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冬戰河內_一 流言竟成奇謀 齊國僥倖脫險

一 流言竟成奇謀 齊國僥倖脫險

緊急召回白起,是魏冄的主張。他只有一句話:“要打仗,就得白起回來!”

河外之戰,將山東六國打成了一鍋粥,仇恨交錯,恩怨叢生,相互間頓時火暴起來。兵敗次日,魏趙韓三國立即發難,派出特使飛赴臨淄質問齊湣王:“齊國棄合縱大義於不顧,獨吞宋國,私撤大軍,導致三國二十四萬兵馬全軍覆沒,是否公然與我三晉爲敵?”洶洶之勢,儼然三晉合縱清算齊國。齊湣王嘿嘿冷笑道:“我取宋國之時,合縱大軍已經兵敗。我不問三晉冒進喪師,以致拖累我軍之罪,爾等竟敢先自發難,當真是豈有此理!”那魏國特使是死裡逃生的新垣衍,聽得齊湣王狡辯之辭,氣得渾身哆嗦,聲嘶力竭喊道:“孟嘗君!你身爲聯軍主宰,你說,齊軍何時撤走?我軍何時被滅?說!”孟嘗君鐵青着臉冷冷道:“事已至此,說有何益?你等只說,三晉究竟要如何了結?”新垣衍怒聲吼道:“吐出宋國,四家平分!否則,三晉便是齊國死敵!”趙韓兩使一齊高聲道:“正是如此,不分宋國,三晉不容!”齊湣王拍案大怒:“甲士何在?將三個狂徒亂矛打出去!”殿前甲士轟然一聲,擁上來倒過長矛木杆一通亂打,三個堂堂國使竟被打得嗷嗷大叫着抱頭逃竄,齊湣王哈哈大笑:“回去說:本王在戰場等着三晉了。”

三晉特使剛走,楚國特使逢候醜風風火火地趕來了。這逢候醜本是春申君副將,拼死力戰,方與春申君帶着兩萬殘兵逃回了郢都。春申君本來就招世族大臣嫉恨,立即被罷職關押。怒氣衝衝的楚懷王與新貴靳尚及一班世族老臣一聚頭,衆口一詞地要找齊國清算這筆窩囊賬。逢候醜與靳尚多有交誼,又對齊國一腔怨憤,自告奮勇做了特使。他進了臨淄王宮,鐵青着臉遞上國書,一句話不說。

齊湣王冷笑着將國書一撇:“本王懶得看,有話便說。”

“齊國損盟肥己,欺人太甚!”逢候醜硬邦邦一句。

齊湣王喉頭髮出粗重的噝噝喘息:“便是欺人太甚,楚國卻待如何?”

“楚齊分宋,萬事皆休,否則,大楚國立即發兵北上!”

“譁啷”一聲大響,齊湣王一腳踹翻了王案,暴跳如雷地衝到逢候醜面前,那長着黑乎乎長毛的大拳頭幾乎便在逢候醜鼻子下揮舞:“逢候醜!回去對羋槐肥子說:本王大軍六十萬,專取他狗頭!記住了!打出去——”

又是一陣亂矛做棍,逢候醜嗷嗷大叫着逃了出去。

旬日之後,快馬急報:三晉與楚國聯軍四十萬,要與齊國開戰!

孟嘗君急了,連忙找蘇代商議。蘇代一腔悲涼道:“孟嘗君啊,莫非你還覺察不出麼?齊王已經不需要策士了,也不想斡旋邦交了。他,要一口鯨吞天下了!”說着一聲長長地嘆息,“看來,甘茂是對的。田兄,你我只怕都要學學甘茂了,死在此等君王手裡,實在是不值得也。”孟嘗君思忖片刻,淡淡地笑了:“人說危邦不居。蘇兄要走,我自不攔。然則,田文根基在齊,不能撒手。成敗榮辱,計較不得了。”說罷一拱手,頭也不回地去了。

徑直進宮,孟嘗君破天荒地對齊湣王沉着臉道:“我王恕田文直言:齊國已成千夫所指,實在是覆巢之危!眼下是四國攻齊,來年可能是六國攻齊。齊國縱有六十萬大軍,何當天下連綿大戰?又能支撐幾時?以田文之見:我王當立即改弦更張,化解兵戈。”

“改弦更張?”齊湣王噝噝冷笑着,“倒是有主意,本王聽聽。”

“與山東五國共分宋國,王書悔過,重立齊國盟主威望。”

齊湣王眼中驟然閃過凌厲的殺氣,又驟然化爲一絲微笑道:“你是說,將宋國六百里共分?還要本王向五國悔過?”

“唯其如此,可救齊國。”

“你倒是說說,本王過在何處?”

孟嘗君根本不看齊湣王臉色,徑直痛切答道:“其一,借合縱大軍擋住秦國,而我王藉機突襲滅宋,有失大道。其二,秦國本已與宋國結盟,且駐軍陶邑。然則白起在我王攻宋之時,卻突然撤離秦軍,教我王得手。此中險惡用心不言自明,秦國就是要我王獨吞宋國,而與山東老盟結仇。我王果然中計,被秦國陷於背棄盟邦之不義陷阱,竟至孤立於中原,招來滅國之危。時至今日,親者痛仇者快,我王過失,已是無可遮掩。若能分宋悔過,痛斥秦國險惡,便可彰齊國誠信,可顯我王知錯必改之大義高風,更可重樹齊國盟主大旗。”

齊湣王極是自負,素來有與臣下較智的癖好,尋常總喜歡對臣子突兀提出極爲刁鑽古怪的難題來“考校”奏事臣子的學問,臣子但有不知,立顯尷尬。有一次與稷下學宮的名士們談論《周易》卦辭,齊湣王突兀發問:“人云:龍生九子,這九子都是甚個名字?”一班稷下名士你看我我看你,張口結舌。時間一長,齊王“天賦高才”的美名遍於朝野,久而久之,連齊湣王自己也信以爲真了。

今日,齊湣王第一次被孟嘗君直面責難,心中早已經不是滋味,卻硬是要更高一籌,壓住火氣冷冷一笑:“孟嘗君指斥本王兩錯,本王卻以爲是兩功。其一,天下戰國,弱肉強食,誰不欲滅宋?齊國取之,乃是天意,正合大道!其二,聯軍攻秦,將帥無能,眼看戰敗之時,我方興兵,卻與藉機偷襲何干?其三,秦軍畏懼避戰,不敢與本王精銳對陣,方撤離宋國自保。有甚大謀深意可言?其四,五國要來分宋,本是強詞奪理妒火中燒!孟嘗君不思抗禦外侮,卻與敵國同聲相應。做丞相者,豈有此理!”

孟嘗君聽完這一大篇纏夾不清的王言,心中頓時冰涼,鐵青臉色道:“田文丞相不足道,邦國社稷之安危,纔是頭等大事。”

“邦國社稷之安危?”齊湣王臉上一抽搐,突兀暴怒吼叫,“教他們來,本王正要馬踏六國,一統天下!”

孟嘗君頓時恍然,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也徹底冷靜了下來,一拱手道:“齊王做如此想,田文不堪大任,敢請辭去丞相之職。”

“嘿嘿,孟嘗君果然豪俠膽氣。”齊湣王頓時浮現出一絲獰厲的笑,“來人,立即下書:革去田文丞相之職,不得與聞國政,刻日離開臨淄!”

孟嘗君淡淡一笑:“田文告辭,齊王好自爲之。”一拱手頭也不回地去了。

齊湣王氣得暴跳如雷,兀自對着孟嘗君背影大吼:“田文,待本王滅了六國,在慶典殺你!”此時正逢御史從與大殿相連的官署快步走來,齊湣王迎面一聲高喝:“御史!立即宣召上將軍田軫。”御史顯然是想向國君稟報急務,卻硬是被面目猙獰的齊湣王嚇得一迭連聲地答應着去了。

片刻之後,田軫大步匆匆地來了。齊湣王不待田軫行禮參見,大袖一揮急迫開口:“立即下書國中:再次徵發二十萬丁壯,一個月內成軍!再加田稅兩成、市易稅五成,明日開始徵收。”

田軫大是驚訝,且不說這王令已經使他心驚肉跳,更令他不可思議的是,此等軍政國務歷來都是丞相府辦理,如何今日卻要他這個只管打仗的上將軍來辦?本想勸諫一番,但一看齊湣王的氣色,田軫只一拱手:“是!臣這便去知會丞相府。”齊湣王冷冷道:“不用了,丞相已經被本王罷黜。”田軫頓時愕然,釘在當場不知所措了。齊湣王突然盯住了田軫,陰聲冷笑道:“如何?莫非上將軍心有旁騖?”田軫素來畏懼

這個無常君主,一聽他那噝噝喘息,大覺驚悚,連忙深深一躬:“田軫不敢。”齊湣王嘴角抽搐,突兀聲色俱厲:“誤我一統霸業,九族無赦!”

“謹遵王命!”田軫突然振作,一聲答應,赳赳去了。

回到上將軍府,田軫教一班司馬與文吏立即出令:臨淄大市自明日起增稅五成。又派出一隊快馬斥候改做王命特使,飛赴三十餘縣、七十餘城宣佈王命:着即按照數目徵發丁壯、增收田稅。上將軍府頓時緊張忙碌起來,車馬吏員川流不息,一時門庭若市。田軫卻將自己關在書房,任誰也不見。暮色時分,一輛四面垂簾的輜車出了上將軍府的後門,一路只走僻靜無人的小街,曲曲折折向丞相府飛馳而來。

孟嘗君踽踽回到府中,立即吩咐掌書歸總典籍交割政務,自己駕着一葉小舟在後園湖中飄蕩。及至夕陽西下,孟嘗君才猛然想起一件大事,連忙棄舟上岸,恰遇馮對面匆匆走來,一聲急迫吩咐道:“立即到門客院,我有大事要說。”

“主君不用去了。”馮低聲道,“門客們十有八九都走了。”

“如何如何?”孟嘗君大是驚愕,“三千門客,十有八九都走了?”

“還留下二十多個,都是被仇家追殺的大盜,無處可去。”

孟嘗君一時愣怔,突然哈哈大笑不止。那笑聲,比哭聲還悲涼。馮低聲道:“主君須善自珍重,毋得悲傷。請借高車一輛,馮試爲君一謀,復相位增封地亦未可知。”

“要走便走,何須藉口!”孟嘗君勃然大怒,卻又驟然大笑,“上天罰我濫交,田文何須怨天尤人。”轉身大喝一聲,“家老,高車駿馬,黃金百鎰,送馮出門。”

“謝過主君。”馮深深一躬,頭也不回地去了。

孟嘗君站在湖邊發呆,一顆心秋日湖水般冰涼空曠。自從承襲家族嫡系,多少年來,孟嘗君府邸都是門庭若市聲威赫赫,那三千門客令天下權臣垂涎,也更是他田文的驕傲——孟嘗君待士誠信,得門客三千,生死追隨。不想一朝罷相,卻恰恰是這信誓旦旦的三千門客走得最快,半日之間,門客院空空如也!連以忠誠能事而在諸侯之間頗有聲望的馮也走了,人心之險惡叵測,世態之炎涼無情,竟至於斯。

“稟報家主:上將軍來見。”那個被馮取代而休閒多年的家老,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匆匆碎步走了過來。

孟嘗君恍然:“田軫?教他到這裡來。”喟然一嘆,坐到湖邊石亭下。

“家叔,如何一人在此?”身着布衣大袍的田軫大步走來,看着神情落寞的孟嘗君,茫然不知所措了。

“別管我。有事你便說。”對這個平庸的族侄,孟嘗君從來都沒放在心上。

“我看大事不好。”田軫神色緊張,坐在對面石礅上一口氣說了今日進宮的經過以及自己的虛應故事,末了道,“事已至此,我該如何應對?家叔準備如何處置?真要與列國開打,我卻是如何打法?他罷黜了家叔丞相,國事誰來坐鎮?噢對了,這個齊王,他如何要罷黜家叔了?”一番話語無倫次,顯然是慌亂了。

孟嘗君冷笑道:“你是上將軍,自己打算如何,老是盯着我何用?”

田軫雖然一臉難堪,卻被孟嘗君呵斥慣了,只侷促地紅着臉道:“我自尋思,只有稱病辭朝了。再徵發二十萬新軍,倉促上陣,何有戰力可言?仗打敗了,還不得先殺我?”

“還算你明白。”孟嘗君長嘆一聲,“只是不能太急。我離開臨淄後,你須得先舉薦一個深得齊王信任的將軍,而後再相機行事。做得急了,只怕更有殺身之禍。記住了?”

“是!”一有主意,田軫清楚起來,壓低聲音道,“家叔何不與上卿商議一番?看有無扭轉乾坤之法?”

“上卿?”孟嘗君冷笑,“只怕此公已經上路了。”

“如何?上卿也走了?”田軫瞠目結舌,在他的心目中,蘇代與孟嘗君從來都是共進退的,如何能說走便走?

“你是王族,根基在齊。你都要走,何況一個身在他國的縱橫策士?”孟嘗君又是一聲長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只怕齊國要一朝覆亡也!”

突然,湖邊竹林裡一陣長笑,一人高聲道:“誰個如此沮喪了?”

“魯仲連?”孟嘗君又驚又喜,大步出亭高聲道,“來得好!仲連不愧國士無雙也!”

月色之下,一人斗篷飛動長劍在手從竹林中飄然走來:“孟嘗君別來無恙?”孟嘗君笑道:“別客套!來,坐了說話。”說着上前拉住魯仲連進了石亭,“這是上將軍田軫。這位是名士魯仲連。二位認識一番。”魯仲連與田軫相互一拱,算是見過,在石礅上坐了下來。孟嘗君這後園湖畔本是經常的會見賓客處,竹林邊有一個小庭院長住着幾個僕人與侍女,但逢客來,只要孟嘗君一聲呼喚,便即出來侍候,或茶或酒都是就近取來,極是方便。此時孟嘗君只啪啪兩掌,兩名侍女飄然走來,在石亭廊柱下襬置好了煮茶器具。

“無須客套。”魯仲連一擺手,“兩件事一說,我便要走。”

“何須如此匆忙?”孟嘗君正在煩悶彷徨之時,正要一吐心曲並聽魯仲連謀劃,聽得魯仲連如此急迫,不禁有些失望。雖則如此,孟嘗君也知道魯仲連不是虛與周旋之人,擺擺手讓侍女撤走了茶具,一拱手道:“有何見教?說。”

“第一宗,四國攻齊一事,行將瓦解。一時之間,孟嘗君不必擔心。”

“此事當真?”田軫不禁驚訝得脫口而出,“今日午時,斥候還報來四國結兵消息!”

“少安毋躁!”孟嘗君呵斥田軫一句,卻也驚訝困惑,“如此突兀,何故?”

“也許,只能說是天意了。”魯仲連一聲嘆息,說出了一段令人瞠目結舌的故事:

聯軍大敗於河外,趙國最是憤憤不平。武靈王趙雍力行胡服騎射富國強兵已經有年,派出的這八萬新軍精兵,是第一次試手。慮及聯軍以齊國三十萬大軍爲主力,更有孟嘗君春申君主宰,趙武靈王便說:“龍多主旱。派一員戰將便是。”主持軍政的肥義也認爲有理,沒有派出名將廉頗,也沒有召回在陰山巡視的平原君趙勝,而派了新軍將領司馬尚領軍。司馬尚也是趙國的一名悍將,只要主帥調遣得當,衝鋒陷陣歷來都是無堅不摧。與此同時,趙武靈王已經部署好了兩路大軍:一路攻佔離石要塞,搶佔秦國河西高原;一路趁機吞滅中山國。只要河外大戰一得手,趙國立即兩面開打,在中原大展雄風。不成想河外大戰如此慘敗,趙魏韓三軍全軍覆滅,不啻給了雄心勃勃的趙國當頭一棒。

此時,齊國趁機滅宋與齊軍在三晉大戰秦軍時悄然撤出的消息傳來,趙武靈王勃然大怒,立時派出飛車特使聯絡魏韓楚三國,要與齊國大打一場。四國特使赴齊的同時,四國之間事實上已經議定了出兵盟約。這次是以趙國二十萬大軍爲主,趙武靈王親自統帥。

恰恰此時,四國都城流言蜂起,四國商人也紛紛從臨淄送回了種種義報:齊國新徵大軍二十萬,國人賦稅猛增五成,合成八十萬大軍,要一戰蕩平中原。

消息傳開,韓國第一個心虛了。襄王韓倉與大臣們反覆計議,都以爲但與齊國開戰,必是曠日持久的天下大鏖兵,支撐不住的只能是地不過千里、人衆不過六七百萬的韓國,與其如此,何如早退?然則趙國銳氣正盛,魏楚兩大

國也是氣勢洶洶,須得巧妙斡旋不着痕跡地置身事外,方是萬全之策。密商一番,韓襄王派出了大夫聶伯爲特使出使趙國。

聶伯到了邯鄲,對趙武靈王說:“韓國原本只有不到二十萬兵馬,河外一戰,八萬無存,如今僅餘十萬左右,除卻地方要塞之守軍,能開出者不足六萬。相比於趙國雄師,實在是杯水車薪也。況韓國多山,素來窮弱,倉廩空虛,實在無能爲力。”

趙武靈王冷笑道:“早幾日如何不窮不弱?你只說,要待如何,韓國纔出兵?”

“我王之意:若得出兵助戰,三大國須得預付韓國三年軍糧,共三百萬斛。”

“啪”的一聲,趙武靈王拍案而起:“厚顏無恥!韓國與三國同仇共恨,自個雪恥,卻誰家助戰?趙國一年軍糧才五十萬斛,你便要一百萬斛?有三百萬斛軍糧,韓國富得流油,再躲在山上看熱鬧麼?韓倉無恥,將這使狗給我打出去!”

這個聶伯被打得遍體鱗傷,狼狽逃回新鄭。一說緣由,韓襄王頓時惱羞成怒:“好個趙雍,還沒做霸主,便要恃強凌弱了?幸虧沒跟你趙國。”立時找來幾個心腹一陣密商,派出兩路密使飛赴大梁、郢都。

韓國密使對楚懷王說:“趙國已經與齊國訂立了密約:齊分給趙三成宋國土地,再助趙獨滅中山國,趙不與三國結盟攻齊。趙雍大肥,卻要拉三國墊背,無非想成中原霸主而已。韓王不忍楚國一敗再敗,願聖明楚王三思。”

韓國密使對魏襄王卻是另說:“趙國名爲替三晉雪恥,實則要藉機攻佔魏國河內三百里。趙雍之狡詐陰狠,比田地有過之而無不及,時念三晉舊恨。韓魏如何爲他趙國流血?”

楚懷王與魏襄王都是素無主見,頓時大起疑心,立即派出特使飛車趙國,異口同聲表示:“齊趙之間,多有流言。若得楚魏加盟,趙國須得先行與齊國一戰,以示誠信。”

趙武靈王頓時怒火中燒,一副連鬢絡腮大鬍鬚幾乎立了起來:“齊趙之間,有何流言?說!說不出來,趙雍剁下爾等狗頭!”饒是他暴跳如雷,兩國特使偏是死死沉默,一句話也不說。趙雍本是一心要與齊國決一死戰,一則爲五國雪恥,二則想一掃趙國多年的頹勢,如今眼見信誓旦旦的盟約竟在突然之間大翻轉,氣得臉色蒼白渾身顫抖,要不是肥義一把抱住,幾乎要一劍洞穿了兩個特使。

特使逃跑了,盟約也眼看是瓦解了。趙國君臣倍感窩囊,都疑心是韓國作祟。趙雍派出得力斥候到三國密查真相。半月之間,斥候相繼來報,禍首果然是韓國。這一下非但是趙雍怒不可遏,一班大臣也是義憤填膺,一口聲吼叫着要懲罰韓國。趙雍二話不說,當殿便命平原君趙勝率領精兵十萬,對韓國上黨發動猛攻。

……

田軫高興得連連拍掌喊好。孟嘗君卻聽得大皺眉頭:“匪夷所思也!這流言大是蹊蹺,如何竟與齊國動靜若何相符?又如何同時在四國傳播了?”

魯仲連笑而不答。

孟嘗君恍然大悟:“噢——是你,魯仲連流言用間?妙,大妙也!”

魯仲連搖頭笑道:“孟嘗君既然猜中,我卻不便貪功。此計,另有高人。”

“高人?齊國人?還是蘇代?”孟嘗君驚訝得眼睛都睜大了。

“田單。一介商賈,與我莫逆之交。”魯仲連神秘地笑着。

“田單?莫非是王族末支?”田軫也興致勃勃地插了一句。

魯仲連淡淡一笑:“朋友之交,何須考究出身?凡姓田者,都須是王族麼?”

孟嘗君瞪了田軫一眼,回頭笑道:“這通流言,看似簡單,實則卻是神出鬼沒,此人智計,莫測高深。”魯仲連笑道:“田單久在中原經商,大市均有貨棧店鋪。河外兵敗,我料到齊國將有大劫。恰在邯鄲遇到田單,我說了一番情勢,他便想出了這個對策。原本只是想緩衝一番,給齊國緩出一段時日,好讓庶民百姓逃難。不想一石激起千層浪,四國合縱一朝崩潰,豈非天意也!”

“說到底,還是四國各懷異心。”孟嘗君嘆息一聲,“多少年來,哪次合縱不是如此?但有風吹草動,便作鳥獸散,怨得誰來?”

魯仲連也是一嘆:“強大時誰都想做霸主,危難時誰都想別個做犧牲。爭奪是鐵定不變,聯合是瞬息萬變。真正的合縱,永遠不會有。”

“不說如此喪氣話了。”孟嘗君笑了,“第二宗如何?”

魯仲連面色頓時肅然:“齊國真正的仇家醒來了。”

孟嘗君目光一閃:“你是說燕國?”

“正是。”魯仲連點點頭,“樂毅在遼東練兵五年,已成精銳大軍二十萬。”

田軫急忙問道:“先生如何得知?我斥候營爲何沒有消息?”

魯仲連淡淡一笑,沒有接田軫話題,只對孟嘗君道:“我總在疑心:齊王殺了燕國張魁,燕王反倒派使賠罪,如此忍辱,果真如此畏懼齊國麼?與田單分手後,我去了燕國,又去了遼東,終究是揭開了這個謎。燕國正在磨刀霍霍,齊國真正的危難尚在後頭。”

見魯仲連說得凝重,孟嘗君不禁笑道:“二十萬大軍何懼之有了?根本是有無明君在位,有無名將統兵。燕王原本平庸。這樂毅卻是何人?值得仲連如此看重?”

“孟嘗君差矣!”魯仲連少見地斷然一句,還連帶着粗重喘息一聲,“燕王姬平絕非平庸之輩,依我看,只怕比越王勾踐還強得幾分。要說樂毅,更是天下少見的名將之才,其先祖是當初魏國名將樂羊。更有上卿劇辛主持國政,也是名士賢才。如此君臣十餘年韜光養晦不露鋒芒,孟嘗君不覺得寒氣森森?”

孟嘗君畢竟不是顢頇之輩,聽得魯仲連一番見地,心中頓時沉甸甸的:“四國與齊國已經交惡,若有燕國死力合縱,齊國豈非大難臨頭?”

“這便是我今日所來本意。”魯仲連點點頭,“也是那位田單兄的主意。遼東之事,也是田單兄說給我的。”

“他卻如何知曉?”孟嘗君不禁大奇。

“簡單得很。”魯仲連笑了,“田單入遼東收購人蔘虎骨,進山誤入秘密軍營,差點兒回不來了。”

“果真如此,仲連以爲該當如何?”孟嘗君也顧不上細問田單了。

“齊國危難,內外俱生矣!”魯仲連一聲沉重嘆息,“外事,我倒是與田單兄謀得一策。可這內事,孟嘗君被罷相,如何着手?”

“內事須得如何?你先說說。”

魯仲連掰着指頭道:“其一,立即廢止增加賦稅的王令。其二,二十萬新兵也最好不要徵發。其三,派出特使與楚國修好。若能辦到如此三項,大難可減一半。”

田軫不禁失笑道:“如此三項,有恁大威力了?”

魯仲連正色道:“前兩項爲內亂之根。若不消除,大戰一起,難保不生民亂。民亂但起,齊國何在?後一項爲兵家退路。若無楚國,齊國斷難長期支撐。”

孟嘗君默然良久,搖頭一嘆:“難矣哉!此人瘋勁十足,如何扭得回來?”突然眼睛一亮,拍掌笑了,“有了,左右我是閒居,去找一個人回來。”

魯仲連笑道:“有辦法便好。告辭。”

“留步留步!”孟嘗君急道,“你去哪裡?”

“秦國。”魯仲連一笑,身影已在石亭之外,“再去楚國。”便不見了蹤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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