。她不會尋找自己的錯處,只會覺得是小陳氏考慮不周,如今剛剛坐到炕上,就聽人說小陳氏過來請安。
想着自己往日對小陳氏的熱絡,吳氏不好甩臉子,只能僵了一張臉,勉強擠出個笑容來。
她心裡計劃得好好的,可在看到小陳氏的那一瞬間,頓時氣得一口氣悶在胸口。
今日小陳氏穿的,便是她最喜歡的一身江水藍緞子做成的衣服,這不就是前幾日她拿走的緞子嗎?
好哇,竟然還敢穿到她面前來!
小陳氏笑吟吟往前一拜:“兒媳給婆婆請安。”
“……”
吳氏半晌沒動,她手邊有一杯剛剛倒出來的茶,也不知那一刻是什麼新仇舊恨添在一起了,握了茶杯便潑了小陳氏一身一臉的茶水!
“啊——”小陳氏嚇呆了。
臉上頭上包括新制的衣服上,都是茶水,還燙得很。細嫩的皮膚頓時紅了一大片,脖子窩裡的一片更是紅得厲害。
她驚恐地擡頭看吳氏,只以爲吳氏中邪了,昨日都還好好地,今日怎麼?
吳氏咬着牙,想着張英昨日對自己一番訓斥,還說自己沒眼光眼界窄,又見小陳氏穿着那沒規矩搶來的江水藍緞子,氣不打一處來。
她狠聲道:“王福順家的,給三少奶奶說說咱府裡的規矩。”
王福順家的無聲無息走上來,一躬身:“是,老夫人。”
晚上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