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我又給廖光惠打了電話,告訴了他小二爺現在的位置,他也再次聯繫了市局的朋友。
估計憤怒讓廖光惠給朋友下的壓力也要大些,在那個派出所,我們並沒有費上多大的力氣,甚至連那兩個警察原本預計的外水都沒有給他們,就把小二爺順利領了出來。交代賈義和簡傑先回場子裡通知地兒,我和小二爺開着車直接去了郊區一個湖畔住宅小區,廖光惠的家就在這裡。
到他家的時候,萍姐早就已經睡了,廖光惠則穿着那種每到南方的夏天,就有很多中老年男人穿的,很便宜很常見的白色棉紡背心和一條大西褲,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看電視。
“廖哥。”
“廖哥。”
“來噠,小二爺出來噠,那就好,進來坐進來坐,我正在等你們兩個。”
坐下來之後,不顧勸阻,廖光惠去廚房給我和小二爺切了一個西瓜,三個人一起邊吃邊聊了起來。我和小二爺把班長這段時間與我們之間的瓜葛枝節都告知了廖光惠,他聽完卻沒有作出任何迴應,只是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去了洗手間。
過了大概一分鐘,他拿着根毛巾一邊揩手一邊走了回來,眼睛始終盯着電視,很無意地突然說道:“這麼長久搞下去確實也不是個辦法,生意還是要做啊。你們兩個人看怎麼搞好?”
“廖哥,我看只怕要動哈他噠。不然天天真不得安靜。”我回答道。
廖光惠坐了下來,依然沒有迴應我,而是從茶几下拿出了一盒煙,發給我們兩個。由於他正在戒菸,所以我們也不好在他面前抽,紛紛拒絕。
“來來來,抽,不要緊,你們不在我屋裡抽,張局長啊、龍袍啊,這些人也經常抽,不礙事。”
等我們接過煙之後,他又說道:“小欽,你看具體怎麼搞?你們幾兄弟個人出面還是要我出面?”
“給個教訓就可以噠,廖哥不興要你出得面,明天找人去摸哈他的底,我們自己來吧,不是什麼大事。”
廖光惠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做聲,依然看着電視。
這個時候,小二爺突然正了正身子,插口說道:“廖哥,我講個意見要不要得?”
“哈哈,你講你講,在這裡,又沒得外人,還客氣什麼?有話就講。”
“我看這個事,只怕還是要麻煩廖哥你出面好些,我們個人只怕不好搞。”小二爺飛快地說完了這句話,十指交叉一起放在膝蓋上,兩個大拇指顯得有些不安地扭動着。
前面廖光惠一直都在心不在焉地看着電視,當小二爺這句話說出口之後,他突然將眼光從電視上移開,頗有意味地望着了小二爺:“哦?”
我心裡一緊,暗想是不是小二爺說錯了什麼。
“廖哥,你看啊,這個小麻皮畢竟還是個合同工,怎麼說也算是半個公安的人。我們又是纔到市裡來沒得好久,你把迪廳給我們搞,本來就有人不舒服,這個事如果還搞大了,只怕影響也不是蠻好。不講打流的這些人,我估計今後公安那邊也盯得緊些,對生意不是蠻好。”
那一刻,我看到廖光惠眼中冒出了一種熟悉而奇特的神采,這是我第二次見到這樣的目光。第一次,是在幾年前,小二爺和元伯一起被方五、莫之亮抓住的那一晚,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迫不得已之下跪在廖光惠面前請他出面幫忙的時候。
廖光惠聽小二爺說完之後,微微笑着看了小二爺半晌,說道:“那也要得,我出面來搞就我出面來搞。這樣,明天我安排小寶先到你們那裡玩幾天,有事你們就交代他,好不好?”
當天從廖光惠家裡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夜闌人靜、滿天繁星。小區旁那個美麗的湖泊,在夜色星光下,微光粼粼、涼風習習。兩排婆娑的柳樹隨着清風擺動,蟬鳴蛙叫,正是動人的南方夏夜。
我想,那一晚,是廖光惠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小二爺。
小寶在我們的迪廳待了幾天,原本我以爲廖光惠安排他過來,是想要由他來出手教訓班長一頓,但奇怪的是,小寶在的那些天,班長一次都沒有來。就連小寶百無聊賴之下走後的一小段時間,班長也都沒有再出現過了。
事後不久,和我關係最好的龍袍告訴了我原因:出事三天後,班長就被我們那個轄區的派出所辭了,辭退的原因是上頭某個大人物的點名交代。我有些想不通,既然廖光惠已經動用了場面上的一些關係來擺平這件事,那又何必讓小寶在我們的場子裡待上那麼幾天。
不過廖光惠從來就不是一個平白無故去做無用功的人,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當時的我不曾想通。後來,當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我真正明白過來。
這件事裡面,無論是我還是班長,都只是廖光惠與皮財魚那場宏大博弈之中的一顆棋子,唯一不同的是,我成了吃棋的棋,而班長卻成爲了被吃的棋。
那個時候的我還相當年輕,一直以來都以爲班長不斷地去我場子裡敲詐鬧事,僅僅只是爲了貪婪,想借着那身皮來揩點油水而已。然而事實遠遠沒有這麼簡單。
班長的父親早就死了,還有一個母親是我們市棉紡廠下崗的工人,每天早上在街邊擺個攤子賣油條、豆漿之類的早點,身體好像還不太好,有什麼病。也許是爲了母親,也許是爲了想早點改變生活,班長做人做事中確實有種超乎年紀的貪婪,但是他並不蠢。所以,冒着得罪廖光惠的危險,不斷敲詐我,在我場子裡鬧事的原因也許有這一點因素存在,但是這絕對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另外一個。
當時在K粉、搖頭丸最爲流行,管制也最鬆散的那幾年,我們市有幾個賣這些東西出名的人。其中一個叫做歸丸子。
因爲我們場子是本市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算是豪華的漫搖吧,開張以來生意一直火爆。可是我們卻明確定下了散貨不入場、入場不散貨的規矩。所以一直以來,感到少賺了一大筆的歸丸子對於我都頗有微詞。
光是歸丸子的話,他不舒服也拿我沒有辦法,可惜他並不是賣貨的頭號人物,在他的上面還有一個鞍前馬後跟隨了好幾年的大哥。道上的人一般叫這位大哥爲“軍哥”,熟悉的朋友們叫他子軍。
至於班長,他一個小治安仔卻會趟入這趟渾水的原因很簡單——歸丸子就是他的親表哥,他媽媽親姐姐的兒子。
所以,班長在當治安仔的時候,就成爲了歸丸子和子軍手上找我、找廖光惠泄憤的一杆槍;而在被派出所辭退之後,班長正式跟着歸丸子開始了他的打流生涯。
班長那天抓了小二爺,包括小二爺在內的所有人,想的都是辦了班長,給他一個教訓,只有廖光惠的想法不同。那天他邊看電視,邊吃西瓜,好像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卻只有他,在當天晚上等我們一走,就安排了人去查班長的底細。當他查到班長和歸丸子是親戚之後,他改變了原本與我們商定好,由小寶那邊出面辦班長的計劃,而是動用了場面的關係來擺平了這件事。
至於爲什麼後來,廖光惠卻還是安排跟了他許多年的小寶在我們場子裡待了好幾天,原因也很簡單。因爲廖光惠要讓黑白道上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場子雖然由我胡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來管,但是背後老闆是他。
同時,他也讓我明白:動了這個場子,或者是這個場子裡的人,他都會出面。
當了解了這一切之後,我想了很久,得出了三點結論。
一、開業酒那天,我的直覺是對的。廖光惠和皮財魚之間確實很不爽,可兩個人好像又都不想直接爆發正面的衝突,起碼暫時不想。因爲,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廖光惠完全可以直接去辦了歸丸子甚至是子軍,而不用拿班長來殺雞儆猴。
二、市裡確實不比九鎮,在九鎮你人多,不爽了就搞,拼的是兄弟;而市裡,牽扯到的利益太多、太大,很簡單的一件事背後隱藏的也許都是天大後臺,要拼的是腦子。
三、廖光惠支持我。因爲如同班長是皮財魚和子軍手上的槍一樣,我也可以成爲他手上的槍。一杆他不方便出面的時候,我可以擅自開火的槍。
兩杆槍拿在互有敵意的兩個人手裡,結果只會有一種:開火!
在剛開始打流的時候,三哥就教過我一句話:“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
我一直牢記在心,從不曾忘。
所以,在我想通了這一切後不久的某天,遇到一個偶然事件,我首先開火了。
我們這個場子是絕對不許人進來賣貨的,理由並不是我們清高或者是什麼不沾毒品之類的俠義。而是沒有必要,實在是沒有必要。
首先,這個夜總會費了廖光惠不少的心血,投資也絕對不能算小,尤其我們兄弟更是傾其所有扔的錢,萬一出了什麼事,就真只能喊天了。
其次,這是一個正正當當、見得天對得地的生意,就算不撈偏門也一樣很火爆、很賺錢的生意。這樣的生意,你卻偏偏要把它往偏門上扯,還是往場面上的人們一直都十分敏感的毒品上扯。如果你不是錢太多,實在不想做生意的話,那就一定是腦袋被門擠了。
我和廖光惠都想做生意,腦袋也都沒有被擠過。所以,我們定下了散貨不入場、入場不散貨的鐵規。
我和班長的第一次正面衝突也就是因爲這個鐵規。
當初我第一次見到班長的時候,是在我們迪廳的樓梯口。那個時候的班長還是個協警,穿着一身沒有警號警徽的警服,臉上還帶點裝腔作勢的感覺。不過還是看得出來,他基本算一個正經人,身上甚至還留着幾分當過兵之後坐有坐相、站有站樣的風範在。
所以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樣子確實讓我有些吃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