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塞佩.伽斯底裡奧內無比鄭重地道:“我的漢名,就叫郎世寧了!”
郎世寧?!!
宜萱瞪大了眼睛,不會這麼巧吧!他就是那個大名鼎鼎、歷經三代帝王的皇家御用西洋畫待詔郎世寧?!
據說這廝晚年還在乾小龍手底下混到了三品頂戴花翎呢!!
後世,在拍賣行裡,郎世寧的畫可拍出過一千多萬的天價呢!!
宜萱眼中難掩驚奇之色,她雖然對清史比較瞭解,但畢竟還沒了解到連清朝最有名的西洋畫師郎世寧的本名都曉得!的確,郎世寧這個名字,可是個地地道道漢名,雖然姓氏少見了些。
宜萱微微恢復清醒之後,便點頭道:“如此,郎畫師,你從明日起就開始教導本宮之子作畫。每日只學一個上午即可,下午你自己隨意。”——下午,宜萱打算還讓他在後花園東北角的小校場學騎馬、弓箭,滿人之家,最是不能荒廢的便是騎射功夫。然後晚上讓他自己寫大字,讀書上別退步也了就是了。
郎世寧一聽,忙問道:“公主殿下,我可以傳教嗎?”
宜萱想了想,便道:“不能在公主府傳教,在外頭你隨意!本宮管不着!”——反正她對那勞什子的主啊基督的,很煩。她更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爲基督徒。
郎世寧臉上稍微有點失望,不過想到可以在外頭傳教,這樣總比以前在圓明園如意館好多了。
宜萱又道:“至於束脩——”宜萱瞥了一眼玉簪。
玉簪忙道:“端王爺爲大阿哥聘請的先生,一年束脩是一百二十兩。”——大阿哥便是弘時的庶長子永珅。
宜萱點了點頭,便笑道:“那就也還照着這個吧。”一百二十兩,在宜萱眼裡也不是個大數目。分開來算,也就是一個月十兩銀子而已。而玉簪如今的月例銀子,都已經到了一個月八兩了。好歹這是個聞名後世的畫家,一百二十兩的年薪着實不算多。
郎世寧那張輪廓分外立體的西洋臉上露出激動之色,他急忙俯下身子磕頭道:“多謝公主殿下,郎世寧一定會竭盡全力教導好您的公子!”
看到郎世寧的興奮之色,宜萱突然想到。三品朝廷命官的俸祿似乎也只有一百三十兩而已——也無怪乎這個西洋人激動了。從一個連九品俸祿都拿不到的末流畫待詔,一下子便能媲美三品大員,這個提薪幅度也未免太大了點。
宜萱又道:“不過你畢竟是外男。不能住在公主府裡。”說着,宜萱吩咐玉簪道:“你去外頭給他租個略寬敞些的四合院給郎畫師住,還是走公主府的賬。”
玉簪蹲身道了一聲“是”。
如此算是安排妥當了,管住、但不管吃。一年一百二十兩俸祿,而且每天只工作半天。在這個時代,可以說是絕對的高薪又輕鬆的工作了。
這時候,翠雀快步走了進來,他道:“額附爺剛剛已經走了。”
宜萱不由一愣。“納喇星德?他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不知道?”
翠雀惶惑地看了一眼玉簪。
玉簪忙解釋道:“額附過午就便來求見,只是被擋在門外了。奴才進來稟報,您卻……”
宜萱這才恍然大悟。她可是睡了大半個下午的覺……宜萱忍不住乾笑了笑。
玉簪笑道:“大約是額附失憶了的緣故,這回來也沒大吵大鬧。只坐在門口的石獅子旁邊等。如今快天黑了,所以才走了吧。”
翠雀道:“可是門房那邊傳話,額附爺說了,明兒還回來。還說,一定要見到公主。”
宜萱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怎麼失憶前失憶後,這個納喇星德的性子都這般招人煩啊!
翌日,盛熙的西洋繪畫課算是正式開始了。
才八歲的孩子,難免有點小激動。
衆所周知,學油畫,得先學素描。郎世寧自備了材料,天一亮就來到了公主府,地點選在公主府後花園湖畔的捲棚歇山水榭中。這裡是個風景極好的地方,近看滿湖接天蓮葉,遙看對岸亭臺樓閣,水榭旁邊還有楊柳依依,紅楓婆娑,的確是個寫生的好地方。
只見郎世寧從一個藍灰色的葛布大挎包裡取出了一小包東西,那是一條條切割得整整齊齊的石墨——這個時代還沒有後世那種鉛筆。所以只有簡易鉛筆,就是用葛布纏繞石墨。
郎世寧先給自己纏了一個“鉛筆”,他鋪開宣紙(這個是公主府預備的),用壽山石鎮紙壓住不平真的宣紙邊角,然後用一口頗具意大利母語風格的漢語開口說話:“好的,我先來師範一下,從最簡單的開始畫起。”——他指了指湖面上飛架而過的漢白玉九孔橋,然後刷刷飛快落筆。
郎世寧畫得非常快,勾勒線條也非常流暢,不過一刻鐘功夫,那石橋便被明晰得描摹在了宣紙上。
熙兒看在眼裡,眼睛瞪得老大。他不是沒看過作畫快的,可那些都是寫意水墨畫,都是粗粗幾筆,從不求形似。可眼前宣紙上漢白玉石橋,雖然只有單調的黑色,但卻一筆一線,極爲精細。
宜萱此事正側坐在遊廊的欄杆上,含笑望着水榭。這後花園大多遺留自溫恪公主府時的景象,尤以湖畔一帶樓閣山水,最是美妙。蘇式彩畫的遊廊聯通湖畔的水榭、亭子與石畫舫,整整繞湖一圈,一圈走下來,既欣賞了風景,又不會被太陽曬到,的確是極好的。
走出遊廊,正對着的便是一座用太湖石堆砌出的假山,高丈許,間以羅漢松、湘妃竹,倒是別有一股江南山水的韻味。這座公主府,對宜萱而言,新鮮勁兒還沒過呢。
四下閒閒饒了半圈,才又回到熙兒學素描的水榭旁。水榭東側有兩株碩大參天的紅楓樹,這個季節又恰好是“霜葉紅於二月花”的時節,這兩株楓樹,倒是成了後花園裡最鮮豔醒目的標誌了。
紅珊瑚色的楓葉,在秋風中婆娑作響,偶爾有一片兩片的鮮豔紅葉飄飄灑灑,蹁躚着落在湖面上。引來湖水中的錦鯉追逐。這楓樹。溫恪公主在世的時候便有了,不知是多年分了,那粗大的樹幹。一人難以環抱,仰望着那層次分明的枝椏上的錯落有致的紅葉,陽光如細碎金箔灑在臉上,叫人有些迷離。
恍惚間。只見玉簪湊近稟報道:“德二爺又來了。”
宜萱眉心一蹙,好端端的好心情。全被不知所謂的人給攪擾了。
宜萱擡手道:“罷了,叫他進來吧。”——還是早點跟他說清楚爲好,否則納喇星德萬一真的天天跑來坐在門口等,也是個事兒。
約莫兩盞茶的工夫。便見一大一小兩個,俱穿着無花紋的石青色袍褂。宜萱眉梢一挑,怎麼滴。還買一送一了?
納喇星德這回可不是一個人來的,手裡還牽着一個小的——就是他和鄭秋黛的兒子。薩弼。就是那個智力發育遲緩的小呆瓜。
宜萱對這個小呆瓜,倒是沒什麼惡感,不過對他爹就着實嫌棄得跟見了蒼蠅似的。
納喇星德側臉望着亭中的盛熙,忍不住輕聲問道:“公主,那是……我們的兒子?”
我們的兒子……
這句話,真的叫宜萱很反感,反感得心裡發堵!可她卻不得不承認,盛熙的確是納喇星德的兒子。起碼,血緣上,是毋庸置疑的。
宜萱沉着臉色,問道:“你又來做什麼?”
“我……”納喇星德臉上突然浮現出濃濃愧色,“我已經問過別人了。”
“什麼?”宜萱不由一頭霧水。
納喇星德頓了頓,道:“你不是不耐煩跟我解釋,讓我去問別人嗎?我已經問過了,我也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們夫妻之間,爲什麼會如此疏離了。”
宜萱吐出一口氣,道:“既然知道了,那也好,省得我多費脣舌了!以後,你我還跟從前一樣,各過個的,兩不相干。”
納喇星德低頭對薩弼道:“你去哥哥玩,阿瑪和你額娘有話要說。”
宜萱聽在耳中,一萬個不爽!雖然她不討厭薩弼這個小呆瓜,可那不代表她願意平白無故“喜當娘”了!!又不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憑什麼她要認個兒子?!她跟薩弼,一毛錢的血緣關係都木有好不好?!
可是,偏偏這個時代的規則,就是小妾生的兒子,也是正室的兒子。這從法禮上來說,是無比正確的。所以宜萱雖然不爽,也只是撇撇嘴而已。
薩弼仰頭咧嘴嘿嘿笑了笑,他似乎是聽懂了納喇星德話,歡喜得點了點頭,便哆哆哆飛快朝着水榭那邊跑去。
納喇星德剛來,盛熙未曾發覺,但是身旁來了一個探頭探腦的薩弼,他就不可能不察覺了。盛熙下意識地露出了幾分厭惡之色,“你怎麼來了?”
薩弼流着口水咯咯笑着,嘴裡含混不清地喚了一聲“哥啊……哥”。
盛熙擰眉道:“我在畫畫,別來煩我!”
而納喇星德已經快步進了遊廊中,面對面望着宜萱,他道:“公主,我們畢竟有兒子,真的非要這般形同陌路嗎?”
形同陌路?不得不說,這個形容,着實太客氣了些。她跟納喇星德哪裡是形同陌路,分明是視若仇寇好不好?
宜萱冷冷道:“形同陌路又如何?沒有你,我一樣過得很好!反而你一出現,我反倒覺得不痛快!”——且看着富麗堂皇的公主府,上上下下幾百號伺候她的奴才,她的日子,逍遙快活着呢!
納喇星德問道:“那熙兒呢?公主當真不爲他考慮?”
宜萱眉毛一蹙,微微沉吟了片刻,且不說熙兒對納喇星德根本沒多少親情可言,就算有,宜萱也不可能接受一個自己厭惡無比男人。於是,便揮了揮衣袖道,“少拿熙兒來說事兒!這些年,你對熙兒,也從來沒有盡過一個父親應有的義務!”
納喇星德急忙道:“所以我纔想彌補,我想彌補這些年對你和熙兒的虧欠……”
“不必了!”宜萱冷淡地道,“你若真想彌補,就離本宮和熙兒遠點!有你這個額附,是本宮是恥辱!有你這個父親,同樣也是熙兒的恥辱!!”
宜萱這話,不啻是打臉了。如此刻薄的言語,若換了從前的納喇星德,只怕早就張牙舞爪動起手來了。可此刻的納喇星德卻低垂下了腦袋,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
可惜,他的模樣再可憐,也引不起宜萱半分憐憫。且不說她心有所屬,就算心無旁人,她也不可能接受納喇星德!
“額娘!我要去更衣,呆會兒再回來!”盛熙突然跑進遊廊,小臉蛋上滿是不耐煩之色。
宜萱突然有些疑惑,從前熙兒對薩弼不是挺和善的嗎?怎麼現在卻滿是厭惡?唉,小孩子啊,性子真是沒個定性,一天一個變,宜萱如是想着,便對他揮了揮手,隨他尿遁去吧。反正她很快就會打發納喇星德走人。
可這個時候,納喇星德突然快步走到盛熙跟前,他彎腰,滿是驚喜地看着盛熙,道:“熙兒?我、我是你阿瑪呀!”
盛熙臉上的厭惡之色瞬間又更濃了幾分,他已經放棄了用這個血緣上的阿瑪來抵抗那個“三叔”的計劃,自然眼前之人對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盛熙又對這個“阿瑪”半分好感也無,故而也懶得給半分好臉色,他道:“你是我阿瑪?我怎麼不知道我有阿瑪?!”
納喇星德臉色有點僵,“熙兒……”
“熙兒!”宜萱喚了一聲,以教導的口吻道:“不可以對客人這麼沒禮貌。”
一句“客人”,無疑是再告訴納喇星德,讓他認清自己的身份。宜萱可不會因爲他“失憶”了,就對納喇星德有半分寬容。
盛熙忙衝宜萱笑了笑,“額娘,我知道了。”
宜萱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時,畫師郎世寧也走了過來,他看到陌生面孔,便忍不住問:“公主殿下,這位貴客是——”
納喇星德急忙道:“我不是客人,我是懷恪公主的丈夫,我是額附!”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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