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憩園待客廳門前站定一人,逢人便笑,但絕無一位客人願意多看此人一眼。並非因爲他生的醜陋,實是此人長的太兇悍威武,看之一眼便覺得殺氣騰騰,尤其是他一雙龍眼觀人時如猛獸陰窺,會讓人不自覺的心生自慚卑微之念。只見他長得馬面龍鬚,九轉硃砂赤眉,目光炯炯如電,又大又高的鷹鉤鼻子,脣厚口方,威猛已極。身材高大雄壯便如是一座小山擺到了門口,但見他腰背微屈,呈蓄力待發之勢,站在那形、意、氣俱有虯龍氣魄,氣勢懾人。
聶摩柯引着虎丘落雁在前,身後跟着師奴魔童和燕東陽,四人來到待客廳門口。左右無別人,聶摩柯毫不避諱引薦道:“賊王,我來向你介紹一下,這位便是我謀門佞客龍錕鈺,之前咱們幾次接觸時他正在美國幹一件籌謀多年的大事,如今才得手歸來,聽說了你們兄弟的軼事後便一直說定要與二位一會。”又看一眼李虎丘對龍錕鈺道:“龍師傅,這位便是前陣子我跟你說起過的華夏賊王李虎丘,又一指燕東陽繼續說道:這一位如果我們的情報無誤,應該叫燕東陽,上次海角一會雖然無緣一見但這位燕兄弟的本領卻讓人永生難忘。”
龍錕鈺上下打量李燕二人,片刻之後才一抱拳說道:“早就聽人王和太公多次說起二位,今日一見的確不同凡響,賊王年紀輕輕便已是宗師境界的武道家,真令我這庸碌取巧之輩敬佩。”
李虎丘抱拳拱手自謙道:“什麼賊王的就不必客氣了,宗師什麼的也是撞大運而已,跟真正的高人比不值一哂,倒是龍師傅往這一站,形意氣皆具龍像,不愧爲圓滿大宗師級別的大高手,我若眼不拙,龍師傅練的應該是南少林五形龍爪功的秘技,架子是形意拳裡的龍形,拳意入形骸,龍師傅的拳法之精已達拳、意、人合一幾乎無堅不摧的境界。”
賊王這番話一出口,龍錕鈺禁不住動容,心道,我以圓滿境界看他絕頂修爲,居高臨下自然看的清楚深淺薄厚道行幾何,他不過絕頂境界,不但能一語道破我是圓滿境界,而且還可以看出我練習的秘技和基礎的架子,更能一眼識破我已將拳、意、人三者結合,能有這等眼光者非曾經滄海不可,賊王顯然不是,那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再看賊王身後的俊酷少年,橫看豎看步履姿態都不像練過功夫的,唯獨一雙眼睛精芒四射氣蘊不凡,龍錕鈺心頭大惑不解,難道他也如老祖一般達到返璞歸真深淺難辨的境界了?
龍錕鈺看罷多時,收攝心神,呵呵一笑道:“不過是少年時學的幾手把式,多年不練早就拳腳生疏了,實不相瞞,我這輩子用我師父的話說,心智駁雜難以專一,拳腳功夫反倒不如一些小玩意玩的熟練。”
李虎丘頗感興趣的:“聽上師說龍師傅喜歡弓箭,湊巧我這兄弟跟我說過童年時在興安嶺的大山中住,也曾經酷愛弓箭射術,上師說龍師傅有一把家傳的十八石要給他品鑑一番,你我皆是習武之人,這些廳堂上的勾當哪裡比得上你們二位以弓會友來的爽快?”
如今自由社與謀門之間的仇隙已從地下的江湖鬥狠逐漸向更高層次的地面的廟堂之爭過渡,明目張膽的打殺較量已是上不得檯面的兩敗俱傷的下乘手段。新的遊戲規則讓兩方面在高層較量沒分出輸贏之前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授人以柄。成王敗寇,只有高層次的較量分出了勝負,痛打落水狗時纔是狗急跳牆之時。目前雙方這一階段都刻意保持距離。
今天李虎丘被蕭落雁硬拉來,本未打算過多停留,講經之後他便想走的。卻遇上聶摩柯當面叫陣,言語之間有龍錕鈺欲以箭術與燕東陽的槍法爭鋒之意。自由社雖小,但幾次交鋒卻還沒在謀門面前跌過份兒。李虎丘早就聽燕東陽酒醉時說起過他會射開口雁對眼穿貂的箭術,心中一直想得機會一見。聶摩柯的意思是想讓燕東陽以槍對弓跟龍錕鈺來一場比試,至於是否存了趁機爲飛熊何鐵錚報仇的心思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李虎丘不願讓燕東陽冒這個險。所以提出來讓這二人以弓會友,只較技不爭生死。
十八石的弓是個什麼概念?古代以三十斤爲鈞,四鈞爲石。十石便需要一千兩百斤的力道,十八石的強弓便需要兩千一百六十斤的力道才能拉開。開弓射箭,講究前把推如泰山,後把拉好似滿月。前把以單掌之力支撐,後把需要以手指之力抿住弓弦將弓拉開,這個動作極考驗肩背腰胯的協調力道。拉開弓站穩步只是射術的基礎,射術是中國古代六藝之一,想成爲好射手,手勁,眼力,腰力,三種力道相互協調加上對目標的感覺,缺一不可。
龍錕鈺引着衆人來到四層院,未曾把家傳寶弓拿出來之前先自我介紹道:“我這路箭術傳自古代名箭手養由基,講究百步穿楊仍可破甲七層,我苦心鑽研多年才練成。”說着,從屋子裡拿出一把銅背鐵胎牛角銅絲弓,取過弓弦遞給燕東陽,說道:“既然是品鑑,就請客人先看看我這把弓如何?”
燕東陽接到手中掂掂分量,入手便知這把弓的力道確實不凡,甚至超過十八石。但燕東陽舉重若輕,並不以爲意。拿過弓弦掛住一頭,引着另一頭,雙手較力,輕鬆將弓弦掛上。龍錕鈺在一旁觀看,不住點頭。心道,這少年不管箭術如何,單是這把子力氣着實不一般。這掛弓弦便相當於一次資格考試,這把弓號稱十八石強弓,實際上所需力道還要更大,想要掛上弦首先要讓這強弓彎曲到足夠的角度,所需的力道只比拉弓需要的力道還要大。燕東陽給弓掛上弦後面不更色氣不長出。龍錕鈺說:“這位燕兄弟果然是行家,這可讓我見獵心喜,不如你我射上幾箭隨意較量一番如何?”
燕東陽看一眼李虎丘,點點頭,道:“好啊,我也是頭一回拉這麼強的弓,正渴求射上幾箭。”
聶摩柯衝李虎丘和蕭落雁嫣然一笑,說道:“就這麼比試多沒勁,賊王若是對你這位兄弟有信心,咱們不如賭個東道如何?”
李虎丘明知道摩訶無量上師是在用激將法,但他對燕東陽的確有信心,有道是輸人不輸陣,更何況還不一定會輸。含笑問道:“此話怎講?”
聶摩柯道:“我想向賊王討個方便人情。”
李虎丘問道:“怎麼個討法兒?”
聶摩柯有些奇怪的:“賊王不問問我爲誰討人情嗎?”
“劉志武!”李虎丘淡淡說道:“這還用想嗎?誰最近很麻煩,誰最近跟你們走的近,答案一目瞭然。”
從月初李援朝到甬城住進大江南,整個浙省官場乃至東南地區的官員們便一直在觀望等候。有貪贓枉法之流惴惴不安,很擔心第一把火燒到自己頭上。有一生襟抱未曾開之輩躊躇滿志恨不得東南官場一夜變天。更有膽大包天之徒蠢蠢欲動,就等着李援朝的鍘刀落下便要來個魚死破。可誰都沒想到這第一把火卻並非由欽差大臣點起。反而是一到任便跟本地商人走的很近的新任省長大人宋義的侄子先站出來對劉志武步步緊逼。黑的白的一起上,最近連續查抄了志武集團十幾個貨倉,搜走水貨無數。逼的劉志武不得不連續上演壯士斷腕丟卒保車的戲碼,損失慘重提心吊膽。礙於虎視眈眈的欽差大臣李援朝在此,未得上邊人指示他還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硬吃下這個啞巴虧。
聶摩柯笑道:“不愧是賊王,難怪老祖對你一直讚不絕口,沒錯,正是這個劉志武,他新近拜了謝鬆坡爲師,算謀門的外門弟子,所以我這才爲他厚着臉皮向賊王討人情,如果他們二人比箭術,我們龍師傅獲勝,我想請賊王給句話,放他一馬如何?”
李虎丘笑道:“無非就是三千里海岸邊一頭吃野食長大的肥豬,誰吃不是吃呢,這個賭打一下又有何妨?不過我倒是想知道萬一這位龍師傅輸了呢?你們打算輸給我點什麼呢?”
聶摩柯道:“我告訴你玲瓏浮屠的秘密!”
這可是一個困擾虎丘多日的秘密,賊王一聽乾脆利落的:“就這麼說定了!”
春秋時期趙國邯鄲的著名神射手飛衛,被尊稱爲“不射之射”【射箭時箭未發,鳥聞絃聲而落】。他少年時跟着甘蠅學射箭,射箭的技巧超過了師傅。後來飛衛收了一個叫紀昌的人作徒弟。傳授過程中紀昌吃了許多苦,終於練成了跟飛衛不相上下的箭術。紀昌把飛衛的功夫全部學到手以後,覺得全天下只有飛衛才能和自己匹敵,於是謀劃除掉飛衛。有一天兩個人在野外相遇。紀昌和飛衛互相向對方射箭,兩個人射出的箭正好在空中相撞,全部都掉在地上。最後飛衛的箭射完了,而紀昌還剩最後一支,他射了出去,飛衛趕忙舉起身邊的棘刺去戳飛來的箭頭,把箭分毫不差的擋了下來。於是兩個人都扔了弓相擁而泣,互相認爲父子,發誓不再將這種技術傳給任何人。
燕東陽在射箭前也說起自家箭術的來歷是起始於飛衛一脈。養由基的箭術能夠百步之外穿楊破甲,特別重視力道和準度。飛衛這一脈的箭術卻以練箭先練眼著稱,看重射速和技巧。講究於電光火石之間射中飛速移動的目標。射開口雁的意思是指大雁在長空鳴叫,下邊的箭手一箭射出正中其口將其射落。大雁身上無傷,燻烤起來美味異常。對眼穿貂,動物之中最敏捷不過的便是貂,奔跑起來素有閃電星丸之稱。又因其體型極小,可說是走獸當中最難射到的獵物。貂皮貴重,神箭手一箭射出若想保存下一張完好的貂裘,就必須一箭從貂的眼睛射入,貂的兩隻眼睛長在兩邊,這一箭最佳效果便是正好對穿雙目。
養由基的百步穿楊箭術是殺伐之箭,飛衛一脈的箭術則以追求技近乎道爲目標,古往今來到底孰高孰低始終存在爭議。龍錕鈺這把寶弓力道超強,三百步之內箭簇射出去呈一條直線,正適合發揮養由基箭術百步穿楊破甲的特點。燕東陽家傳的飛衛箭術以技巧著稱,可以射出連珠箭,三箭齊發等花活,這種講究技巧的箭術所需的弓箭力道不宜太強,否則箭手很難掌控速度和精準度。只有結合箭手的力量量身定製力道適中的弓才理想。龍錕鈺深諳此理,這把弓是他使用慣了的,早已達到人弓隨身箭無虛發的境界。這場比試還沒開始,他自問便已贏了一半。
燕東陽沒有武道境界,當日卻只一雙眼便能讓尚楠心生感應,幾乎抑制不住動手的衝動。李虎丘說他這雙眼常年藏在狙擊瞄準鏡後邊,已經培養出了殺氣,幾乎就相當於燕東陽的武器。這話一半對一半不對。燕東陽這雙眼的確犀利異常,但絕非瞄準鏡能培養出來,他從小練習的飛衛神眼,以夜觀蝨子之法看了三年,直到一雙眼把小米粒大小的蝨子看做車輪大小,這眼睛上的功夫纔算練成。再看其他東西,只需把眼力運足便如山丘一般大小。一箭射出去焉有不中之理。李虎丘不明其理,當時還以爲是燕東陽常年練槍瞄準所致。直到後來一次跟燕東陽乘着酒勁談起槍法進而談到這雙眼,才知他是練飛衛神眼才練出來這犀利的眼神。
龍錕鈺說:“從古至今比試射箭的方法無外乎那麼幾種,射靶子,射活物,比精度比技巧比力度,我以爲這些都未免俗氣了,我龍錕鈺說句不自謙的話,古往今來的名箭手無人達到我現在的水平,我以圓滿大宗師之力入箭道,宗師之勢的範圍內秋毫必現,小如流螢快如飛鳥三百步以內都別想逃過我隨手一箭!燕兄弟的箭術如何雖然還沒顯露,但只看你這掛弓弦的手法便不難看出你也是一位大行家,你我之輩比較箭術,若還如凡俗之流弄個靶子在幾百米外可也未免太過俗套,我打算與你比一個追雲箭你看如何?”
蕭落雁好奇:什麼叫追雲箭?饒是李虎丘見聞廣博也是第一回聽說,將目光投向燕東陽。小兵哥撇撇嘴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接着酷酷的:“隨你。”
龍錕鈺嘿嘿一笑,道:“你我同用一把弓,每人一次機會,計時爭勝敗。在各自射出的第一支箭上加上記號,比的是看誰做了記號的箭在空中停留時間長,箭簇在空中停留時間短的便算敗了,你看如何?”
“好!”燕東陽惜字如金。
蕭落雁見東西是人家準備的,規矩也是對方定的,燕東陽從開始到現在沒提過半句異議,不免有些擔心,當姐姐的怕他過於自信而輕敵。抱着虎丘的胳膊,正想讓他囑託弟弟兩句,卻見燕東陽衝她難得一笑:“放心。
有保安之流捧來兩捆化纖金屬絲壓制而成拔掉箭頭的重箭,二人各自準備好一支做了記號的拿在手中。龍錕鈺操起寶弓道了聲我先來,彎弓搭箭,前把推泰山,後把拉滿月,一鬆手,嗖的一聲,弓箭發出聲勢驚人的銳嘯,一箭破天,疾如驚電頃刻衝上雲霄。緊接着他又迅速搭上第二支箭,追着第一支的軌跡連續射出,接着是第三支,第四支****連珠發射,每一支都準確射中第一支箭,一支連着一支,連續射出三十六支箭,硬是頂着第一支箭不落地。那第一支箭簇被射到幾百米高空上,從下邊看眼力出衆之輩如李虎丘者也不過能看清一個小點兒,這位龍錕鈺竟能用十八石大弓連續發射三十六箭無虛發,如此箭術當真是神乎其技。這一手讓之前對燕東陽還蠻有信心的賊王也不禁暗自擔憂。
龍錕鈺在第三十七支箭上失手了,一箭射空,他自矜身份,明明有機會射出第三十八支卻沒有再射。十八石大弓,即便他是圓滿大宗師的體魄,連續拉開三十六次也已到了臂膀的承受極限。
輪到燕東陽登場了,只見他從龍錕鈺手上接過寶弓,第一射竟搭上了三支箭!其他人不知其意欲何爲,但心中都隱隱有個猜測,可又都覺得不大可能實現。直到親眼見他前推後拉,毫不猶豫的將三支箭一起射出去,場間幾個人纔敢確認心中猜測。均自覺得不可思議,多半難以做到。摩訶無量上師看似心如止水,目中卻有篤定欣喜神采閃過。蕭落雁眉頭微蹙,顯然頗爲擔憂。只有李虎丘未露聲色,絲毫看不出他內心有何波動。
接下來燕東陽每一次發射都是一弓三箭,箭追箭破雲霄,但見前面三支箭始終不墜,燕東陽連續拉十八石硬弓卻如庖丁解牛輕巧自如遊刃有餘,直到兩支箭壺中的箭盡數射光,那空中的三支箭才落下。負責計時的安保人員早忘記了看時間。
舉座皆驚,四寂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龍錕鈺頹然一聲長嘆,道:“力近乎神,技近乎道!我敗的心服口服!”
燕東陽依舊酷酷的看不出得意之色,反而是蕭落雁興奮的用力抱住虎丘跳了幾下。賊王暗自鬆口氣,面帶得色問摩訶無量上師:“依上師之前所定的賭約,比箭結果出來了,勝敗一目瞭然,現在上師可以說一說那玲瓏浮屠的秘密了嗎?”
ps:今日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