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法無非一縱一橫。
根本無需擡頭,裴文德便能感受到那股自天而降的凜冽劍氣,遍體生寒,心中瞭然,令狐沖這一劍取巧借了天地大勢,無法抗衡。
以足爲軸,裴文德身形側向扭轉,改刺爲拍,帶起沉悶聲響,想要卸去令狐沖劍勢。
淡淡一笑,令狐沖成竹在胸,沒有去理會裴文德勢大力沉的一劍,在空中扭轉身形,飄然落地。長劍一振,自下向上撩起,然而不待招式用老,在裴文德當胸便再次變招,長劍懸停,然後向前遞出。
劍招已停,然而其中蘊含的神意卻是未已,劍氣在裴文德胸前蔓延開去,在空中延伸成爲縱橫交錯的十字劍痕,充塞天地。
一劍分出勝負,兩劍又當分出何物。
裴文德無暇稱讚這一劍兩式,只是略一停頓,便心無掛礙,重新恢復澄淨明澈的心境,右手一圈,蕩起一陣微妙漣漪,將將十字中心一點圈在當中,然後擡起左臂,一直藏在長袍當中的左手振衣出袖。
兩劍尚未真正接觸,但早有嗤嗤破空聲響起。
令狐沖兩劍分明界限,裴文德卻偏要將那沛然氣機收束在小小圈子之中,劍氣外泄衝撞,自會如此。
只是這樣一來,兩人間便不可避免地陷入膠着,令狐沖一劍三式,銜接緊密,氣勢如虹,一劍勝過一劍,而裴文德之前一直以逸待勞,外加佔據以攻代守的天然優勢,可謂旗鼓相當。
裴文德左手便是在這時候插入進來,五指彎曲,落在令狐沖劍身一寸之外的虛空,柔柔一拂,五指起落開合,攏捻抹挑,最後狠狠一拉,然後五指鬆開,身形後撤。
裴文德手指未曾真正接觸劍身,然而隨着他每一次動作,長劍便自發出輕微顫鳴,曲折蜿蜒。
裴文德以劍爲琴,氣機做弦,竟是生生彈奏出半曲笑傲江湖來。
和那契約者和尚猜測的不同,裴文德雖然感知敏銳,不輸給他這樣經過特殊強化的契約者,但確實沒有類似“心眼”那樣可以窺破虛實,甚至加以數據化整理的特殊技能。
不過在他從笑傲江湖曲中領悟了七絃劍波,洞簫劍法這兩路殘缺的劍法之後,卻有有所不同。
須知音波一物本就無形無色,無影無跡,但確確實實充塞天地之間,無處不存。
當裴文德將一身精純氣機與之相合,自然而然可以探知感應到那些無形氣機軌跡,然後剝絲抽繭,便可以將令狐沖長劍上附着的劍氣“外衣”絲絲縷縷抽離剝奪。
而裴文德的真正目的,也恰恰是那失了內力包裹保護的長劍。
五指一拉一鬆,如彎弓射箭,弓弦繃緊到極致,自然帶着裴文德內力回撤落在“空無一物”的劍身之上,一重疊一重,一浪高過一浪,如是五疊。
衆人感知不如裴文德敏銳,但也看得出來裴文德一扯一彈過後,令狐沖手中長劍看似沒有變化,卻似乎黯淡了下來,不復方纔鮮亮活潑。
令狐沖收劍,後撤,橫劍於胸,手指撫摸劍身,忍不住嘆息一聲。
這口長劍並非什麼絕世神兵,但是多年氣機吞吐浸淫之下亦是已然多出幾分圓融性靈,身劍相合,才能在他催動之下施展外人看起來神乎其神的離劍術。
然而,裴文德這一手卻是直指要害,剝去外衣,露出劍胎,如今他長劍靈性已然微微受損,不能人劍合一,自然也無法奈何得了裴文德。
說起來,他與方纔的向問天處境有幾分相似,真正的壓箱底手段,自然還有,只是既然不是生死相向的仇敵,自然也就沒有搏命的想法。
他對江湖名望沒有興趣,自然不憚於罷手認輸,只不過想到認負後要讓裴文德一個外人去爲任盈盈之父奔走就感覺不是滋味。
尤其是在任盈盈點出,裴文德和那些契約者心思古怪,另有圖謀以後。
相比之下,他反倒覺得還不如剛纔留手,交給向問天這個光明右使。
“令狐沖劍法精妙,裴某佩服。這一次是在下取了令狐兄沒有殺心的巧。”
收起斷念劍,裴文德臉色微白,納手於袖,注視着令狐沖,語氣格外真誠。
事實上正如令狐沖所說,他和任我行實在沒有關係,更何況東方不敗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任我行作爲前任教主,也未必強出多少。
裴文德對他素無瞭解,自然不會爲了一個陌生人捨生忘死。
只不過他的武學劍術都不是走得殺伐一路,既然他決定想要和東方不敗親戰一場,恢復無瑕心境,加強幾分己身實力就是必行之舉。
能夠通過和令狐沖這個劍術高人切磋,加深自己對這笑傲江湖曲衍生出的兩路劍法領悟掌握的機會可不多見,在這個世界裡面甚至可以說是絕無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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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目的既然達到,正當靜下心來反思所得,他自然不會去和令狐沖爭搶這個危險重重的角色。
而且……
向問天年老成精,見令狐沖在裴文德開口以後有些呆滯,情知這位姑爺心思單純,在這峰迴路轉的形勢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急忙開口打圓場道:“這些浪人遠離故土,每晚都要縱情狂飲取樂,外圍守衛頗爲鬆懈,這幾日我們先喬裝混入其中,打探附近地理人手佈置,做到知己知彼之後再行其事……”
“這樣也好。”
令狐沖狠狠灌下一大口酒,面色複雜道:“我也正好趁這幾天安排好我一干師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