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一劍西來的葉孤城在紫禁城豪鬥白衣勝雪的西門吹雪,還是“唯有極於情,故能極於劍”的浪翻雲單挑魔師龐班,那些月色,那些夜色,都給他們的對決增添了一絲浪漫與惹人遐思的情感。
英雄相逢,月如水,劍映霜。不死無退!
何等的氣概,何等的風采,何等的光耀!
看過那麼多的武俠小說,說老實話,我也想學他們,我也想把那晚的一切寫成這樣的場景。那將會是一件讓我非常享受的事。可惜,我不能,因爲現實不是這樣。
也許,唯一能與這兩戰有點共通的地方,就是明月,那一輪同樣高掛在虛空中的明月。
就在這樣的月色中,我看着班長他們首先踏出了那扇門,來到了門外月色照耀的消防梯上。就在那一刻,不是英雄而是流子的我,做出了一個很符合流子生存法則的事情來。我非常敏捷地拉開了擋在前面的老陳,緊緊跟在那夥人的後面。
我這個動作,也許其他人沒有看懂,但是有兩個人都看懂了,因爲這兩個人幾乎就在我趕上去的同時,也立馬移動腳步隨在我的身邊。
小二爺、地兒。
前面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沒有察覺到我們這個舉動,那些纔剛剛踏入打流圈子的小朋友們實在是太嫩了一點。
除了歸丸子。
之前,也許連歸丸子都認爲,我是真心要和班長單挑。但是在聽到我們三個人緊跟他們後面,踏上消防鐵梯所發出的響動後,歸丸子就一直不斷地回過頭來看我們,那種眼神有些驚惶,有些僥倖,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下意識的懇求。
我想那一刻,久經江湖,早成了老流子的他,應該已經明白我想要做的是什麼了。
包括我自己在內,從來就沒有人覺得我是英雄,我也從來就不覺得打流的和搞政治的人裡面會出英雄。如果有,那隻能歸於迷信或者宣傳的需要。比如,在車內掛上某人的像章就可以保佑一路平安,甚至連交警都不會查違規。這明顯是屁話!
英雄至少要符合一點:正直!正直的人不會用卑鄙的手段去打擊敵人。而往往具有這點想法的人都絕不可能在打流圈和政治圈混下去。
都打流撈偏門了還談正直?都殺人如麻了還談正直?都恨不得一輩子當大哥,戀棧權位死不放手,這是正直?打流和搞政治的人一樣,都只有一個生存法則——成王敗寇。
過中,你經歷了什麼,喪盡天良了沒有,只要你有站在光輝頂端、俯望蒼生的那一天,都沒有人會去注意,會去關心。“勝利者是不受責備的。”斯大林如是說,誠然。
我不願意這樣,我想做個真正的英雄,可惜我的生活很威嚴地告訴我:這個時代不需要英雄。所以聰明卻也無恥的我做了我——一個流子應該要做的事,對於我的將來最有利益的事。
我們一起下樓梯下到了一半的時候,我的人,包括老陳在內那幫湊熱鬧的保安都已經出了大門。
就在走我前面兩個人距離的歸丸子再次回過頭來看向我的時候,我對着他一笑。
接着,我突然伸出一隻手,抓住前面最近的黃毛小子的頭髮,將他扯得腰身向後反彎,再提起右腳,用盡全力對着那個小子後背踢了過去。
砰的一聲響,那個小子完全失去了平衡,從樓梯上直接翻了下去,撞在前面幾人的身上。猝不及防之下,幾個人撞成一團,從陡直的樓梯上滾了下去。
同一時間,地兒和小二爺也大喝着居高臨下撲了過去。後面的賈義、紅傑、老陳等人微一錯愕後,也跳的跳、撲的撲,紛紛趕了下來。
走在下面的班長几人在更長時間的錯愕之後,方纔明白過來,抽身跳下了樓梯,其中幾個有種的做好了打架架勢,沒種的兩個則在賈義幾人的追打中越跑越遠……
單挑?
對於我來說,這個單詞的意思就是你一個人挑我們一堆人。
那一架很快,相當的快。
在老陳打開消防門,班長他們領頭先走的那一刻,就註定了相當快。
只是讓我想不到的是,整個過程之中,表現得最勇猛、最熱情、最苦大仇深和不共戴天的,居然不是首先惹事的我,不是有仇在先的小二爺,不是友情客串的紅傑,不是嗜好打架的十三鷹幾個,更不是勢單力薄、被打得像豬頭的歸丸子、班長他們。
你們猜是誰?
嘿嘿,猜對了,就是老陳他們那幫每個月按時開工資的正規保安人員。我真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些平時接人待物看起來客客氣氣,甚至有些卑微、懦弱,無數次被喝多的客人們挑釁欺負卻不敢多說一句的,大多數來自鄉下,沒有受過什麼良好教育的人,他們居然是天生打流的高手!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爲什麼“走農村路線,農村包圍城市”那句話是對的了。
在廖光惠的夜總會,給每個保安都配備了一根橡皮棍,就是街邊經常看到那些治安仔身上帶的,短短的、很粗、把柄上有根套環的那種。摸上去外面軟軟的,用力掰,還可以把它稍稍掰彎。但是打起人來劇痛,因爲可以稍稍彎曲,所以揮動棍子抽到人身上的力道更大,一棍一條血痕。
剛開始打沒有多久,班長和最開始被我抓住的那個小子,還有歸丸子等幾個死硬派一直在奮力抵抗。我沒有具體看時間,實在是太激烈,不過我可以保證這些人的抵抗時長不會超過十五秒鐘。因爲十五秒鐘足夠人從樓梯最上面趕到下面了,走在最後面的老陳幾人下來之後,班長一夥人就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老陳他們下手那個毒啊!真他媽毒。
拿着棍子衝過來,一邊罵就一邊劈頭蓋臉地砸過去了,比我們當年砍蛤蟆還要能下手。在一棍棍的抽打下,一道道粗短的血痕隨之出現在那幫人的身上、臉上,很快幾個人都變成了斑馬。這樣的屠殺讓我們幾兄弟在瞠目結舌之下,儼然化身成爲了局外人,安安靜靜袖手站在一旁看着老陳他們的真人秀表演。
和胡瑋關係最好,也多少染上了幾分胡瑋冷場王風格的賈義,在我旁邊呆呆看了半天之後,悄聲對我說道:“這些****畜生啊!日本佬生的哦?殺豬也不是這麼殺啊!”哭笑不得的我狠狠瞪了賈義一眼,這時一邊的小二爺已經看不下去了,和地兒一起招呼簡傑等人走了過去,把老陳幾人紛紛拉了開來。
這時候,又有一個奇怪現象出現了,老陳等這些平時多少有點威嚴的或是年紀稍大的人都聽勸鬆開了手。偏偏是那幾個往日看上去年紀最小、最老實、最膽怯的,拉都拉不住,小二爺拉了這個,那個又跑回去對着躺地上的人狠狠踢幾腳,抽幾棍,大有不打死不罷休的氣勢。
人有心魔,這話一點不假。
鬧了半天,所有人才全部安靜下來。
我走到歸丸子身邊,蹲下去,望着他,也不說話。
歸丸子在緩過勁來之後,擡着一張被打得像是文稿紙一樣的臉,兇光閃閃看着我說道:“胡欽,好、好、好,你有種!老子出來打流還沒有吃過這個虧呢。你有種!”
我哈哈一笑,說道:“歸丸子,女伢兒都有****的一天,你歸丸子就開不得苞?”
說完之後,我的臉色一正,猛地一個巴掌拍到了歸丸子的臉上,說道:“歸丸子,今天爲什麼搞你,你心裡清白。不要以爲子軍罩你,你就不得了噠。以前,這個小麻皮天天來老子這裡詐錢、掃場子,你我心裡都清白得很,是怎麼回事。你記好,今後你要發財,在外面,我不管你。但是這個場子,是廖老闆的,是我的。你最好莫再和老子調皮!”
當我說這些的時候,不知道班長几人是被打得還沒有緩過氣來,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反正他們沒有一個人搭腔。我原本也準備就這樣算了,但是當我站起身往回走的時候給小二爺說了一句話,因爲這句話,事情再次起了變故。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隨父母來到了市裡,所以我會說市裡方言。平時和人打交道說的也都是市裡的方言。不過和小二爺等兄弟或者九鎮來的人,我都是習慣性說的九鎮方言。這個時候,我用九鎮方言給小二爺說了一句話:“二爺,上去,人都下來噠,哪個招呼生意啊?看生意去,搞了半天噠。”
我的話剛落音,耳邊就傳來了另一句話,一句從躺在地上的班長嘴裡冒出來的話:“鄉巴佬,老子不找你是你養的!”
當時我心裡短暫地考慮了一下,這個小麻皮膽子這麼大,搞還是不搞?我決定搞,反正他要找我的,我先搞個本回來。你耍狠,老子比你還狠。
都是一條命,要死卵朝天,怕個****!
我沒有再接他的話,而是轉個身走到了一邊的老陳身旁說:“老陳,把你的棍子借給我一哈。”
小二爺、地兒等幾個原本聽了我話準備上樓的,也都停下了腳步,在一旁默默看着老陳有些彷徨地把棍子交到了我的手上。地兒嘴巴張了張,準備說點什麼,看到我的臉色,又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跟了我多年的賈義站了出來,對我說:“欽哥,我來吧!”
我沒做聲,搖了搖頭,把橡皮棍在牛仔褲上擦了擦,默默地將套環系在手腕上,對着躺在地上的班長走了過去。班長掙扎着慢慢坐了起來,看着我的眼神很不服氣,卻也多少有些緊張、害怕。
突然,一直躺在一邊的歸丸子大聲叫道:“胡欽,你再動老子的人,老子要殺你全家!”
我站住了,看着歸丸子,死死地看着歸丸子。
剛開始的時候歸丸子毫不相讓地與我對視,慢慢地目光變得有些遊離,有些閃躲。這個時候,我儘量不表露感情地淡淡開口了:“歸丸子,你再講一句話,你信不信,我今天就先弄死你!我等你,你講話試哈看看!”
說完,我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繼續望着歸丸子,等他。
他沒有開口。
一個人都沒有開口。
整個場面突然變得絕對的寂靜,除了在場每個人都顯得有些急促粗重的呼吸聲,和我自己幾乎蹦出了胸腔的劇烈心跳之外,只有冷冷的月光照在這個狹窄、陰暗、有些骯髒敗落的小巷。
等了大概十來秒鐘之後,我轉身向着班長繼續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