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東雄傑_三 洛陽試劍 蘇秦成名不成功

三 洛陽試劍 蘇秦成名不成功

次日,張儀匆匆走了,安邑還有許多事等着他辦。

蘇秦開始忙起來,除了籌劃上路物事,便沉浸在書房裡瀏覽蒐集到的秦國典籍。過了幾日,一切就緒,只待次日西行去秦國了。天剛暮黑,四弟蘇厲來雷鳴瓦釜小院送飯,說老父從宋國回來了,估摸膳後就會來二哥處。蘇秦對父親很是敬重,正爲不能向父親辭行感到缺憾,聽說父親回來了自然高興,連忙用飯,準備吃完飯去拜望老父。誰想就在他與蘇厲走出小院時,卻見父親迎面走來。

“父親。”蘇秦看見老父疲憊的步態,心中一陣酸熱,忙深深一躬,扶住了父親。

名動洛陽的蘇亢,已經是白髮蒼蒼的老人了。他點了點頭,拂開了蘇秦要扶他的手,卻沒有說話,徑自往院中走來。蘇秦素知父親寡言少語,事大事小都是隻做不說,也不再多話,陪着父親默默走進了院中。

進廳堂坐定,蘇厲重新點亮了銅燈,蘇秦給父親捧來了一盅鮮綠的春茶。老人依舊只是默默啜茗。蘇秦坐在父親對面,將張儀來訪以及自己的謀劃說了一遍:“父親,季子明日就要西行入秦,望父親多加保重,莫要再奔波勞碌。蘇氏已經富甲一方,商事交由大哥料理足矣,父親早當在家頤養天年了。若再高年奔波,季子於心何安?”

季子,是蘇秦的“字”,也就是舉行加冠禮時取的另個別名,這個別名(字)是專供社會人羣稱呼的,以示對父母取的本名的尊重。但是“字”在戰國史料中卻不多見。蘇亢喜歡呼兒子這個被自己叫做“小名”的名字,蘇秦在父親面前也多以此名自稱。老人一直凝神地聽着,彷彿沒有看見兒子含淚的眼睛,也沒有理會兒子最後的話題,若有所思沉默了許久,終是滯澀開口:“何去何從,憑你學問見識。爲父唯有一想,你自揣摩:無論厚望於何國,都應先說周王,而後,遠遊可也。”

蘇秦大爲驚訝——自他離家求學,父親從來不與他交談政事。他偶然向父親談及天下大勢,父親也只是留神細聽,從來不問不對。今日,老父卻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提出瞭如此匪夷所思的“一想”,當真令蘇秦莫名驚訝。蘇秦深深知道,老父親久經商旅滄桑,遇事不斷則已,斷則每每有成算在胸。然則,要將奄奄一息的洛陽王室做第一個遊說對象,在任何策士看來都是不可想象的荒誕之舉,更何況蘇秦這樣的名門高士?但無論如何荒誕,蘇秦都沒有立即回絕。他了解父親,他要再想想。

老人已經站了起來,看着茫然若有所思的兒子,淡淡地說了一句:“祖國爲根,理根爲先。”說完徑自走了。

這一夜,蘇秦無法入睡,索性到莊園中轉悠去了。

春寒猶在,夜空碧藍深邃,星光閃爍,隱藏着天地間無窮的隱秘。蘇秦仰望星空,終於找到了那顆暗淡的大星。那是填星

,是洛陽周王室的國運之星。在占星家眼裡,填星乃是黃帝之星、德政之星、“執繩而制四方”的中央之星。這顆填星晨出東方,夕伏西方,每年停留(填)在二十八宿的一宿中間,二十八年填完二十八宿,完成一個周天,活似一個至尊老人在衆多兒孫家輪流居住,故此叫了填星。填星的常色極爲明亮,幾與北極星不相上下,填於任何星宿之中,都可以一眼認出那燦爛的光華。可是,目下這填星隱隱約約地填在東方房四星之中,暗淡發紅,幾乎要被湮沒。蘇秦雖然不精於占星之學,但跟隨那位博大精深的老師修學十餘年,耳濡目染,對星象基本變化的預兆還是清楚的。老師曾說,填星在周平王東遷洛陽後就漸漸暗淡了,近百年以來,填星更是回填女四星即暗。而女四星,恰恰便是中原洛陽的星宿座。天象若此,地上之周室也確實已經失去了德政,如同湮沒在茫茫天宇中的填星一樣,已經湮沒在戰國大爭的洶洶潮流之中了。

這樣的王國,值得去殉葬麼?

蘇秦並不完全相信此等頗見神秘的占星學,他修習的是實實在在的策士謀略之學。要說天象,他更欣賞趙國年輕士子荀況說的“天行有常,不爲堯存,不爲桀亡”。但因爲對星象學有所瞭解,反而是經常在夜裡總要習慣性地擡頭端詳夜空,一看便知天下將有何種“預言”流傳。師弟張儀淡漠此道,經常嘲笑他在山頂觀星是“蘇秦無事憂天傾”,經常取笑地問他,“蘇兄啊,可知上天要將我填到哪個坑裡啊?”蘇秦則總是微微一笑:“學不壓身。我還想做甘德、石申

的學生,要不要再做一回師兄弟?”

遐想之中,一陣寒風撲面,蘇秦頓時清醒過來。老父要自己先入洛陽,肯定有他的道理。父親是久經滄桑的老商旅,不可能對洛陽周室的奄奄待斃視而不見。既然如此,老父之意究竟何在?

“祖國爲根,理根爲先”——老父最後的話猛然跳了出來。蘇秦心中不禁一亮——入洛陽遊說,意不在於周王重用,而在於向天下昭示氣節!生爲王畿子民,在祖國奄奄待斃時不離不棄,敢於做救亡圖存的孤忠之士,傳揚開來,這是何等高潔名聲?殷商末年的伯夷、叔齊二人沒有任何功業,生平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殷商滅亡後不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上,於是乎名滿天下了。

看來,老父的心思頗有殷商遺老的印痕,由對伯夷叔齊的敬重而生髮出對兒子的唯一要求。雖然是個很老派的謀劃,若公然與新派名士商討,一定會引來滿堂嘲笑。但細細一想,這個很老派的謀劃,卻恰恰符合了權力場亙古不變的名節要求。從古至今,無論是官場廟堂還是山野庶民,人們都敬重忠誠氣節,都蔑視反覆無常。交友共事、建功立業、居家人倫、廟堂君臣,一個“忠”字,一個“義”字,從來都是第一位的品行名節。庶民不忠不義,毀掉的是家人友人;臣子不忠不義,毀掉的是邦國命運。唯其如此,“忠臣義士”成爲當世諸侯取士用人的一個基本準繩。所謂“德才”二字,德之基點便在於忠義兩則。儘管戰國之世,對“義”的推崇更甚於“忠”,但“忠”的重要也是顯而易見的。大爭之世,哪個國家都有倏忽間興亡傾覆的可能,誰不希望自己的朝臣庶民盡皆忠義之士?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豈有他哉!而一個遊說天下建功立業的士人,最容易被人懷疑爲朝三暮四的無行才子,若在大動之前已證明了自己的高風亮節,無異於獲得了一方資望金牌,豈非事半功倍?

思忖之下,蘇秦對老父的“一想”不禁刮目相看了。他想改變次序,先行入洛陽覲見周王,視情形再定入秦之事。可是,覲見周王呈獻何等興國大計?總是要有一番說辭的,沒有驚世之策,豈有名節效果?蘇秦又是久久地仰望星空,要在明暗閃爍的羣星中尋找那個閃光的亮點。

突然之間,他放聲大笑,對着星空手舞足蹈了。

三日後,蘇秦騎了一匹尋常白馬,布衣束髮,出得蘇莊向洛陽王城走馬而來。

真正的王城是城中之城,坐落在洛陽正中,幾乎佔了整個大洛陽的一半。三百多年前周平王東遷時,洛陽城已經是函谷關外拱衛鎬京的要塞重鎮了。那時候,洛陽就屬於天子直轄的王畿,而沒有分封給任何一個諸侯國。經過東周初期近百年的不斷擴建,洛陽已經堪與當年的西周鎬京相媲美了。就地理而言,洛陽雖不如鎬京那樣居於關中而易守難攻,但也算是天下上佳的形勝之地——北面大河,南依嵩山,三川環繞(洛水、伊水、汝水),八津拱衛(黃河與三川的八處渡口),沃野千里,溝渠縱橫,較之關中卻是更加廣闊豐饒。尤其是經過戎狄之亂,洛陽更顯出了它優於鎬京的最突出之點:與西部戎狄有着較遠的距離,更爲安全可靠。西面的關中與函谷關,恰恰成了抵禦戎狄的堅固屏障。那時候王權尚盛,中原安定,主要的威脅在於西部的遊牧部族。如此情勢,洛陽就顯得特別適合於做京師王畿。春秋中期,戎狄動亂,大舉入侵中原,東周都城洛陽雖然經受了巨大的衝擊,終究巋然不動,最根本之點就在於洛陽地處中原,諸侯勤王極爲便捷。於是,齊桓公的“尊王攘夷,九合諸侯”才能極有成效,全部將戎狄驅逐出中原腹地。

那時,國人無不驚歎天子神明——東遷洛陽,挽救了周室。

然則,滄桑終是難料。戎狄消退了,諸侯卻迅速坐大,王權也無可奈何地衰落了下去。原本遠離夷狄安全可靠的中原,卻翻騰得驚天動地,洛陽王畿也變成了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百餘年下來,諸侯變着法兒蠶食,洛陽的千里王畿漸漸萎縮得只剩下了城外七八十里的“王土”了。

洛陽國人傷心之餘,又每每懷念四面要塞的鎬京,說東遷洛陽毀了周室。

就這樣揹負着周王朝的興衰榮辱,走過了三百多年,洛陽老了,如同她的王室主人一樣老了。高厚拙樸的城牆,堅固巍峨的箭樓,盡皆年久失修,城磚剝落,女牆破裂,鐘鼓鏽蝕,樓木朽空。昔日旌旗招展矛戈生輝的四十里城頭,如今竟只有些許老兵在懶洋洋地轉悠,寬闊的護城河堤岸也是雜草叢生,淤塞得只剩下一道散發着腐腥味兒的溪流。那座幽深的城門,終日洞開着。護城河上寬大破舊的吊橋,也是終日鋪放着,竟至斷了鐵索埋進了泥土,變成了固定的土木橋。城門洞外,則站着一排衣甲破舊的老卒,對進出人等不聞不問,泥塑的儀仗一般。

洛陽的衰老,令蘇秦感到震撼。

身爲王畿國人,進出洛陽自是家常便飯。然而,蘇秦對洛陽卻從來沒有仔細品味過。少年離家求學,洛陽在他的記憶中只是一座碩大的古老

城池,一片金碧輝煌的王城宮殿。出山歸來,進出洛陽不知幾多,卻也熟視無睹,從來沒有留意過洛陽的變化。十多年修學遊歷,蘇秦對天下潮流時勢瞭如指掌,對大國新城的興旺氣象也頗爲熟悉,臨淄、安邑、大梁、新鄭、咸陽、邯鄲、郢都、薊城,所有這些著名都會,他都能如數家珍般評點一番,唯獨對王城洛陽卻不甚了了。在他的心目中,周室天子已經是昨日大夢,洛陽王城已經是過眼雲煙,留下的,只是一道古老神秘的天符,混沌得幾乎沒有任何的具體感知。

今日,當蘇秦以名士之身進入洛陽,要對周天子獻上振興大計時,才發現自己對洛陽是何等生疏。一路行來,仔細打量,感慨萬千。在當今天下,唯有洛陽完整地保留了古老的《周禮》規範:“農人井田,工賈食官”,一切都由國府料理。如今的王室國府,再也沒有力量承擔這細緻繁冗的管治了。井田、作坊、官市、店鋪,一切都在鬆弛地潰爛着。目下正是春耕時節,農人一出城,街巷就冷清得幽谷一般,連平日最熱鬧的官市也人跡寥寥,只有打造日用百器的作坊街傳出叮叮噹噹的錘鍛聲,使人感到這座城池的些許生氣。蘇秦油然想到了臨淄齊市與咸陽南市,那真是市聲如潮,綿延數裡的汪洋人海,摩肩接踵,揮汗如雨,置身市中,當真是一片生機勃勃。兩相比較,洛陽是一座令人窒息的古墓。尋常時日,總是振振有詞地評說洛陽王室的奄奄待斃,實際上卻並無真實體察,如今身臨其境,用心品味,方實實在在地感到了這個輝煌王朝的垂垂老矣。

進入王城,蘇秦已經不再驚訝了。只是他沒有想到,覲見天子竟如此的容易。王城宮牆外,無所事事的守軍對有人覲見天子似乎感到很詫異,問了姓名國別,聽說是洛陽國人,領哨將軍揮揮手叫過城門內一個小內侍:“領他進去便是。”

走過寬闊幽深的門洞,是天下聞名的王場。

這片包圍在高大樓宇中的廣場,全部用三尺見方的白玉巖鋪成,兩邊巍然排列着九座大鼎,中間形成寬約六丈的王道。這便是象徵王權神器的九鼎?那時候,九鼎是王權的標記,具有無上的神聖與權威,如同後來的傳國玉璽一樣,誰擁有九鼎,幾乎是名正言順地擁有天子權力。九鼎代表着天下九州,鼎身鑄刻了本州地貌,鑄刻了人口物產與朝貢數字。這巍然九鼎立於王城,曾經意味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皇皇威權一。百餘年來,諸侯國舉凡向王權挑戰,第件大事便是圖謀取得九鼎。從楚莊王問鼎中原之後,九鼎便成了天下大國密切關注的王權神器。刀兵連綿的大爭之世,人們之所以還能記得洛陽,十之八九,是因爲洛陽有至高無上的天賦權力的象徵——矗立在這裡的九鼎。

逐一凝望着丈餘高的巍然大鼎,蘇秦眼前油然浮現出使節雲集山呼萬歲的盛大儀典,不禁一聲深重的嘆息。宮殿依舊,九鼎依舊,這裡卻變成了空曠寂涼的宮殿峽谷,白玉地磚的縫隙中搖曳着泛綠的荒草,銅鏽斑駁的九鼎中飛舞着聒噪的鴉雀,檐下鐵馬的叮咚聲在空洞地迴響,九級高臺上的王殿也在塵封的蛛網中永久地封閉了。

再也沒有昔日的輝煌,再也不是昔日的洛陽了。

王城裡的周顯王很有些煩悶,總找不出一件要做的事來。

他二十三歲即位,已經做了三十二年天子,算是少見的老王了。即位之初,他曾經雄心勃勃地要振興周室,做一個像周宣王那樣的中興之主。試了幾回身手,卻都是自討沒趣。先是蕞爾小諸侯樑國與王畿爭奪洛陽之南的汝水灌田,屢次挑釁,挖斷了王畿井田的乾渠。顯王大怒,親自率領兩千兵馬與一百輛戰車興師討伐。誰想樑國附庸於韓國,“借”了韓國五千鐵騎,竟將王師殺得大敗而歸。

後來又是“東周”、“西周”兩個自家封邑大打出手,攪得洛陽王畿雞飛狗跳,國人不敢出城。周顯王破天荒地在王殿舉行了三公(太師、太傅、太保)並卿大夫議國朝會,決意取締先祖週考王留下的這兩塊封邑,將洛陽王畿統一到天子治下。誰想這些白髮蒼蒼的老臣竟沒有一個贊同,反而都替“東周”、“西周”請命,喋喋不休地說:分封制乃周禮根本所在,不能悖逆祖制。顯王哭笑不得,便堅持要將“東周”、“西周”的朝貢禮品增加兩倍。誰知天子剛一出口,三公大臣一齊亢聲死諫,說從三皇五帝到商湯周武,諸侯朝貢歷來都是量力而行,若像戰國一樣將貢品變爲賦稅,王道德政何在?吵鬧了一整日,王制絲縷也不能擅動,氣得周顯王拂袖要去。

誰知走也不行。司寇硬是拉住天子衣袖犯顏直諫,責以“我王有違禮法,朝會失態”。周顯王無可奈何地長噓一聲,只得坐下來聽老臣們聒噪,直到散朝也沒說一句話。

從那以後,一百餘里的洛陽王畿,便固定裂爲三塊:東周四十里,西周三十里,天子七十里,整天攪鬧得不可開交。東周欲種稻,西周不放水;西周要灌田,東周就掘堤;天子要例貢,兩週就一齊叫苦。

大事不能做,周顯王就想在小事上來一番氣象,一搭手,還是不行。

顯王通曉古樂音律,要將王室的鐘樂《周頌》重新編定演奏。消息傳出,一班公卿大夫與東周公、西周公聯袂進諫,堅稱“禮樂天授,不能擅改”。無可奈何,只得作罷。後來,周顯王又想改制王室禁軍的禮儀與侍女內侍的服裝。還沒動手,便“朝野”譁然,似乎天要塌將下來一般。再後來,周顯王想將王殿與九鼎廣場整修一番,與尚商坊官員計較商議。不料尚商坊官員搬出了《王典》,說觸動神器要舉行祭天大典、天子沐浴齋戒一月,方可擇吉動工。天子府庫空空如也,何來財力舉行祭天大典?周顯王只好嘆息一聲作罷。

百無聊賴,周顯王想起了魯國孔子的話:“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若博弈可乎?”便整日與幾個內侍侍女消磨在圍棋案前打棋博彩,倒也優遊自樂。誰知又是好景不長,股肱老臣與襲爵幼臣一齊發難,辭色肅然地責備天子“嬉戲玩物,徒喪心志,不思振作,何顏得見先祖”。一氣之下,周顯王燒掉了棋枰,砸碎了棋子,矇頭大睡了三天三夜。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一個真命天子,竟至一件事也做不得。

“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

嘆息之餘,周顯王覺得孔子老頭兒是個知己了。

雖則如此,周顯王畢竟豁達,很快就將天子生涯簡化爲一日三件事:吃飯、睡覺、觀樂舞。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餓了就吃,吃得極少,時間卻長得驚人。睡覺則全無規則,困了就睡,零零碎碎一日總能睡個幾十次。樂舞則是十二個時辰內將《風》、《雅》、《頌》一首挨一首奏將過去,不奏完不算一日結束。周顯王不圈不點不評,只是聽只是看,往往是長夜竟日的樂舞聲中,天子已經沉沉睡去。待舞女樂師們睡着了,周顯王卻醒了過來,睡眼惺忪地品評着東倒西歪的各種睡態,高興了便摸摸這個翻翻那個,不亦樂乎地獨自大笑一通。

歲月如梭,倏忽間過去了三十二年。

一個英氣勃勃的王子,變成了白髮皓首的老天子,周顯王總算習慣了這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活法兒,漸漸地,那種“難矣哉”的心境也淡漠了,一切都變得自然平淡起來。

今日,周顯王卻有些不耐。他在夢中朦朦朧朧聽到了鐘鼓樂舞和肅穆清雅的《周頌》,“執競武王,無競維烈,不顯成康,上帝是皇……斤斤其明,鐘鼓喤喤……降福簡簡,威儀反反……”在那追念先祖功業的悠遠歌聲中,他莫名其妙地哭醒了,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嚇得樂師舞女們齊齊匍匐,不敢擡頭。

“起去起去,不關爾等事。”周顯王揮揮手,破例地點了一首《秦風》:“奏那個那個,噢,對了,《蒹葭》。”當高亢悠遠而又略帶蒼涼的樂曲奏響時,周顯王低聲和着這首著名的情歌,“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漸漸地,他又朦朧了迷糊了,扯起了悠長的呼嚕聲,睡得分外香甜。

“如何?不奏樂了?”周顯王突然睜開了眼睛,習慣了和樂入睡,竟被這突然的寂靜驚醒了。

“稟報我王,洛陽名士蘇秦求見。”一個領班侍女恭敬地回答。

“有人求見?”周顯王斜倚臥榻,不禁失笑,“誰?哪個名士?”

“稟報我王,洛陽蘇秦。”

“蘇秦何人?洛陽還有名士?”周顯王唸叨着,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那就,宣他,進來也——”

“小臣啓奏:我王當更衣正冠,升殿召見,方有王室禮儀。”領班侍女躬身勸諫。

“罷了罷了。”周顯王不耐地揮揮手,“教他進來。”

“謹遵王命。”女官飄然出門。

頃刻間,廊下傳來老內侍尖銳的長調:“洛陽蘇秦,進殿——”隨着銳聲長調,一陣腳步聲傳來,清晰有力,毫無拖泥帶水的沙沙聲。

周顯王耳力敏銳,一聽之下竟離開臥榻大枕,坐正了身子,揮手讓樂師舞女們退了下去。

隨着女官走過了幽暗的長廊,蘇秦眼前豁然明亮,卻又十分的驚訝。青天白日之下,這座大殿竟是燈燭齊明,紅氈鋪地,四面帳帷,雖然空蕩蕩的,但顯然是一座富麗時新的寢宮。在洛陽王城衰頹幽暗的古典貴族的氣息中,這座小小寢宮顯得極不協調,倒像是哪個諸侯的國君寢宮。略一打量,發現中央高高的帳帷中一張長大的青銅臥榻,上面坐着一位寬袍大袖的老人,鬚髮灰白惺忪疲憊。

女官眼波示意,蘇秦恍然大悟,深深一躬:“洛陽蘇秦,拜見我王——”

周禮定製:士之身份與百工、農人等同,不能覲見天子,即或敬賢破例,也須匍匐大拜,山呼“萬歲”。然時世變遷,戰國之世,士人已經迅速成爲天下變革的主要力量,地位大長,成爲一個新興的文明階層。於是,天下有了“士不拘禮”一說。名士晉見各國君主,躬身拱手便算是大禮了。蘇秦遊歷天下,讀書萬卷,又是洛陽國人,自然知道覲見天子的禮儀,可是他卻沒有以周禮參拜。蘇秦心思,是想試探這個深居簡出的周天子,對外界天翻地覆的變化究竟知道多少,自己的說辭該定到何種尺度。

周顯王卻只慵懶地一笑:“蘇秦啊,有事麼?坐。”家常若和善老人。

那位唯一站在“殿”中的女官,向正中一個樂師的坐檯一指輕聲道:“先生,請坐。”

蘇秦正襟危坐,覺得那坐檯還留有餘溫,不禁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這裡方纔有人。暗笑之間心神一定,肅然拱手道:“蘇秦敢問我王,醉死夢生,可是天子日月?”

“先生明言,天子又能如何?”一言未了,周顯王打了兩三個哈欠。

蘇秦精神一振:“天子之道,興國爲本。王室衰敗,天子豈能無所作爲?蘇秦以爲,目前危局尚可挽回,若運籌得當,定可中興大業,恢復王權。”

“先生高論。”周顯王沒有絲毫驚訝,嘉許地點了點頭。

蘇秦頓時覺得泄氣。按照他設想的對策過程,一個尖銳問題的提出,君主一定會大感興趣,追問如何中興,說辭自然就噴發而出。然則這個天子根本沒有提問的興趣,一副萬事都明白萬事都無動於衷的樣子,當真大煞風景。但蘇秦的沮喪瞬間便消失了,這是出山後第一次遊說,原本就沒有指望有成,試劍沽名而已,何須當真?能見到天子陳說對策,這就是成功,何能半途而廢?定定神,蘇秦侃侃道:“蘇秦乃我王子民,素懷赤子報國之心,中興王業,更是責無旁貸。蘇秦的方略是:策動天下二十三個小諸侯結成盟約,以周室爲盟主,組成聯軍,與七大戰國並立。而後利用戰國間之利害衝突,逐一分化削弱。如此五十年內,王權定可中興!此乃聚衆抗強之大略也。我王明察,二十三諸侯結盟,國土約佔天下三分之一,人衆將近千萬,可徵發兵士八十餘萬,任何一個戰國都不足以與之抗衡。長久相持,周室王權當再度統領天下!”

“好——謀略。”周顯王說話間又打個哈欠揉揉眼睛,看着面前這個英挺俊朗的名士,彷彿來了興趣,隨和地笑道,“先生,你想過沒有,以何結盟天下小諸侯?糧食、財貨、兵器、衣甲、戰車、馬匹、鐵材、銅材、金錢,王室有麼?沒有這等物事,如何做得盟主?再說,二十三小諸侯天各一方,被各個大戰國擠在旮旯縫隙之中,稍有動靜,輒有滅頂之災,誰敢作仗馬之鳴?”搖搖頭苦笑一聲,“蘇秦,你尚欠火候也。”

蘇秦一怔,亢聲道:“瓦全何如玉碎?只要天子舉起王旗,諸多難題當迎刃而解。”

“玉已成瓦,想做玉碎,難矣哉!”周顯王搖頭擺手,顯然不想再說下去。

蘇秦無計可施,嘆息一聲便想告辭。周顯王卻招了一下手,讓女官扶他下了那張特大的青銅臥榻,踱着步子慨然道:“蘇秦啊,看你也非平庸之士。原先有個樊餘,也勸過我振作中興。非不爲也,實不能也。人力能爲,何待今日?子爲周人,便是國士。找個大國去施展吧,周室王城已經是一座墳墓了,無論誰在這裡,都得做活死人。”說罷一聲深重的嘆息。蘇秦默然,撲地一拜,起身拱手告辭。

“先生,且慢了。”周顯王眼睛有些溼潤,“王室拮据,賜先生軺車一輛,望先生爲周人爭光。”說罷,深深一躬。

蘇秦大爲驚訝,連忙撲地拜倒:“天子大禮,蘇秦何敢當之?謝過我王賞賜!”

“汗顏不及,何須言謝?”周顯王擺擺手,吩咐女官,“燕姬,你帶先生去,尚商坊青銅軺車。”便回過身去了。

那位女官向愣怔的蘇秦微微一笑:“先生,請。”

蘇秦恍然醒悟,跟着女官走出了燈燭殿堂,走出了幽暗的長廊。乍到陽光之下,兩人同時捂了捂眼睛。待蘇秦放開手,卻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個女子竟是如此之美!一領翠綠的曳地絲裙,一片雪白的搭肩直垂在腰際,一根玉簪將長髮攏成一道黑色的瀑布,身材修長纖細卻又豐滿柔軟。如此簡單的衣着,如此單純的色調,在她身上卻顯出了一種非常高雅的儀態,當真令蘇秦不可思議。看那女子,也在默默地注視着自己,含蓄的笑意充盈在嫣紅的臉龐。

“蘇子,請向這廂。”女子輕聲禮讓。

一聲“蘇子”,蘇秦心頭驀然一陣熱流。這不經意的稱謂改變,在蘇秦卻有一種微妙的震顫。按當世習慣,稱“先生”乃完全的敬意,“子”雖用於卓然大家,但在非禮儀場合,卻有着敬慕親切的意味。這種微妙,非其人其時不可以言表。心念一閃,蘇秦拱手道:“敢問女官,如何稱謂?”

“我叫燕姬,祖籍燕人。蘇子直呼可也。”女子嫣然一笑,領步前行。

“燕姬辛勞,蘇秦多謝了。”

“敢問蘇子:洛陽城外,今夕何年?”

蘇秦愕然止步,隨即恍然嘆息道:“天上宮闕,竟不知今夕何年?洛陽之外,早已經天地翻覆了。今歲是:齊威王二十三年,魏惠王三十七年,楚威王六年,秦新君二年,韓宣侯元年,趙肅侯十六年,燕文公二十八年。紀年已亂,不知燕姬想知道哪國紀年?”

“方今燕國,情勢如何?”

“燕國大而疲弱,法令國制沒有變革。然則,尚算安定。”

“蘇子離周,欲行何方?”

蘇秦慨然道:“天子不振,我欲去一個最具實力的國家,一展胸中所學。”

說話間不覺已到了王城府庫。這是一座有上千間堅固石屋的城中之城,除了糧食,所有的朝貢物資及王畿尚坊製品都收藏在這裡。周平王東遷初期,這座天下第一府庫當真是滿當當盈積如山,銅幣、衣物、兵器、車輛等,多有鏽蝕腐朽而白白扔掉者。滄桑鉅變,這座天子府庫像刺破了的皮囊,倏忽間癟縮了下來,只剩下大約十分之一的石屋有物事可放了。整個王城,只有這裡駐守着數百名老軍。箭樓下,府庫城堡的大石門緊閉着,只留了一車之道的小門供人出入。城堡外矗立着一座司庫官署,不時有侍女內侍出入領物,倒略有些人氣。

燕姬將一面小小的古銅令牌交司庫驗看,宣明瞭賞賜蘇秦的王命。

老司庫滿面通紅,尷尬地笑着:“我王不知,封贈賞賜用的青銅軺車,唯餘六輛了。還都是輪破轅裂,如何是好?”燕姬倒是坦然,淡淡道:“古云:雷霆雨露皆王恩。天子賜車,原不在富麗堂皇。蘇子以爲如何?”蘇秦不禁暗暗欽佩這個美麗女子的見識,她完全知道“王車”對於他的意義,由衷笑道:“燕姬所言極是,天子賞賜,原在獎掖臣民。”

老司庫說聲“如此請稍等片刻”,便進了府庫石門。大約半個時辰,咣噹咣噹的車聲駛出了石門道,駕車的兩匹白馬瘦骨嶙峋,確實是毫無氣象。老司庫臉上流着細汗,將古銅令牌與鏽跡斑駁的軺車一起交到燕姬手中。

燕姬看看蘇秦,遞過馬繮馬鞭:“可會駕車?”

“尚算不差。”蘇秦躬身一禮,從燕姬手中接過馬繮馬鞭,“蘇秦告辭。”

“莫忙,我送你出王城,許多路不能走了。”燕姬笑笑,“你得先牽着馬走。”

古老的青銅軺車在石板地面咣噹咯吱地響成一片。蘇秦富家名士,對高車駿馬熟悉不過,生平第一次挽如此破舊的王車,竟有些侷促起來,不知如何應對身旁這位美麗的女子,更不知該不該對這般王車評點一二,一時竟無話可說。燕姬似乎毫無覺察,默默行走間突然問道:“蘇子家居何街?”

“洛陽城北乘軒裡,蘇莊。”

燕姬驚訝了:“如何?蘇子不是國人麼?”

蘇秦笑道:“女官有所不知,方今世事大變,國人出城別居已成時尚,只洛陽尚算罕見。蘇氏老宅在城內官市坊,已經做了店鋪,無人居住了。”

“郊野孤莊,定然是清爽幽靜了。”燕姬一句讚歎,神往之情油然而生。

突然之間,蘇秦覺得面前這個高貴美麗的女子封閉在這古老幽暗的城堡之中,直是暴殄天物,脫口而出道:“惜乎女官身在禁地,否則,蘇秦當邀女官一遊天下。”

“王城裡的樹葉,都難綠也。”燕姬望着枯枝丫杈的老樹,幽幽一嘆。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蘇秦慨然止步。

燕姬擡頭望望王城宮牆:“蘇子,今日一別,後會有期。”

“人間天上,何得有期?”蘇秦悵然了。

燕姬淡然一笑道:“若得有期,蘇子莫拒人於千里之外。”說罷飄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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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秦怔怔地凝望着那個美麗的背影消失在高高的宮牆之內,良久不能移步,驀然之間,覺得自己在這裡長久佇立很不得體,跳上軺車咣噹咯吱地去了。出得洛陽,已是日暮,眼見夕陽殘照,金碧輝煌的壯麗王城化成了紅綠相間的怪誕色塊,大片烏鴉在宮殿上空聒噪飛旋,隱隱的編鐘古樂夾雜其中,一派莊嚴的沉淪,一派華貴的頹廢。蘇秦不禁感慨中來,猛然打馬一鞭,破舊沉重的軺車咣噹叮咚地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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