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爺這一席話說的夫人目瞪口呆,只道自己婦人之見,錯怪了自家老爺。
待到晚上就寢,夫人只覺內心煩躁,無法入眠,陳員外已是酣然入睡,猛聽得外面鼓打三更,白天從漁鼓道人那裡聽來的兩句話卻是在腦子裡面鑽來鑽去,忽然想起城外數裡有一處小小的道觀,已經荒廢多年,還是自己小時候出城春遊時似乎在道觀附近玩耍過,被家裡長輩呵斥過。幾十年前的事情早就忘在腦後,只是隱隱記起就叫靈寶道觀。
陳夫人心裡咯噔一下,哪裡還有睡意,只是去推員外老爺。陳老爺睡得迷迷糊糊,只說了句早上再說,就又翻身沉沉睡去。可憐陳夫人哪兒能睡得着,只是睜眼熬天亮罷了。
只聽得外面稀稀拉拉的,竟是下起雨來,又過了一陣,聽得漸漸大了。陳夫人心中暗暗叫苦,怕是泥濘了道路不好找尋。
正是:夜來風雨聲,煩惱知多少。
陳夫人聽了一夜風雨,又怕驚擾了自家老爺,只能靜臥。捱到天色發白,雨漸漸的停了,陳夫人自家叫一聲僥倖,就趕緊起來吩咐下人準備湯水。
閒話不提,待陳員外起來洗漱罷了,用過早飯,陳夫人自然把懸疑吐出。陳老爺也是心中暗自狐疑不定,自家也是未曾聽聞靈寶道觀。只怕是夫人日夜思念子嗣不得,得了癔症。陳夫人也是六神無主,當下詢問了伺候的大小丫鬟們可有知道靈寶道觀的。
這些丫鬟們有本地人也有外地買來的,但都是十多歲二十多歲,那裡知道這些故老相傳的東西。一個個都說從未聽聞。
還是陳員外在一旁聽了半響,忽然想到家裡有個多年的老管家叫陳緣的,已經八十多歲,正是本地生人,最早做過三十年的趕車把式,這方圓數百里那裡沒去過,過來被陳員外看重當了管家,只因年邁體虛,二十年前就換了另外一位管家,陳員外見勞苦功高,一直安排在偏院養老。此次想起此老,如果說有人聽說過,那麼就是陳緣了。
陳員外一提此人,陳夫人也是頻頻點頭,即着人喚來。陳老爺夫婦二人閒聊不多時,只聽堂下竹杖聲響,有兩個家丁攙扶陳緣而來。
陳緣已是行將就木之人,聽聞老爺欲問城外地理,急忙來見。
“老奴見過老爺。”
陳老爺一看此老,已是半身入土,一雙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忙喚左右引入下座,而後開口相詢,也不好說道人指點天機,何況自家還是不那麼相信,只說夫人靜極思動,聽聞城外靈寶道觀附近風光極好,只是地理不明。
陳緣也是默默沉思半響,陳夫人見他雙眼似閉非閉,都快睡着了,正要開口,只見這老管家開口慢慢道來:“老奴回想半天,咱們這太白城內外共有數家道觀道祠,似乎沒有叫靈寶道觀的,不過東門往外五里,有個不大的土坡,只因相傳挖出過太歲,當地人喚作太歲嶺。上面倒是有個極小的無名道觀,早就沒人了的。俗話說得好:太歲頭上動土,這道觀建在太歲頭上,難怪人去觀空。老奴年輕的時候有一次下雨急了,在道觀內躲過一時三刻,見有一塊破爛匾額,現在想來似乎有靈寶二字。”
陳夫人聞得此言,有如旱地逢甘霖,直覺心頭的大石卸在一旁。陳員外也是微微驚訝,心道難道這世上有此巧事。
陳夫人對老爺說道:“老爺你看看,昨天那個道人只怕是仙師前來點化你我夫婦,擇日不如撞日,老爺我們就今天去看看吧。”
陳員外不置可否,先安排老管家回去休息,然後對夫人道:“不可急在一時,待某家細細思量。”
陳夫人哪裡肯等,只是吩咐下去,準備香燭祭品等一概事物。陳老爺也是尋思去看看也無不可,也就不加阻攔。
陳老爺也是醫藥世家,自然知道太歲也稱肉芝,卻非草本木本菌本,本身卻是是活物,但不入蠃鱗毛羽昆,乃是上古以來天底下一等一奇怪的東西,經常有方士自稱受朝廷派遣,到是否尋找仙藥,肉芝即是其中一種,有些丹方就必須使用太歲投入爐中才可煉成。
不多時家人已將一切準備妥當,又套了兩輛大車,陳老爺一聲令下,一行人等直奔太歲嶺而去。
待到出了東門,走了三裡官道,倒是又平又穩,陳老爺倒還罷了,夫人早就無法在車上端坐,不停詢問路程。
轉過一道彎,卻聽到水響,領頭的家人叫一聲苦,把車停了下來。只因夜裡大雨,官道自然還算好走,左邊山裡溪流卻因水勢突大,只把前方官道直漫了過去,把路面泡塌,變成一個大大的黃泥水坑,不要說車,就是人也過不去。
陳員外和夫人自然也下車察看,只是無可奈何,陳夫人滿臉焦急之色。駕車的家丁,喚作陳祿的,卻是積年車把式,把老管家陳緣的本事學了個十成。當下招呼其他人,把另外一輛載着丫鬟的大車車板取下兩三條,再就地取材,割了些雜草灌木。先用雜草小灌木投入水坑,再將木板鋪在其上,可供人緩緩走過。
陳祿自然先試了試,來回走了兩遍,自覺無礙,便稟告自家老爺:
“路都泡酥了,只能用此應急之法通過,卻是禁不起大車,只能勞煩老爺夫人辛苦步行。”
陳老爺也是日常五禽戲做早課的,陳夫人也是辛苦操勞,到都不覺得有啥難處。當下留下兩個家人把馬車趕到路邊,等候回來乘坐,其他人等依次通過,雖然花了些時間,倒也是無驚無險。倒是有一兩個小丫鬟心裡嘀咕爲啥自家老爺夫人非要今天去那太歲嶺,遇上這麼個倒黴大水坑。
一行人等走走歇歇,只看日頭略略偏西,前面隱隱約約看到個岔路往山裡去了。只是很長時間沒有走了,各自雜草早就把路掩住。不待老爺吩咐,自有家人取出刀具,行那開路之事。
小路彎彎曲曲,進去約莫二里地,前面就看見一個孤零零的小山坡,只見通體黃土,上面莫說樹木,就連雜草也是一叢也無。衆人不由暗暗稱奇。陳老爺有些見識,知道此地傳說恐怕不假。一般太歲存身之處都是草木稀疏,蓋因太歲雖然深藏地下,卻是自行吸取天地元氣未養分。
陳夫人見小山坡上只有數丈,也十分平緩,尋思昨日那漁鼓道人特意尋上門來指點,這心願只怕應在子嗣之事,如今就在眼前,不如自家上去,也顯得虔誠。當下和陳員外一說,陳老爺也無啥理由反對,吩咐一聲,家人們盡在坡下等候,自家攜夫人慢慢行上山來。
不多時,陳夫人就見坡頂一個破破爛爛的院子,勉強能看出是個道觀,心中自是狂跳不停,陳員外還算鎮靜,粗粗打量,只見這個道觀實在是太破了,大門都不知道哪兒去了,外牆塌了一多半,陳夫人只是催促,兩夫婦進得觀來,裡面更加是破落不堪,就一進院落,後面就是大殿,遍地的破磚爛瓦,還滋生了許多蛇蟲鼠蟻,兩人小心翼翼的邊行邊看,正是:
山風穿牆遍體寒,破瓦遍地處處滑。
陳老爺攙這夫人進後殿一觀,殿內黑乎乎的,上面破了幾個大洞,想是風雨侵襲,屋頂都塌了半角,透了點光下來,不甚明亮。只見殿內有神臺神案,都是黃土壘就,神臺上擺放一座雕像,也是黃土稻草捏就,早就剝落斑斕,處處露出稻草來,腦袋都不見了。
老夫婦看了一回,只是有些失落,誰料外面一陣天風,把雲彩刮開了些,屋頂最大的一個洞透下一條光柱來,正照在神案上一物正在緩緩蠕動。陳員外膽子大些,遠遠的看去,似乎是個活物,大膽進了兩步,只見神案上仰天躺着一個娃娃,胖胖呼呼,一雙黑不溜秋的大眼睛正向員外看來,不哭不鬧,手腳亂蹬。陳員外總是膽大,也唬了一唬,接下來也是滿心歡喜,急喚老婦人上前。陳夫人看了也是喜從天降,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好了。正在此時,外面卻傳來一聲:“且住”。一位道人龍行虎步,搶入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