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冬戰河內_三 商旅孫吳密定策

三 商旅孫吳密定策

沒有樗裡疾消息,馮在商社等得心緒不寧,又擔心臨淄隨時都有出人意料的突變,便匆匆來找商社總事,想聽聽臨淄近日消息。商旅流動不息,消息連綿匯聚,這便是商社得天獨厚的靈便處,也是許多周遊士子願意下榻本國商社的原因。馮來到後園總事房,剛到廊下,猛然一驚,屋中傳來清晰話語,一個聲音似曾熟悉。

齊國商社不大,卻很是富麗幽靜,在咸陽的六國商社中算是獨一無二。商社不是經商場所,也不是某個商家的私產,而是身在異國的商賈們湊份子建成的公產。這種商社,表面上是接待本國商旅的寓所,實際上最要緊的用處,是聯絡本國商旅共謀共議,排解本國商旅間的糾紛,避免進貨重複與買賣衝突,對外則儘可能地統一物價,以在秦國大市與他國商人更有力地展開商戰爭奪。除此之外,商社還有一個隱蔽的使命,便是向本國官府稟報所在國的重大謀劃與舉動。各國官府與商旅,都將這種消息來源稱做“義報”。義報永遠都是秘密的,官府不公開賞賜,義報之人也永遠不會公然署名。因了這個緣故,義報有了一個通例:由商社歸總擬成密書,由順路商旅送回。在戰國之世,這是各國心照不宣的秘密,誰也不會因了這種秘密而限制商旅往來。畢竟,商旅周流財貨,哪個國家也不能拒絕商旅。作爲商人,則誰也不會因了這是義報而推諉不做。畢竟,國家興亡是天下大義,四海漂泊的商人也是有根的。因了這種種功能,商社在事實上成了一國商人在他國的號令中心,彷彿一個國家長駐他國的民間“斥候營”。唯其如此,弱國窮國小國建造商社,往往是國府暗中出一大半錢,商旅們只在名義上分攤些許罷了。但是,商旅衆多、實力雄厚的大國商人們,卻往往不願國府染指商社建造,寧肯自己分攤。所爲者何來?說法多多,有人說是爭個商家名節,有人說爲了經商更少束縛,有人說爲了不受官場爭鬥的牽扯,更有人說,是爲了避開那些令商旅們頭疼的義報。雖說是衆說紛紜,但大國商社都是商旅自建,倒也是無一例外。魏國、楚國、齊國、秦國,還有現下的趙國,甚至是衛國與原先的宋國這等國雖弱小卻有商旅傳統的邦國,商社都是商旅們自建的。

在所有這些有名的商社中,齊國商社最是威名赫赫。

從春秋開始,齊國便是有經商風習的大國。管仲首創的“官府國營大市”,也使齊國人學會了做買賣,從此商旅之風大開,齊國商旅遍佈天下。到了齊威王時期,臨淄齊市已經成了與安邑大梁齊名的赫赫商市。齊宣王后期又經蘇秦變法,更加之齊國遠處東海之濱,蹂躪商旅的大戰幾乎從來沒有在齊國本土發生過,近百年的太平歲月,齊國人的財富幾乎是眼看着蒸蒸日上,齊國商人漸漸地超越了魏商楚商,成了天下舉足輕重的商旅大國。

雖則如此,咸陽的齊國商社依舊是不顯山露水,依舊是秦國遷都咸陽初期建成的那座很不起眼的六進庭院。說它獨一無二,這幾十年不變也是其一。當咸陽日漸成爲最大的商市都會時,其他大國的商社都是翻修改建不斷擴地,唯獨商旅實力最雄厚的齊國商社,依然靜靜地蜷縮在這條林蔭覆蓋的小街,不可謂不奇。但是,若僅僅是一成不變,齊國商社也絕不會威名赫赫。

齊國商社的口碑,是在商戰中爭來的耀眼光環。

自春秋開始,華夏商旅便將商事買賣看做兵爭戰場。所謂“商家爭利,猶如戰場”,此之謂也。於是,有了“商戰”一說,有了將兵器(刀)作爲貨幣形制的匪夷所思的創舉,也有了大商家以兵法謀略經商的種種奇謀神話。前如越國的陶朱公范蠡,後如魏國由商入政的白圭,都是以兵法謀略經商而致成功的開山人物。進入戰國中期,各國大商競相涌現,楚國猗頓氏、魏國孔氏白氏、趙國卓氏、齊國田氏郭氏等。商旅謀略更是汪洋恣肆蔚爲大觀,以至商旅子弟爭相拜赫赫大商爲師,修習商戰謀略,幾如名士學問家招收弟子一般。饒是如此,要將商家謀略學到手,卻比名士傳授學問還要難。商政大家白圭曾說:“智不足以通權變,勇不足以臨機決斷,仁不能取予自如,強不能守定心志,雖欲學吾術,終不告之矣!”這是說,一個出色商家,要比修習學問的士子多出許多才智品德意志方面的苛求。老墨子是個不世出的學問大家,當時將士子與商人做了比較,說了一段頗具意味的話:“今日士子立身用命,尚不若商人用一布(錢)之謹慎。商人用一布,必求良材而買。士子用命,卻多憑意氣而缺乏深思明斷,豈不悖哉!商旅漂泊四方,雖有關樑之難,盜賊之危,必爲之。今士子坐而言義,無關樑之難,無盜賊之危,然而不爲。則士子言義,不若商人計利之察!”這個“察”,實則明晰堅定。如此解去,可知商旅之難,更可知成功商人之難。

秦惠王時期,咸陽大市已經成爲天下商旅的逐鹿大戰場。秦武王暴死洛陽,咸陽的山東商人們很是焦慮了一陣子,才釀出了那場六國聯軍壓境時的逃亡風潮。可是,新秦王即位後,秦國政局日漸穩定,更兼在河外一舉戰勝六國聯軍,秦國眼看是無可撼動的天下第一大市了。不管如何愛國,商人們畢竟是不能放棄買賣生計的。山東六國只剩下了一個齊國大市堪與咸陽抗衡,可齊湣王喜怒無常,動不動就要加徵商人重稅,臨淄的商旅人氣也漸漸不那麼火旺了。相比之下,秦國法令穩定,稅制四十餘年幾乎沒有變化,又以“柔遠人”(善待遠方商人)爲宗旨,多方優待山東商人,一個尚商坊天下聞名。於是,咸陽成了天下商旅趨之若鶩的“熱市”,非但各國大商雲集咸陽,連小商小販也紛紛擁入咸陽。恨秦國打敗祖國也好,罵秦國“虎狼”也好,商旅們都看準了秦國是個淘金之地,是上佳的商戰大場,誰不佔領咸陽大市,誰就將失去商界的一席之地。

於是,各國的商旅精華在咸陽展開了不流血的殘酷爭奪。

開始十幾年,是魏國商人佔上風。魏國有地利之便,大梁距咸陽不過三五日的牛車路程,貨物運輸路途短,可以大大壓低價錢,加之魏貨器物製作精細,壓得他國商人喘不過氣來。尤其是最要緊的糧食大市,幾乎是魏國獨居壟斷之利。其他諸如韓國的鐵、楚國的絲綢珠寶竹器、趙國的馬匹獸皮、齊國的海鹽、燕國的苧麻絲綿,都只是份額很小的一席之地而已。有此對手,齊國商人漸漸疲軟了。齊貨路途遠、貨運難、價錢高,貨物又單一,縱有諸般海鮮,牛車咣裡咣噹走上半個月也變臭了。漸漸地

,齊國商人眼看要被擠出咸陽大市了。

正在此時,蘇秦在齊國變法。國府一力支持商旅們周流財貨,將齊國器物運出去換錢,再將齊國缺少的外國器物運回來滿足國用民需。也是風雲際會,在這齊商萎縮的時候,齊國傳出了驚人消息:商賈大家田氏,要將舉家萬金投入咸陽經商。說不清是誰的舉薦還是商人公推,反正消息傳開不久,一個年輕的田氏商人到了咸陽,做了冷冷清清的齊國商社的總事。

這個年輕的商社總事不同凡響。一上手,便將留在咸陽的幾家齊商聚集起來,做了幾筆大生意。先是向咸陽大運齊國乾貨,舉凡乾菜、乾魚、山珍諸般秦人喜好而又缺乏之物,都絡繹不絕運來,價錢比他國同等貨低了三成。接着請準國府,合商社之力,在東海之濱買下大片鹽場曬鹽,而後將雪白的海鹽大量運往咸陽。其時秦國的井鹽全賴蜀地,出產很少,海鹽幾乎沒有,國府最是看重鹽鐵交易。齊國海鹽大量涌入,不用自己賣便被秦國官府如價全收。這個總事又與秦國官府洽商,將秦國河西高原的皮貨、秦川壯碩的黃牛、太一山與商於山地的藥材等要緊的出關生意,都包攬了過來。運送海鹽的牛車隊返齊,又滿載着這些齊國缺貨歸來,秦國的齊商兩頭熱銷,蓬勃大發。緊接着,這個總事又瞅準了秦齊交好,請準兩方官府,准許齊國商社獨家經營雙方進出的鐵料與兵器。如此新招迭出,齊國商人在咸陽大大的走紅。五六年之間,齊國商社已是威名赫赫了。

不長時間,一首商謠在咸陽尚商坊流傳開來:

要得滿錢 須得做田

大吞大吐 商旅孫吳

這個總事,便是在商戰風雲中嶄露頭角的“商旅孫吳”——田單。

馮驚訝的是,田單的總事房裡如何有魯仲連的談笑聲?魯仲連爲何來了秦國?身爲布衣名士,魯仲連向來孤傲清高特立獨行,連等閒王公貴胄都不屑一顧,田單縱是“商旅孫吳”,畢竟是個商人,魯仲連如何與他交好?

“田兄,你卻說說,這秦國會如何動手?”屋中傳來魯仲連的聲音。

“這卻難說。”低沉緩慢的語調,分明那個總事田單,“就大勢說,秦國可能用兵的方向至少有三四處。然則,有一點明白:秦國不會與齊國開戰。”

“如此說來,馮遊說成功了?”魯仲連一陣爽朗的笑聲。

“正是。”田單聲音依然低沉,“秦國怕齊王發瘋,大體要保孟嘗君。馮遊說,正中下懷而已,仲連兄不要高興得太早。”

馮聽得心頭一顫,臉不禁紅了。秦國將計就計,他如何沒有想到?慚愧!正在暗自內疚,卻聽魯仲連又道:“田兄莫非以爲,秦國有其他用心?”

一陣沉默,田單一聲重重的嘆息:“難說也!齊國如今是架在燎爐上烤了,六火熊熊,誰知道哪股火燒到要害?”

“我看,秦國目下正忙中原,尚不至於打齊國主意。”魯仲連的笑聲很是清朗,“只要秦國不擡頭向東海,齊國就有轉圜。”

“難說也!”田單又是一聲嘆息,“齊國已經病入膏肓,藥石難治了,孟嘗君一人有回天之力?”

馮聽得憋氣,忍不住高聲一句:“誰個如此沮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推開厚重的木門大步進了總事房。

“馮兄果然在此。”魯仲連起身大笑,“來,這是田單兄,見過麼?”

田單拱手微微一笑:“這位兄臺入住商社時,與我打過一個照面,報名馮軾,對麼?”

“馮軾?”魯仲連目光一閃恍然笑了,“那是化名了,這位老兄便是馮!”

“啊,孟嘗君總管,久聞大名。”田單似乎毫不驚訝,“請兄臺入座。”說着拿起小燎爐上的陶壺爲馮斟上滾燙的濃茶,“太一山秦茶,克食利水,嚐嚐。”

馮拱手笑道:“方纔在廊下聽得田兄一言,受益匪淺。然則田兄對齊國之評判,馮不敢苟同。田齊百年基業,目下又正在巔峰,雖有憂患,柱石猶在,說病入膏肓,田兄有失偏頗了。”

“也是一說。”田單毫無爭辯之意,只淡淡一笑不做聲了。

魯仲連笑着岔開話題:“馮兄啊,我來咸陽正是要找你。”

馮一拱手道:“仲連兄有事,但說。”

“還是孟嘗君。”魯仲連呷了一口熱茶,“他不知馮兄入秦,更不知你是在爲他復位謀劃,只道自己閒居無事,要去楚國找尋甘茂。因爲不能預料你入秦能否成功,我當日也無法勸阻。我追你而來,是想待秦國局勢而定行止。如今大勢已經明朗,孟嘗君復位指日可待。我想還是我去楚國,孟嘗君留在臨淄穩定朝局爲上。”

馮接道:“仲連是說,要我速回臨淄,穩住孟嘗君?”

“馮兄果然精明。”魯仲連一笑,“貴公子沒受過摔打,憂心忡忡失意落寞,如何做得大事?你早一日回去,他早一日振作。”

“孟嘗君若已去了楚國,又當如何?”馮倒是着急了。

“他若入楚,我敦促他立即回臨淄。”

“他是找人,你如何能找見他了?”

魯仲連大笑:“找別人難,找孟嘗君,我最有辦法。”

“既然如此,我這就去樗裡疾府辭行,完後星夜便走。”馮一拱手匆匆去了。

魯仲連喟然嘆息一聲:“田兄,我也該走了。”

田單笑了笑:“走,到我那裡,給你餞行。”

“用得着麼?”魯仲連笑了。

“走。”田單拉着魯仲連出了總事房,打個響指,一輛篷車從屋後駛出。田單回身對總事房老僕吩咐道:“將先生馬匹牽到老院後門。”說罷拉了魯仲連鑽進篷車,放下車簾,篷車轔轔出了商社。

走得片刻,篷車穩穩停了。魯仲連下車,眼前一條僻靜的石板小街,一座厚實簡樸的門廳,紫紅色的木門緊緊關閉着。田單笑道:“走。這是後門。”魯仲連一番打量,恍然笑道:“前大門是東海鹽肆?”“沒錯。這裡纔是我的基業。”田單說着走到門前“嘭嘭嘭”拍了三下,高大的門扇打開了一個小小天窗,一個人頭一晃,厚重的木門隆隆滑開。跨過一尺多高的青石門檻,是幽深的門廳,過了門廳,迎面一道完全遮擋了視線的寬大影壁。繞過影壁,豁然開朗,一片青松蒼翠池水碧綠的園林涌入眼前,林中屋頂連綿,除了腳下的碎石甬道與那片不大的水池,沒有一片空地。

“鹽鐵重地?”魯仲連

笑了。

“從這裡進來的客官,你是第一個。”田單也笑了。

繞過水池,又是一片松林掩映的石屋,過了松林石屋,又是幾經曲折,纔看到一道足有兩人高的弧形石牆,轉過牆彎,石牆中凹陷出一個大圓形。

“到了。”田單笑着,啪啪啪可勁拍了三掌,凹陷的石牆隆隆滑開,顯出了一道與人等高的石門,“請了,愣怔甚來?”

“神秘兮兮。”魯仲連打量一番,“經商便是如此這般?”

“人各有法。”田單笑着,“這裡是賬房,也是金庫,自要隱秘些許。”

“我看,你能做將軍打仗了。”

田單悠然一笑,搖搖頭道:“將軍留給你做,我只做天下第一大商。”

這座小庭院甚是奇特,三排房子緊密連成了一個“工”字形,一色由山石砌起,只有一人多高。魯仲連道:“一半在地下?”田單點點頭:“果然是將軍眼光。來,東廂是我的書房。”說着推開右手突出牆面上的一道木門,踩着石級下到了屋中。魯仲連跟進一看,卻是一間敞亮寬大的廳堂,兩面石板書架堆滿了各式竹簡,北面牆上鑲嵌着一副五六尺長兩尺多寬的特大竹製算器,算器格框中的一片片竹算子(籌碼)穿在一根根光滑細亮的竹柱上,清晰可見;南面牆上斜掛着一口長劍一支長矛。魯仲連不禁噗地笑了:“如此書房,也是天下獨一份也。”田單笑了:“這叫因地而異,沒有你那大書房,卻教我如何清雅?”魯仲連笑道:“看你這鋥亮的長矛,忒大的算器,便知這是商家重地,講究個實用,你倒何曾想要清雅了?”

田單笑笑,手向門後伸了一下,叮咚一聲銅鈴響,一個清秀的小童站在了高高的門口。田單吩咐道:“雲子,儘速整治兩案酒食送來。”“俺這就來。”小童脆亮地應了一聲,不見了身影。片刻之後,小童飛步進來,輕捷得沒有腳步聲一般,兩三個來回,兩張大案上已經是酒食齊備:一陶盆,一銅爵,一木盤,盆中是熱氣蒸騰的燉羊腿,盤中是黃亮亮的舂米飯糰。

田單舉爵笑道:“來,臨淄老酒,幹了。”

“咸陽有臨淄酒,難得,幹!”魯仲連大是高興,舉爵向田單一照,汩地一氣飲幹,“田兄,我從楚國回來時,還來咸陽找你,帶楚酒來。”

田單微笑搖頭:“那時,我不定在咸陽。”

“我等你回來。左右這裡是你的命根。”

“還是聽我信再定。”田單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歸期難說。”

“好,那等你音信。”魯仲連一頓,“哎,你要撤出咸陽?”

田單默然片刻,搖搖頭:“沒想好,不好說。”

魯仲連知道田單多謀深思,未斷之事輕易不開口,也不再多問,只是飲酒談笑,不消一個時辰,兩人將一桶臨淄老酒掃盡。魯仲連笑着站起身來:“田兄,我要走了。”田單一笑:“走,我送你出門。”上得書房,那個小童捧着一件物事站在門口。田單接過笑道:“仲連,這是一百老齊金幣,打成了一條皮帶,你係在腰間,多了你也累贅。”魯仲連大笑:“好一條腰帶!繫上了。”說罷展開,卻是一條打造十分精緻的牛皮寬鞶帶,兩面全是密匝匝的小袋,一袋塞一個金餅,沉甸甸鼓囊囊,上得腰間平添了幾分威武。

“好。”田單打量笑道,“蘇秦佩六國相印,也這般氣象麼?”

魯仲連大笑一陣:“金不壓身,學一回蘇秦,走!”出得後門,老僕已經牽着刷洗餵飽的駿馬在等候。魯仲連拱手一聲後會有期,上馬去了。暮色之中,馬蹄如雨,田單沉重地嘆息了一聲。

回到石屋小院,田單下到中間大屋。這是一間整潔寬敞而又略顯幽暗的大廳,兩位鬚髮花白氣色矍鑠的老人各坐一張大案,面前攤着竹簡,右手拿筆,左手飛快地撥弄着算器中的竹算子。田單輕輕咳嗽了一聲,兩位老人沒有擡頭,細長的手指依然飛快地撥動着算子。田單拱手笑道:“靖郭先生、槐裡先生,請先停得片刻,我有話要說。”

“見過總事。”兩位老人一齊擡頭拱手,說話的卻只有那個更顯清瘦的老人。

“槐裡先生不見好轉麼?”田單打量着不說話的老人,關切地問了一句。

“總事的藥,他吃得月餘,已經能聽見高聲說話了。”靖郭先生笑了,“重聽難治,好在槐裡兄筆快手快,精通《周髀算經》,足以補重聽之失。”

田單看着鬚髮雪白的槐裡先生,突然高聲道:“兩位先生是田氏功臣。沒有槐裡先生之精實算計,便沒有田氏今日基業。我要再延名醫方士,治好槐裡先生。”

“總事過獎。”槐里老人一笑,抱拳一拱,聲音生澀喑啞得令人心痛。

靖郭先生笑道:“總事有事,儘管吩咐。老夫與槐裡兄揣摩了一套手語,我給他打,方便得很。”

“這法子好。”田單眼睛一亮,踱着步子邊思忖邊說,“大勢可能生變。田氏部族在齊國的大宗田產商鋪,須得秘密變賣。在大梁、邯鄲、郢都、薊城的商鋪與作坊也要秘密處置,每城只留一座酒肆做招牌。而後,將所有的秦半兩都兌成黃金,山東六國的錢幣,則一律兌換成秦半兩。全部金錢,咸陽留三成,郢都留五成,臨淄留兩成。咸陽之錢周流買賣,臨淄之錢應急族人意外。郢都之錢,全部秘密封存,非我下令,不許以任何名目動用。兩位先生,明白沒有?”

靖郭先生兩隻細白瘦長的手飛快地翻動着,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手語打完,沉重地一聲喘息:“總事,目下各方投金都將有大利可獲,驟然削價變賣,實在可惜也!”槐裡先生滿臉漲紅,嘭嘭拍着書案磕磕巴巴道:“總事,至少秦,秦國太平無事。好,好個大利市,三成錢周,週轉得開?楚國,商家死地,五成錢封,封存在那裡,不,不是商家大忌麼?總事莫,莫非不,不想經商了?”

田單一聲嘆息:“未雨綢繆,心動也。其中緣由,一時說不明白。就是如此了,半年之內,便要辦妥。還是靖郭先生全盤操持,槐裡先生抱大賬。”又是深深一躬,“田氏若得保全實力擺脫危難,兩先生不世大功。”說罷大步匆匆地上去了。

兩個老人正在相對愣怔,田單卻又匆匆下來了:“靖郭先生,有件事方纔忘記了:立即在咸陽鐵作坊秘密定製五七百副車軸套頭,要精鐵打造,外形如矛頭。”

靖郭先生驚愕得張大了嘴巴,忘記了對槐裡先生打手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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