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梨花,春寒料峭。
“春雪蕩舊篇,再拾春雷筆”。一紙新詞填過,知非道人將毛筆一扔,懶洋洋地躺在搖椅上,閉上了眼睛。
多好的人間春色,正適合午後小睡。天色其實並不明朗,雖然談不上烏雲密佈,但時不時的會有雨絲降下。漫漫雨絲,連毛毛雨也算不上。所謂的“沾衣欲溼杏花雨”的感覺,用來形容現在的微微春雨,最是恰當不過——如果不考慮現在是梨花時節,不是杏花初綻的話,那就一點毛病都沒了。
漫漫雨絲浸潤頭髮,空氣中泛着梨花似有似無的香氣,人生,還有比這更令人陶醉的嗎?或許有,但鬆懈了下來的知非道人,只想好好躺一會兒。
連續幾年不停地廝殺戰鬥,知非道人也難免心裡疲倦,這一回能偷得浮生清閒,自然要好好珍惜。
說來也是帷幕拉開,使得執棋人重心已不在他身上,當然了,知非道人殺出來的兇名赫赫也不是虛的。不過最重要的是,純陽真人再一次造訪了珞珈山。具體過程不必細表,大夥兒知道就成。
總之,自打知非道人回到錢塘,整個人便一下子清淨了下來。再沒有不長眼的妖魔尋他晦氣,也沒什麼作惡多端的被他撞見。無所事事的知非道人,除了日常功課,便是附庸風雅,寫上那麼幾筆,然後便是躺在搖椅上,枕着春日裡的氣息,大夢千秋。
然而不幸的是,這種墮落的沒好日子終究不能長久。當然了,就是沒有別人來打攪,這種頹廢的生涯知非道人也不會過得太久。畢竟,雖然失戀了,但父母幼妹,纔是他真正的牽掛羈絆。
不過,知非道人到底不是自己結束這種閒的生鏽的日子。許仙似乎很喜歡破壞知非道人閒散的心情。這不,知非道人正躺的愜意,許仙便拎着一個小禮盒,找上了門來。
在聽到敲門的那一刻,知非道人神念一動,已知來客是誰。出於本能的,便想一拂衣袖,將這擾人清夢,沒有眼色的便宜門生給扔下山去。是的,許仙雖然想拜知非道人爲師,但知非道人卻是沒有同意,將之作爲門生看待。舉個例子,闡教聖人講道崑崙山,聽道生靈不知凡幾,但收爲弟子的也就那麼幾個,別的,都只能算門生。在知非道人這裡,許仙的地位,似乎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強忍着將這個門生給扔走的衝動,知非道人畢竟不是糊塗蛋,最簡單的是非人情還是有判斷的。許仙在得知自己這個便宜先生雲遊歸來,能馬上過來探望,便足以說明心意,知非道人怎會不知好歹?
黑着一張臉,知非道人發出一股氣勁,將道觀的門扉打開。許仙便自鑽了進來。
無視了搖椅上懶得動彈的慵懶,許仙知道自己這便宜先生的性子,多半還在埋怨自己擾了他的清夢。一別經年,許仙卻沒有什麼生疏的感覺,知非道人躺屍的樣子也沒讓他在意,直接晃了晃手中提着的食盒:“先生雲遊歸來,許仙未曾恭迎。今日略備薄酒小菜,與先生共飲,聊表心意。”說着,也不管知非道人,徑自將食盒裡的小菜淡酒取出,一一擺在桌上。
到底是知根知底,許仙知道自家這便宜先生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在自己人面前,向來是率性而爲,並不會認爲自己的做法失禮,反倒會更覺得親切。否則,許仙多少讀過聖賢書,怎麼會這麼粗疏?
果然,知非道人雖然懶洋洋地,卻仍是從他那張搖椅上爬了起來:“你有心了。就是應該晚來幾天,讓貧道睡夠了。”打了個哈欠,知非道人一臉倦色:“春困秋乏,貧道想睡覺。”
許仙見怪不怪,說道:“先生還是這樣慣會一本正經地說些玩笑話。只怕先生心中卻是想的是最好不要上門拜訪,平添紛擾,一直清清靜靜多好,麻煩!”
一句笑話,知非道人卻是無比認真地點點頭,道:“你倒是聰明。既然如此,有何必來擾我清淨?”知非道人脣角含着微笑,在桌前坐了下來,拾起筷子,沒有半分客套地夾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許仙說道:“先生歡不歡迎,那是先生的事情,許仙來不來,卻是許仙的心意。”這句話,卻是曾經那裡聽來,現在被他改了幾個字,用來作爲對知非道人的迴應,居然恰到好處。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
許仙卻是無暇想到這些,先是小心給知非道人斟了一杯酒,然後纔在知非道人對面坐下:“不瞞先生,許仙因爲得罪了貴人,仕途大約是沒有什麼希望了……”
“所以你是想讓貧道幫你找回場子?”知非道人並不知道自己離開後許仙的經歷,是以纔有此一問。不過,若是許仙真的抱着這個想法上門,那他對許仙的評價可就要低了許多,往後也不會認他這個門生了。
“學生豈敢有這個念頭?君子坦蕩,許仙並未有怨恨。再說了,那位貴人如今也沒落得好,學生是打算鑽研醫術。畢竟不爲良相,便爲良醫。能救治世人,脫離病痛,那也是好的。許仙現在正在保和堂王大夫處做個藥童……雖然事出有因,但畢竟可能有所辜負先生,總要告知先生一二。”
知非道人擺擺手,表示知道了。他倒是沒想到,事情又似乎回到了原點。許仙還是做了個藥童,這是還要等到清明時節,去那西湖之上,做那個被白素貞尋尋覓覓終於找到的那個“高人”,然後做一個安靜的軟飯王,最後辜負妻子,金山寺出家,使得白素貞水漫金山……依然走的是新白娘子傳奇的劇情?
知非道人當然不能坐視不管了。總要插上一手,不然,坐等失敗麼?想了想,知非道人便有了決斷。加上許仙現在的心性也使他頗爲滿意,索性收他做個記名弟子,好生培養一二,有些事情,也好有個插手的餘地。
“許仙,你現在可還惦記着成仙之事?”
許仙搖搖頭,道:“少年輕狂,不知天高地厚。先生就不要打趣學生了。”
知非道人哼了一聲,道:“哪那麼多廢話,給我奉杯酒水,從今天起,你便是貧道的記名弟子了。明天起早,爲師正式傳你真正的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