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郡制所在的晉陽城在正午刺眼的陽光中顯得愈發地高大起來,城牆上黑色的旗幟在日頭下低低地垂着。上面那大大的白色“劉”字也有些模糊不清,使人難於分辨。城牆上幾名身穿鎧甲的士兵,冷冷地凝望着城下進進出出的百姓。由於正是日近正午,城門處都是趕着回家的庶民,倒也熱鬧,看不到一絲戰爭的陰影。
晉陽城內,郡守府中的敞廳中正敗了几席簡單的酒菜,劉邦舉起几上的銀質酒杯,將杯中的醇酒一飲而盡。旁邊的陳平神色倒也平靜,看着劉邦將酒杯擲在几上,這才點頭道:“主公的主意可拿定了?”
劉邦聞言斜着眼瞥了一眼陳平,這才舉目向自己左下首一席上的一名身穿葛色長袍的大漢點頭道:“韓信,你那邊的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韓信這時大約三十歲上下,頭上簡單地帶着一定牛皮束髮冠,面色微黃,雙眉微淡,留着幾縷短鬚,看起來貌不驚人,只是一雙細長的雙目精芒閃閃,使人微生幾分悚意。看到劉邦向自己望來,韓信略抱拳道:“長城外,信已找到了一處水草豐美之地,那裡與匈奴相遠,雖然氣候寒冷,但是土地肥沃,物產豐富,若是假以時日,必定是主公東山再起的良機!”
劉邦皺了皺眉,看着陳平道:“如今雖然趙歇的三萬精兵已經全部歸入漢軍之中,只是秦王命我帶趙歇前往咸陽,這明明便是自投羅網,先生先前的辦法似乎沒起多大作用,反而平白將魯元陷入秦宮,唉!這次,若是我貿然前往咸陽。豈非……”
陳平聞言倒不驚慌,只是點頭道:“主公不必擔心,眼下雖然表面看來,天下已經初定,但實則依舊危機四伏,匈奴的冒頓單于已經統一了匈奴各部,只要主公把握好機會,我們未必不能在秦匈之間撈得好處,到時候雖不能統一天下,但是割據一方未必不是夢想。”
韓信冷笑一聲。向劉邦拱手道:“以韓信來看,我們的確不宜在與秦王明着爭這天下。秦王眼下武有蒙恬、王賁,文有馮去疾、蕭何,個個都是名震一時的人物,尤其是蒙恬,天下人莫不敬仰畏懼,秦王政平定天下蒙恬與王翦齊名。秦王政對蒙氏兄弟更是言聽計從,可見其厲害之處。”
說到這裡,掃視了一眼臉色灰暗的劉邦,點頭道:“以韓信看,主公不如徑往咸陽而去,有了生擒趙王獻俘的功勞,便不封徹侯亦是關內侯,加上魯元小姐雖然尚未侍寢,但是看在主公的份上必定不會封的太低,如此咸陽城中。主公儘可裝出一副安享尊容之態,塞北的事情儘可交給國威和韓信來辦,只要忍耐個三五年,韓信必定可以交給主公一片大好河山!”
劉邦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眼陳平和韓信,向一直坐在下首喝着悶酒的樊噲道:“周勃自從上黨郡一役中失蹤後可有消息?”
樊噲擡手用衣袖擦了一把嘴角的酒漬。
搖頭道:“周將軍生死不明,大概沒什麼指望了,主公不必再多想了!”
劉邦悶哼一聲道:“匈奴那邊怎麼好久都沒有消息了?上次借了他們的幾萬精騎俱都在蒙恬手中損失不小,冒頓難道依舊沒有什麼反應?”
陳平聞言皺了皺眉,思索着道:“上次借兵,一來是爲了解上黨之圍。二來也是想讓匈奴淌點渾水。冒頓心高氣傲。在蒙恬手中吃了虧,必定不肯服輸。主公放心。只是這一兩日,總會有消息了,只要能和冒頓談好了,我們在北邊的基業便可保無虞了!”
劉邦微微放心了一些,點頭道:“待匈奴人來過之後,我們再起程前往咸陽。這二世皇帝據說不比當日的秦王政遜色,不知諸位有何見地?”
陳平想了想,點頭道:“這秦二世少年時昏聵異常,頗不得始皇喜愛,爲人放蕩無形,是個人人皆知的浪蕩子。只是沒想到這一繼大位竟如此厲害。臣還聽說這胡亥不但心思過人,便是才華亦不讓古人。蒙恬軍中所備馬蹬,便是這秦二世所制,更有大破項羽鉅鹿之圍的天兵,實在令人歎爲觀止。”
說到這裡,瞥了一眼劉邦的臉色,這才繼續補充道:“若說蒙恬只是武將,終究並不足慮,只是這秦二世實在深不可測令人防不勝防,只是不知道魯元小姐能有多大把握。”
劉邦看了一眼屋門,發覺並沒有人在外面守候,不覺皺眉道:“樊噲你在門外守着,千萬不要讓任何人接近。”
樊噲雖然不願,看到劉邦臉色陰沉,亦不敢多說,急忙起身去了。看着樊噲守在門外,陳平這才淡淡地點頭道:“魯元一向小心謹慎,心思細密,正是堪當大任之人,自可放心。”
劉邦臉色一變,攤開几上簡單的酒菜,起身來到後窗前,舉目望去,只見院中幾株柳樹剛抽了嫩芽,細細的,柔柔的,在微風中搖擺着。令劉邦情不自禁地想起往日魯元在樹下盪鞦韆的模樣,心中不覺微微一黯。
想到這些,不由點頭嘆道:“難得魯元深明大義,肯做如此犧牲,我這做父親的實在對不起她啊!”
陳平這時也低嘆道:“只要能保住主公和這數百族人,以及數萬漢軍的性命,一些犧牲亦是難免!大丈夫自要有所擔當,區區私情實在微不足道!”
說到這裡,房中衆人都覺不知該再說些什麼,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房中的氣氛登時沉悶了起來。
說話之間,只聽外面忽然傳來一絲隱隱地喧鬧,正當劉邦準備派人前去詢問的時候,樊噲忽然進來向劉邦躬身道:“主公,匈奴有使者前來拜見!”
劉邦心中一跳,心知必定是匈奴的冒頓單于有消息了,雖然欣喜若狂,卻不肯表現出來,只是故作平淡地掃視了一眼房中衆人,這才點頭道:“命他進來!”
片刻,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漢,大步來到房中,只見他長髮披散着,只在額上勒着一圈細細的牛皮繩,繩上串着一些骨珠和一些顏色鮮豔的羽毛,身上則穿着獸皮製成的袍子,渾身上下透着一股野性的彪悍,使人印象深刻。
來到房中,那匈奴人徑直來到劉邦座前,從懷中取出一卷寫滿字跡的獸皮雙手捧過頭頂,單膝跪地,用不太純熟的漢話大聲道:“單于已經明白沛公的心意,十分感激。知道沛公的處境,一切已有定策,沛公自可起程前往咸陽,我家單于自會使沛公安然無恙。”
劉邦聞言疑惑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陳平,不解地向那匈奴使者問道:“冒頓單于,可有什麼囑咐?”
那使者看了一眼陳平,又擡眼向劉邦望來,卻並不說話。劉邦隨即點頭道:“你放心,這裡沒有外人,你儘管說吧!”
那匈奴使者這才抱拳道:“我家單于已經決定,現在正是糧草難繼的時候,秦軍一年來數次大戰,糧草想必已經告罄,正是南下的絕好良機,不用數日,匈奴的百萬大軍便會揮師南下!蒙恬便是神通再大,沒有糧草的仗也沒辦法打,這次機會難得,若是沛公能在中間幫忙,一旦單于統一南北,定與沛公共分天下,南北呼應!”
聽到匈奴大軍即將南侵,劉邦登時一驚,微微一怔,才點頭大笑道:“單于當真好計策,劉邦必定盡心竭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咸陽宮,大正殿,張啓身穿冕服,神色莊重地坐在御榻上聆聽着三公的報告,五日一次的大型朝會,使得殿內站滿了文武百官和貴族宗室。
張啓有些心神不寧地望着離自己不遠的兩根巨大的盤龍金柱,心中卻情不自禁地盤算着劉邦抵達咸陽的時間,對於劉邦這樣大名鼎鼎的歷史名人,張啓雖然十分想親眼見見,但是卻對劉邦這次極爲痛快地答應前來咸陽的事情總是有些擔心。
想想趙王趙歇的忽然投降,總覺得這件事情透着一絲古怪,雖然魯元進宮減低了自己對劉邦的敵意。但是,略知歷史的人都知道劉邦的陰謀詭計的厲害絕不遜色於百萬大軍。加上劉邦的奏表中明確表示,他的軍隊早已解散,只有餘下的五千餘人歸入地方郡守。這話,張啓是一點都不相信的,劉邦的野心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次他只要來到咸陽,便一定不能讓他再返回太原郡!不然,就是對不起自己了!
思忖之間,只聽太尉馮劫上前道:“陛下,軍中糧草由於連年征戰,去歲又賑濟了災民,如今實在有些接濟不上,不妨命蒙恬大軍在當地自行籌措!”
張啓聞言知道,大秦連年征戰平定六國,並沒有出現這種情況。這次是由於,秦二世登基以來內耗不斷,國家經濟頻於崩潰,雖然經過自己的苦心經營略有起色,但是還是元氣未復,加上這些年來幾場大規模的用兵,和自己減低稅賦的政策,軍糧難繼,纔出現了這種大秦從未有過的局面!
想了想,正要囑咐馮去疾在想想辦法。只聽殿外忽然傳來韓煥那熟悉的聲音顫抖着道:“陛下,邊關急報!”
張啓微微一驚,看到韓煥面無人色的樣子,心中頓感不妙,急忙厲聲喝道:“說!”
韓煥雙膝一軟,一個踉蹌,跪在地上顫聲道:“邊關急報,匈奴冒頓單于親帥六十萬……精騎,攻下九原郡,直撲上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