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方龍蛇_六 幾番折衝 大起戰雲

六 幾番折衝 大起戰雲

齊湣王很有些着急,整日在王宮後園的大湖邊焦躁地轉悠。

眼見已經到了四月末,“絕氣下”一過,進入“中郢”,便是收種農忙時節,農忙一過又是酷暑,這段時光都不宜大軍征戰。再刨去窩冬之期,一年中能打仗的時月也就是春秋兩季,若春日晃過,便只有秋季兩三個月了,對於一場滅國大戰,顯然有些太過倉促。按照齊湣王掐尺等寸的謀劃,蘇代出使秦國來回最多一個月,回來時正好三月初旬“始卯”;籌劃一旬立即發兵,趕在五月中旬的“中絕”之前,滅宋大戰便可大體告一段落;縱有善後小戰,也可在秋高氣爽的八九月了結,如此可在今年之內了了這個頭等心願。如今四月將完,這個蘇代還沒有音信,堪堪一個用兵大好季節被白白錯過,齊湣王如何不急火攻心?

這一日轉着轉着,齊湣王心中突然一亮——左右是要打仗,何不先將軍馬糧草調集齊整,一過夏忙到“期風至”(立秋),立即發兵滅宋。主意一定,齊湣王立即急召丞相孟嘗君與上將軍田軫入宮。

兩位大臣剛剛坐定,齊湣王便急迫說了自己的謀劃,末了激奮道:“滅宋大業,貴在出其不意。目下立即着手,今秋一舉滅宋!”誰知兩位大臣聽完,一時默然,彷彿不知從何說起。齊湣王素來簡潔快捷,說到臣子面前的事便是必須要辦的事,所謂君臣共商,實際上只是個臣子受命的過場而已,如今這將相二人非但沒有慣常的“謹遵王命”的高聲領命之辭,反倒是低頭思忖面有難色,齊湣王老大不高興,沉着臉道:“滅宋大業,兩位不以爲然麼?”

田軫猛然擡頭,拱手高聲道:“臣謹遵王命!”

“這便是了。”倏忽之間,齊湣王笑了,“孟嘗君,以爲然否?”

“臣啓我王,”孟嘗君不卑不亢,“滅國事大,牽涉天下。上卿未歸,大勢不明。臣以爲我王不宜輕舉妄動。一旦三十萬大軍集結邊境,勢成騎虎,屆時若有不測之變,進退維谷,給人以可乘之機。臣望我王三思。”

“危言聳聽。”齊湣王冷笑一聲,“但有三十萬大軍,滅宋牛刀殺雞,何來騎虎難下?孟嘗君,你倒是跟着蘇秦學會了一套說辭。”說着臉色黑了下來,旁邊田軫大是惶恐,看看暴烈無常的齊湣王即將發作,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時,宮門內侍一聲高宣:“上卿蘇代請見齊王——”

“上卿?快,快宣!”齊湣王大步走向宮門,要親自迎接蘇代。

伴隨着內侍的宣呼,齊湣王大笑着進殿,彷彿迎回了一個不世功臣,又彷彿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喜訊。孟嘗君心中一動,總覺得那熟悉的腳步聲急促而沉重,那施禮寒暄的話語似乎也沒有往日那般從容,莫名其妙地一陣不安,不禁大皺眉頭。這片刻之間,齊湣王已經拉着蘇代的手到了殿中,一邊親自扶蘇代入座,一邊高聲吩咐內侍上茶,高興得有些手忙腳亂起來。待蘇代剛剛飲下了一盞涼茶,齊湣王忍不住道:“上卿,本王等你等得好苦也。快說說,秦國出兵幾多?”蘇代笑道:“我王莫急,此事頭緒頗多,須一宗一宗說來。”齊湣王笑道:“好事多多,那便快說,第一宗?”

蘇代拱手道:“第一宗,秦國欲召回甘茂,委以上卿之職。以臣之見,甘茂爲邦交之才,對齊國有用,願我王留任甘茂,共圖大業。”

“好說!”齊湣王一擺手,“任甘茂爲上大夫。御史,宣甘茂進殿議事。”

如此快捷利落,大出蘇代意料,看樣子齊湣王早已經忘記了對甘茂的不滿,甘茂倒是料得絲毫不差。倏忽之間,蘇代有些懊悔,覺得此事說得太早,然則一句話已將生米煮成了熟飯,也是無可奈何了。眼看着齊王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焦急地等待第二宗第三宗好事,蘇代也只有振作心神說下去了:“第二宗大事,宋國與秦國結成了合縱盟約,秦國決意保護宋國。”一言落點,齊湣王臉色沉了下來:“如此說來,上卿勞而無功?”蘇代拱手道:“我王明鑑,秦國並非堅執護宋,然卻一定要秦齊分宋纔出兵,而我王嚴令臣不得答應分宋。臣虛與周旋,企圖使秦作壁上觀,不干涉齊國滅宋。然則宣太后與秦王、魏冄一意孤行,臣實在是無可奈何也。”

“區區兩件事,花得兩個月時間?”齊湣王頓時沒了熱氣。

“我王明鑑,臣之所以遲歸,是因爲經過陶邑與鉅野澤時,暗訪了旬日有餘,得知秦國已經在陶邑與鉅野澤西岸駐紮了五萬鐵騎,並非無端耽延時日。”蘇代知道這個齊王喜怒無常,只有將話說得明白無誤,才能免得他無端生疑。

齊湣王在殿中慢慢地轉悠着,雖然一句話沒說,臉色卻越來越陰沉。蘇代見孟嘗君毫無表情的模樣,料到他有難處,還得自己說話,於是一拱手道:“臣啓我王,爲今之計,當暫緩滅宋,候秦宋合縱瓦解時,再徐徐圖之。”齊湣王猛然轉身,勃然大怒直指蘇代面門吼道:“說得出口!徐徐圖之?分明是與秦國一個聲氣,不要本王滅宋,瓦解本王霸業!”

蘇代入世以來何曾受過如此公然斥責,當年縱是強橫如燕國子之者,對他也是禮敬有加,加之有蘇秦名望,在列國從來都被當做邦交大師奉爲座上賓,此時受此無端斥責,頓時大是尷尬,突然氣血上涌,拱手亢聲道:“我王不納臣言猶可,如何能無端指責臣與秦國沆瀣聲氣?邦交有道,使臣有節。我王如此指斥,臣卻何以自容?”

齊湣王不理睬蘇代,啪地猛拍書案:“上將軍,你說!”

“臣,唯以王命是從!”田軫慷慨高聲毫不猶豫。

齊湣王辭色稍緩:“孟嘗君之意如何?”

孟嘗君淡淡道:“田文以爲,上卿謀國老成,我王當善納其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非宋國不當滅,投鼠忌器,情勢使然也。”

正在此時,甘茂匆匆進殿。齊湣王劈頭一句道:“上大夫,我欲滅宋,秦國當道,你說,本王該當如何?”甘茂極是機警,一瞄殿中幾人面色,大體明白了君臣正在激烈爭執,齊湣王當頭一句響亮的“上大夫”,分明是要他抗衡誰個。能有誰?看臉色定然是蘇代無疑。可甘茂如何能給蘇代這個恩公難堪?裝做思忖了片刻,甘茂肅然一躬道:“我王明鑑,滅宋爲小業,抗秦方爲大業。以臣愚魯之見,若能借此機會,重新發動六國合縱,進攻秦國,不失爲將計就計之霸業遠圖也。”

甘茂一言,舉座愕然。既迴避了滅宋,又將事體引上了合縱抗秦的大道,倒真是別開生面。眼見齊湣王眼珠連轉,陰雲頃刻散去,搓着手驚喜笑道:“你是說索性合縱攻秦?上大夫果真高明也!”甘茂恭敬答道:“此乃上卿謀劃,甘茂不敢居功。”一句話將這個大大的功勞給了蘇代,而後依舊是恭敬惶恐,“臣聞上卿已對宣太后與秦王言明,桀宋乃天下公憤,秦不出兵,必致六國合縱重起也。上卿未及對我王提起,臣拾人餘唾而已,但憑我王決斷。”一番話落點,齊湣王哈哈大笑:“好啊!不吃小魚吃大魚。上卿、丞相,本王重開合縱抗秦大業,你等還有何說!”興奮之情,從每個毛孔都噴發出來,且着意將蘇代提在孟嘗君之前,顯然是對方纔的指斥蘇代委婉致歉了。

孟嘗君與蘇代一時默然了。

合縱抗秦,對於這兩人來說,都是刻骨銘心的天下大道。孟嘗君半生追隨蘇秦,爲的便是合縱抗秦。蘇代繼承兄長名望,究其實,內心圖謀也是縱橫天下。可鬼使神差,兩人都沒有轉過這個彎,卻教甘茂出了個大大的彩頭。然則事已至此,兩人又能如何?想想畢竟也是自己當做的大事,孟嘗君慨然拱手道:“合縱鎖秦,爲上卿與臣之畢生心願,我王若能攘臂舉旗,臣與上卿自當一力馳驅!”孟嘗君怕蘇代意氣用事拉不下臉面而與齊王真正鬧僵,此刻特意將蘇代拉了進來,算是替蘇代表示了贊同。

偏是齊湣王性情古怪,盯住了蘇代笑道:“上卿,國事爲重,不說話麼?”

“合縱抗秦,歷來是臣之本意,自當馳驅效命。”蘇代明明朗朗毫無難堪。

“好!”齊湣王擊掌大笑,“君臣同心,合縱攻秦。丞相說,如何分頭合縱?”

孟嘗君思忖道:“臣以爲,上卿出使燕趙,上大夫出使楚國,臣入魏韓兩國,似爲妥當。”

“好!”齊湣王又是擊掌大笑,“三日之後,立即出使。約定列國三月後出兵,入秋滅秦。本王與上將軍調集兵馬,壓向中原!”

一場有可能君臣失和的僵局,片刻間神奇地化作了同仇敵愾。齊湣王大是興奮,連呼“上天助我”,立即下令大擺宴席爲上卿洗塵。君臣四人開懷痛飲,備細商議了合縱攻秦的諸多細節,直到夕陽銜山方纔散去。

夜來回府,孟嘗君心有不寧,直在後園大湖邊轉悠。合縱攻秦自是人心所向,以齊國目下六十萬大軍,比秦國兵力還強盛,只要精誠合縱打敗秦國,齊國便是天下第一霸主無疑,假以時日,統一天下也未可知。然則,這個齊王卻始終教人忐忑難安,一驚一乍反覆無常,論事但憑好惡,定策急功近利,大臣擢升貶黜易如反掌,如此國王,能走得幾步之遙?正在踽踽漫步,親信門客報說蘇代到了。孟嘗君二話沒說,吩咐亭下煮茶。

兩人月下對座,一時相對無言。良久,蘇代喟然一嘆:“田兄,合縱攻秦一了,我想辭官歸隱。”孟嘗君不禁驚訝:“此話從何說起?”蘇代又是一嘆:“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君不記田忌孫臏了?”孟嘗君默然無對,良久道:“齊國氣象,我也難安,且看得一陣再說。”蘇代道:“此等國君,唯甘茂可事。公忠謀國,終難長久也。”孟嘗君又是一陣沉默,末了一聲嘆息。正在此時,門客又報說甘茂前來辭行。孟嘗君大是驚訝,莫非甘茂也要辭官離齊?忙吩咐門客:“請上大夫進來。”待甘茂入座,孟嘗君劈頭便問:“上大夫欲去何方?”

甘茂拱手笑道:“明日入楚,合縱攻秦,豈有他哉?”

孟嘗君釋然一笑:“上大夫勤於國事,難得。”

“孟嘗君謬獎也。”甘茂輕輕一聲嘆息,“流落之身,不敢留戀中樞是非之地而已,何有如此大義高風?”又轉身對蘇代一拱,“甘茂今日唐突,尚請上卿見諒。”蘇代揶揄笑道:“哪裡話來?上大夫解我僵局,送我一彩,何敢不識擡舉也。”甘茂悵然道:“非是茂左右逢源,實在是此公乖戾,難以侍奉,但有一言不合,立有殺身之禍。名士如上卿者,死於此公之手,未免可惜也。茂非逞能之輩,此中苦衷,難以盡述也。”蘇代心中一動,欲言又止,終是嘆息一聲了事。

孟嘗君突然哈哈大笑:“各有天命,喪氣個鳥!合縱攻秦,先轟轟烈烈一場再說,終不能目下作鳥獸散。”

“還是孟嘗君!”甘茂讚歎一聲笑問,“我欲入楚,君可有叮囑之事?”

“你不說,我還真沒想起。”孟嘗君拍着石案笑了,“第一件,替我向春申君討一口吳鉤。第二件,再將這口吳鉤贈給一個你必能遇到的奇人。”

“此人不是楚人?”

“自然不是。”

“此公高名上姓?”

孟嘗君笑道:“我只說一句:你但遇此人,便知我要送劍於他。遇與不遇,皆是天意了。”

“妙!此等揣摩行事,正是甘茂所長,斷無差錯。”甘茂樂不可支。一言落點,孟嘗君與蘇代同聲大笑。

次日清晨,一隊車騎出了臨淄南門兼程疾進,直向楚國去了。過得兩日,孟嘗君與蘇代的車騎大隊也隆重出行,向西進入中原。

齊國的合縱攻秦戰車隆隆啓動了。

甘茂一路兼程,旬日之間進入了郢都。此時的楚國,正是無所事事而又惶惶無計的時日。自屈原的八萬新軍在丹陽之戰殉國,楚國像泄氣的皮

囊癟了下去。北上中原沒了氣力,國政變法更是無人再提,眼看着齊國、趙國、燕國都在蓬蓬勃勃地強大,楚國竟似沒有舵手的大船悠悠漂盪,誰也不知道它要漂向何方。大臣們惶惶不安,幾個新銳人物常常來找春申君問計,並時不時從流放地帶來屈原壯懷激烈的信件,要春申君敦促楚王振作,力行變法。縱是昭雎一班老世族,也是終日謀劃要北上爭霸,恢復楚國的霸主地位。可屢次求見楚懷王陳說,楚懷王都是笑嘻嘻一句嘟噥:“多事。太平日子多好,優哉遊哉,曉得無?總想打仗,當真木瓜了。”

春申君與幾個新銳求見,激烈直陳秉承先王遺志,要推行二次變法。楚懷王不勝其煩:“好了好了,先王變法,變出個太平來了?朝中咬成一片,整日死人打仗!如今有何不好?朝野安樂,太平歲月,好日子過膩了?日後誰再說變法,立即貶黜三級!曉得無?”春申君挺身抗辯,提出恢復屈原官職,楚懷王更是煩躁:“屈原屈原,屈原只會惹是生非。殺張儀,打私仗,連八萬新軍都被他賠了還不夠?用他,誰答應?亂成一團你來收拾?不辦好事,只會添亂,就是屈原!曉得無?”

下得殿來,春申君一聲長嘆,拔劍便要自殺。幾個新銳臣子連忙死死抱住,奪下長劍。春申君放聲大哭,當場昏倒,被擡到府中臥病不起了。一個年輕將軍站在榻前低聲道:“春申君,楚國要好,必除兩個人物!”春申君霍然睜開眼睛:“你說,誰?”將軍咬牙切齒道:“一個鄭袖,一個靳尚,楚王被這兩個人妖蠱惑,連說話都變得娘娘腔了,楚國能好麼?”春申君閉目思忖良久,一聲長嘆道:“縱無人妖,此公又能如何?徐徐圖之了。”

從此,楚國果真平靜了許多。殿堂無人聒噪,邊境無有戰事,楚懷王整日忙着與鄭袖靳尚並一班嬪妃侍女玩樂,世族大臣們忙着蠶食國田擴張封地,春申君一班新銳則氣息奄奄地閉門不出。這個地廣人衆的南方大國在短短三五年中,彷彿從天下大潮中游離出來的一座死水“太平”島。

正是此時,甘茂來到了郢都。甘茂本是楚國下蔡名士,在楚國朝野倒是人頭活絡,但既然有孟嘗君的託付,自然是先見春申君爲上策。春申君此刻仍然執掌邦交,例行拜訪也是無可厚非。但甘茂對楚國官場風氣熟透不過,知道此刻不能教楚國老世族認定自己是春申君一黨,須得在行止上保持不偏不倚,便先在驛館住好,然後大張國使旗幟前去拜訪春申君。軺車駛到府邸門口,卻見名重天下的春申君府前門可羅雀。白髮蒼蒼的總管家老見威勢赫赫的齊國特使鄭重拜訪,喜出望外,鞍前馬後地倍獻殷勤,非但親自將甘茂扶下軺車,且一溜碎步一直將甘茂領到後園竹林一座茅亭前,正要前去稟報,卻被甘茂擺手制止了。

茅亭外,幾個女樂師正圍坐在綠茸茸的草地上司鍾操琴,專注地奏着一曲悲愴的長歌。女樂師們臉上掛滿了淚珠,一個散發長鬚身形消瘦的中年人迎風佇立在茅亭廊柱下,正在放聲長歌,悲愴激越的歌聲令人斷腸:

陶陶孟夏兮 草木莽莽

傷懷永安兮 汩徂南土

變白爲黑兮 倒上以爲下

黨人之鄙妒兮 羌不知吾所臧

浩浩沅湘兮 分流汩兮

修路幽拂兮 道遠忽兮

世既莫吾知兮 人心不可謂兮

懷情抱質兮 獨無匹兮

文質疏內兮 衆不知吾之異彩

伯樂既歿兮 驥將安程兮

人生稟命兮 各有所錯兮

知死不可讓兮 願勿愛兮

明以告君子兮 吾將以爲類兮

……

一聲響遏行雲的長嘯,歌聲戛然而止。黃衫者猛烈地捶打着廊柱憤聲長呼:“屈子,你不能這樣走啊!你走了,黃歇何以自處也!”

甘茂聽得癡迷,早已經是感慨唏噓熱淚縱橫,不禁上前深深一躬道:“公子勿得傷悲,屈子之心,雖憤慨傷懷,卻未必心存死志也。”

黃衫者猛然轉身嘶聲大喊:“子乃何人?能讀懂屈原?能解得烈士情懷!”

“修路幽拂兮,道遠忽兮!”甘茂長聲吟哦一句莊重一躬,“願公子參量。”

“足下是說,屈原未必就死?”

“詩心雖烈,猶抱希冀。楚國沒走到絕路,屈子定會等待。”

黃衫人長嘆一聲,大袖揮淚,頹然跌坐在廊柱下的石案上,良久默然,方纔緩過心神,起身一躬道:“黃歇心志昏亂,多謝先生了。”

“在下甘茂,不能爲春申君分憂,慚愧。”

春申君大是驚訝,雙眼冒火,霍然起身:“如何?你是秦國丞相甘茂?”

“在下事體多有曲折,這是孟嘗君親筆書簡一封,春申君看罷便知。”甘茂大見尷尬,勉力笑着,遞上了一支泥封銅管。春申君打開抽出一卷羊皮紙展開,瀏覽一遍,愣怔半日無語,良久一聲長嘆:“噢呀,蝸居三五載,天下日新月異也!屈兄呀屈兄,你可知道,天下又要變了,又要變了!”末了一聲大喊又哈哈大笑起來,“亭下設酒,爲上大夫洗塵。”

女樂師們立即抹去淚水,笑盈盈地穿梭忙了起來。不消片刻,酒宴在茅亭下襬好。飲得一爵洗塵酒,春申君慨然拱手道:“先生有所不知,前日我的門客去探望屈原兄,屈兄託門客帶來《懷沙》一篇,辭意痛切,如同與黃歇告別之絕筆。方纔失態,慚愧了。”

甘茂肅然拱手道:“兩兄大節堅貞,壯懷激烈,甘茂感佩不已,豈敢有他?”

“噢呀,先生入楚,不知使命如何了?”春申君稍感輕鬆,終於切入了正題。

甘茂便將秦國阻撓滅宋,齊國欲合縱六國抗秦除暴的諸般來由說了一遍,末了恭敬一句:“公子向爲合縱棟樑,尚請教我。”春申君聽得極是專心,拍案而起道:“大妙也!桀宋千夫所指,秦國助紂爲虐,兩惡沆瀣,天下側目!這次合縱大義凜然,各國斷不會首鼠兩端。只是……”春申君沉吟片刻,目光大是困惑,“桀宋惡行,天下唾棄,秦國如何能公然袒護?莫非有不可告人之圖謀?”

“春申君多心了。”甘茂此刻極是自信,“張儀已去,今非昔比,秦國已無智計謀略之士,談何圖謀?究其竟,無非篤信實力強橫霸道而已,豈有他哉!”

“噢呀大是。”春申君恍然大笑,“張儀甘茂不在,秦國也只剩下生猛硬做了。”

“有春申君鼎力操持,楚王定然出兵。”

春申君連連搖頭:“噢呀,也是今非昔比了。目下楚王,當真難說也。”隨即將幾年的國事爭執說了一遍,搖頭嘆息毫無底氣。

甘茂笑道:“此一時,彼一時。變法與合縱本來不同,且容在下試說楚王。”

“好!上大夫有此心志,黃歇自當通融。”春申君說罷,轉身向侍立亭外的一個沉靜的侍女招手,侍女上前,春申君一陣低聲吩咐,侍女飄然去了。

“噢呀還有何事?上大夫但說了。”

“孟嘗君有言,請在下代他向春申君討一口吳鉤,再送給一個天曉得能不能遇到的奇士。”甘茂說着先自笑了,“此事蹊蹺,春申君斟酌。”

春申君聽得大笑:“噢呀,有甚蹊蹺了?孟嘗君此等事多了去,原不稀奇了。”說罷起身,“上大夫隨我來。”領着甘茂出了茅亭,踏着石板小道,曲曲折折往竹林深處而來。走得一陣,便見四株合抱粗的古柏圍着一座大石砌成的低矮房子,門前一方與人等高的荊山白玉,玉身赫然鑲嵌着兩個碩大的銅字——劍廬。甘茂大體一瞄,知這座石屋半截埋在地下,不禁大是驚訝,這春申君有多少名劍,竟用得如此一座堅固的處所專門收藏?春申君沒有說話,只回身示意甘茂別動,自己對着劍廬肅然一躬,而後轉到了石屋後面。

突然之間,甘茂只聽隆隆沉雷滾過,兩扇石門緩緩移開。春申君從屋後繞出笑道:“上大夫,請了。”甘茂笑道:“此等聖地,還是客隨主家。”春申君不再客套,說了聲隨我來,跨進了劍廬。甘茂低頭一看,腳下是高達膝蓋的一道青石門檻,小心翼翼跨了進去,迎面一道高大的影壁,繞過影壁,一道石板階梯直通而下。奇怪的是,明是看不見窗戶,階梯卻不顯幽暗。大約下得十幾級臺階,眼前豁然開朗,一間寬敞明亮的大廳分外清雅,白玉方磚鋪地,四面本色木板做牆,一個青石穹隆高高地懸在頭頂,一片陽光神奇地從穹隆頂端灑下,廳中乾爽異常。再看四周牆上,空蕩蕩一物皆無。

甘茂由衷讚歎道:“如此神奇處所,縱無名劍,亦是仙山洞府了!”

“噢呀上大夫,沒有劍,做這洞窟耍啥子了?”春申君一陣大笑,沿板壁走過,啪啪啪啪連拍牆面,四面牆上當當連聲,八個窗口霍然彈開,每個窗口都吊着一色平展展的絲簾。春申君撩起離甘茂最近的一方絲簾道:“噢呀上大夫,看看此劍如何了?”

甘茂一打量,這個“窗口”足足有六尺見方,紅氈鋪底,黑玉做架,一口銅鏽斑駁的古劍橫展在眼前。甘茂不通劍器,一陣端詳,看不出這口兩尺多的古劍有何名貴,拱手笑道:“在下孤陋寡聞,春申君不必費心了。左右一口吳鉤了事,有甚差別?”春申君笑道:“噢呀,那是你了。孟嘗君說要贈給奇士,此公便必是此道中人,黃歇豈能教他寒磣了?”甘茂笑道:“春申君劍器名家,我聽你。”春申君連連搖頭:“噢呀不敢當,要說劍器鑑賞,孟嘗君無出其右也。”甘茂驚訝了:“如此說來,孟嘗君也當有名劍收藏,如何向你來討?”春申君又是一陣大笑:“噢呀上大夫,豪俠如孟嘗君者,能藏得何物?我這幾口劍,過幾年也要被他討光了去。”甘茂不禁笑道:“原是春申君豪俠第一,送寶假手不留名,卻比孟嘗君贈人結情要高了一層。”春申君頓時愣怔,又突然大笑起來:“噢呀呀,上大夫說得好!爲黃歇正名也!”甘茂困惑搖頭:“公子此言,我不明就裡。”春申君臉上的笑容孩童般天真明亮:“噢呀呀,孟嘗君信陵君平原君,那三個劍癡都說我黃歇小氣了。上大夫一言喚醒夢中人,我黃歇小氣麼!豪俠第一了!”說罷大笑良久,軟在了地上猶自咯咯笑個不停。甘茂素來機警冷靜,不防一句無心之言卻解開了春申君心中一個老疙瘩,看春申君那快活模樣,也不禁大樂,生平第一次笑得彎腰打跌起來。

笑得良久,春申君打開東面“窗口”的絲簾,雙手捧下一口半月形吳鉤:“噢呀上大夫,這口吳鉤包你交差了。”甘茂接過道:“自是如此,出自春申君劍廬,絕是上品了。”春申君笑道:“上大夫正名有功,黃歇今日也送你一口名劍了。”甘茂連忙正色一躬道:“寶劍贈與烈士。甘茂不通此道,萬萬不敢污了名器。春申君但有此心,府中短劍任送我一口防身便了。”春申君思忖片刻道:“噢呀也好,名器在身,不通劍道也是禍害了。好,上去送你一口短劍。”

兩人出得劍廬回到茅亭,春申君對守候的侍女一陣吩咐。片刻之間,侍女捧來一個銅匣,春申君打開推到甘茂面前:“看看趁手與否了?”甘茂一看,銅匣中一支匕首,一沾手森森一股涼氣。劍身堪堪六寸,連同劍格當在九寸左右,握住劍格,分外趁手;棕色皮套極是精緻,古銅劍格上還鑲嵌了一顆碧綠的寶石。抽開皮鞘,一星青光幽幽流淌,短短劍身如同鏡面一般。

“如此名器,不敢承受。”甘茂真心地推卻。

“噢呀哪裡話來?”春申君皺起了眉頭,“這可是我這裡最尋常的匕首了,用得而已。若再推辭,客套了。”

甘茂知道四大公子爲人,但說客套,便是指你虛應故事,連忙起身肅然一躬:“如此謝過春申君。”

春申君笑道:“噢呀客客套了,來!酒!”

飲得幾爵,原先那個

侍女匆匆走回,在春申君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春申君轉身對甘茂笑道:“上大夫,明日午時末刻時分,你進殿求見楚王,我不陪了。”

“好!甘茂打這個頭陣。說不下,春申君再上。”

“說不下?”春申君驟然大笑起來,“說不下,這合縱攻秦也就完了,黃歇是沒奈何也。”笑聲中一片淒涼。一言落點,甘茂心中一沉,如此說來,春申君這個後援早已對楚王絕望了,能否說動楚王,就在自己一人身上了。甘茂畢竟不是蘇秦張儀,對這種長策說君從來沒有過身體力行,如今首次爲齊國出使,形同背水而戰,心中頓時忐忑不安起來。

次日清晨,太陽還沒有上山,甘茂已在驛館庭院中漫步了。

這是多年在宮廷做長史的習慣,往往是四更天離榻梳洗,然後便要派定一連串的瑣碎事務:要謄刻的文書、要立即呈送國君的緊急公文、要迎送的外國使節等,還要同時回答前來請命的宮廷護衛、內侍總管等諸般事宜,尤其要爲國君安排好所有的國務會見與細節瑣務。總而言之,長史這個官職實際上便是王室事務總管,最是累人,若沒有起早睡晚要緊處還得連軸轉的功夫,十有八九都做不好。甘茂卻恰恰天生是做這種官的材料,精力過人,學問駁雜,機敏冷靜,記憶力非凡,縱是千頭萬緒的瑣碎事情,也能在極短時間裡處置得井井有條,更兼善於揣摩上意,往往能在國君尷尬時巧妙轉圜,於是顯得玲瓏活絡,路路得通,無所不能,將長史這個中樞大臣做得有聲有色。否則,秦武王也不會視爲股肱,一舉將丞相上將軍兩大權力壓在他一個人身上。然也奇怪,甘茂一做丞相上將軍立時捉襟見肘,事事不逮,竟成了他最是難堪的一段歲月。軍前打仗,每每被一班軍中大將問得張口結舌。朝中議政,更是無法在一班能臣面前總攬全局,經常是被樗裡疾、魏冄等牽着鼻子走。秦武王驟然暴死,他是受命安定局勢的唯一大臣,任誰也會藉此坐大,至少是權力更加鞏固。獨甘茂例外,偏偏在朝局安定後被剔除出權力場而做了流亡臣子。想想也是天意,自己每擔大任便亂了方寸,每應對事務便化險爲夷,豈非命該如此了?今回又是以上大夫之身斡旋楚國,可自己對楚王心中無底,結局會是如何?

雖是彷徨無計,甘茂還是回到書房準備了一番,成與不成只看天意了。

看看日色過午,甘茂上了軺車向王宮轔轔而來。到得宮門,車馬場冷清寥落,顯然沒有官員此時入宮。甘茂下得軺車,不經意間見一匹高大雄駿的胡馬拴在車馬場粗大的石樁上,毛色閃亮透溼,不斷地喘息噴鼻,顯見是有人長途奔馳而來。甘茂心中一動,莫非是齊國有變,斥候緊急稟報來了?想到此處,不禁腳下匆匆,上了十六級玉階便向宮門老內侍遞上國書請見楚王。

“楚王已知特使入宮,請了。”老內侍說罷轉身一聲宣呼,“齊國特使甘茂晉見——”

看來春申君鋪排無差。甘茂精神一振,大步進了宮殿。過了迎面大屏,見高階王座前站着一位黃衫玉冠中年人,白胖無須,正在轉悠着聽臺階下一人說話。再看廳中,站着一個滿面風塵之色的偉岸人物,紫紅斗篷,手持長劍,連鬢絡腮大鬍鬚看不出年歲。一個說得慷慨,一個聽得專心,兩人都沒有注意到甘茂進殿。

“今聞義士之言,桀宋無道,秦國竟助紂爲虐?”黃衫白胖人的口吻很是矜持。

“楚王明鑑!”紫紅斗篷者慨然拱手道,“桀宋已是鬼神不齒,天怒人怨。普天之下,唯秦國與桀宋沆瀣一氣,圖謀以邪惡強力,滅絕中原正道。當此之時,齊王合縱六國,誅滅暴秦,正是應天順時。楚國若聯兵北上,天下一鼓可定也!”

楚懷王擺擺手:“儂只說,聯兵攻秦給楚國何等好處?曉得無?”

“好處可是大了。”紫紅斗篷者悠然笑了,“一則,楚國可恢復中原霸業,楚王可成弘揚先王大志的中興英主。二則,淮北入楚,秦國商於六百里並武關、丹陽、崤山東南一併歸楚,拓地千餘里,楚國豈非大大利市?”

“儂說此話,不作數了。這要齊王說話,曉得無?”楚懷王精明地笑着,白胖圓潤的臉上瀰漫出無限的滿足與自信。

“楚王果真神明無邊。”紫紅斗篷者哈哈大笑着頌揚了一句,“齊王特使已在殿中,楚王不妨以國書爲斷。”

“是麼?”楚懷王轉身高聲大氣問,“齊王特使何在?”

甘茂止住了笑意,上前幾步躬身高聲道:“齊王特使甘茂,參見楚王!”

楚懷王驚訝了:“神奇神奇!天意天意!如何這齊王特使說到便到了?”驚訝之餘立即綻開了笑臉,“特使請入座。你有齊王國書了?”

“有。”甘茂驟然悟到了說君技法,立即心思頓開,捧出國書高聲回答,“此乃齊王親筆手書,許楚國分秦八百里土地財貨也。”

“噢?好好好,蓋着王印,看來不假了。”楚懷王接過國書一陣打量,“曉得無,那個張儀,當日許我六百里商於之地,因了沒有王印國書,本王才吃了個大虧。這次有王印了,本王放心了。曉得無?要不又說我木瓜了。”兀自嘟噥一陣,擡頭問甘茂,“齊王之意,楚國出兵幾何了?”

“十萬足矣!”甘茂高聲大氣,直覺自己也神道兮兮了。

“齊國如何?出兵幾多了?”楚懷王很是警覺。

“齊國出兵三十萬,分地與列國等同。”甘茂又是高聲大氣。

“如此說來,這齊王圖個甚來?沒利市,曉得無?”

此刻,甘茂已經對說服此等君王揣摩透亮,知道若以長策大謀對之,無異於對牛彈琴,只須瞄着對方關注的紐結,一本正經地去說便是。底氣一定,不禁拱手慷慨道:“齊王之利,是與楚王攜手,共圖中原霸業。楚國得到千里之地後,齊國再滅宋。究其竟,定然使楚國利市落到實處啦。”甘茂也帶上了些許楚音,親和如一家人一般。

楚懷王頻頻點頭,末了笑道:“還有一件,你等不能在郢都鼓譟變法,曉得無?要不,這兵就出不得了,曉得無?”

“曉得!”紫紅斗篷者與甘茂同聲相應。

紫紅斗篷者又道:“啓稟楚王,齊國星相名家甘德預言:楚有將星在世,若得此人領兵合縱,大業可成。不知楚王曉得無?”

楚懷王又一次驚訝了:“是麼是麼?楚有將星?應在何處?誰啦?”

“甘德雲:此人乃將兵之才,身居高位,久曠無用,願楚王神目明察。”

楚懷王轉悠着兀自嘟噥:“身居高位,久曠無用?那是春申君啦。春申君麼,整日聒噪變法,只怕他是心無二用啦。想想,想想,不能做木瓜啦。”

“楚王神明。”紫紅斗篷者正色拱手,“若是此人,在下一法可治。”

“噢?快說了,本王也是想治治他,曉得無?”

“此人唸叨變法日久,便成癡心瘋癲症,實則並非真要變法,無所事事而已。若讓他帶兵攻秦,上合天心,發了將星之才,自然克了他變法瘋癲。若行此計,國中自無人聒噪變法。”紫紅斗篷者振振有詞。甘茂拼命咬住牙關,纔沒有笑出聲來。

楚懷王驚喜點頭:“噢!倒真是一法啦。本王想想,楚國有名將,利市可大啦,好好好!”一連說了三個好,大袖一甩又道,“本王不是木瓜,該進後宮啦。”徑自去了。

紫紅斗篷者分明憋着笑意,卻沒有理睬甘茂,轉身大步走了。甘茂快步趕出,在車馬場邊遙遙拱手:“千里駒魯仲連,何其匆匆如此也?”

紫紅斗篷者回身拱手道:“足下使命已成,該當回程。告辭!”

“且慢。”甘茂高聲道,“魯仲連國士無雙,在下先表成全使命之謝意。另者,在下尚受人之託,爲國士帶來一件物事相贈。”

“得罪。在下從來不受人禮。”紫紅斗篷者冷若冰霜。

甘茂笑道:“如此說來,孟嘗君有眼無珠,在下多事了。”說罷回身便走。

“先生且慢。”紫紅斗篷者拱手一禮,“先生是受孟嘗君之託?”

“然也。”

“恕魯仲連唐突。敢請先生交付與我。”

甘茂拱手道:“請國士移步,隨我到驛館。”

“先生但上車先行,在下隨後。”魯仲連一拱手,大步走向那匹神駿胡馬。

甘茂本是敬佩這位不期而遇的名士,想邀他同車前往,如今見這位齊國才俊不屑與自己同車共道,嘆息一聲登車去了。到得驛館門口,果見魯仲連快馬從對面另一條道飛來,甘茂思忖也不能強求,先自進得驛館捧出了那口吳鉤遞上:“此劍乃孟嘗君特意相贈,請國士收好。”魯仲連接過吳鉤一打量,大爲驚訝道:“先生識得此劍否?”甘茂搖頭笑道:“在下不通劍道,唯盡人事而已。”魯仲連目光炯炯地盯住了甘茂:“百年之前,此劍從越國流落於楚國王室。若是孟嘗君託先生向楚王討得,相送在下,於國無益,恕難受命。”甘茂不禁笑道:“足下說法卻是奇了。縱是楚王之劍,如何於國無益了?”魯仲連神色肅然道:“楚吳越三國王室,歷來多有劍癡。一件名器流落,王族便視爲國寶之恨,流入齊國便是楚齊之仇。魯仲連如何能以一己好惡使邦交成仇?此劍尚請先生收回,妥爲奉還王室。魯仲連告辭。”將劍器往甘茂手上一搭,轉身便走。

“國士且慢!”甘茂肅然拱手,“在下敬佩國士氣節。實言相告,此劍確實不是王室得來,而是孟嘗君託在下從春申君手中求得。孟嘗君有言:寶劍贈與烈士。唯君堪配此名器,推託過甚,豈非造作了。”

魯仲連突然一陣大笑:“既是春申君之物,我便受了。”從甘茂手中接過吳鉤,一句道謝也沒有,翻身上馬去了。

甘茂一陣悵然,回到驛館,休憩片刻用過晚餐,向春申君府邸來了。到得書房,卻見春申君踱步沉思,長案上赫然放着那口吳鉤。甘茂驚訝道:“這個魯仲連恁般死板?一具劍器也如此較真?”春申君回身笑道:“噢呀上大夫,魯仲連便是這般品性,高潔如白雲,志節如松柏了。否則,如何孟嘗君要拐這個彎子了?然則,也是他說得對了。”甘茂不以爲然地笑道:“志節高者,往往少機變,他能有甚個謀劃來?”春申君大搖其頭:“噢呀,上大夫差矣!魯仲連之機變謀略,你我無法望其項背了。他要我將此劍歸還楚王,表我無爲心志,我便是合縱上將軍了。上大夫以爲然否?”

甘茂原是爲此事而來,思忖片刻不禁笑道:“好!我看楚王氣象,也只有此等方法有用。”

“噢呀,英雄所見略同,那便如此這般了。”春申君大爲高興。

三日後,楚懷王在大殿正式召見甘茂,當殿回覆齊王國書:發兵十萬,合縱攻秦。楚懷王換了個人一般,精神振作,慷慨激昂地大說了一番中興霸業向秦國復仇的雄心壯志,當殿授春申君合縱上將軍兵符印信,並親自發令:旬日後立即發兵北上。

甘茂大喜,立即兼程回齊。此時孟嘗君與蘇代也先後歸來,帶回了令人振奮的消息:魏趙韓同仇敵愾,三國各出兵八萬,旬日後會兵伊闕。只有燕國藉口國窮兵少,只答應派出兩萬人馬,還沒有說定確切日期,蘇代覺得很是慚愧。

“燕國大膽!”齊湣王大爲震怒,當場拍案吼叫,“要他何用?攻秦勝了,接着便是燕國!”氣勢分明已經是天下霸主了。

殿中幾位大臣卻無人應和。孟嘗君道:“我王還是先定策攻秦爲上。”

“好!燕國回頭再說。”齊湣王當殿下令,“田軫爲滅秦上將軍,率三十萬大軍會兵伊闕。孟嘗君率上卿、上大夫等,總司糧草輜重,本王坐鎮鉅野守邊。”

“臣等遵命!”殿中轟然齊應,分外激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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