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相憐

生活復歸平靜, 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切又都回到了兩個人相識的最初。多麼洶涌的愛和思念都被埋在生活的表面,只剩了守望。兩個人的守望。

連瀛依然固守着既有的生活模式, 因兼了青少年心理輔導, 因此週末也會忙起來。

孟昭歐守了朋友的信條, 偶爾會在出國時給她買幾本心理學的書, 除此之外並沒有太多接觸。連瀛感謝孟昭歐的放手。翻着孟昭歐發的隻字短信, 也會陷入矛盾。最終也釋然,畢竟她和孟昭歐之間沒有帶着恨離開,能從容接受之後發生的一切, 包括男娶女嫁。連瀛想自己是不會再嫁人了。對孟昭歐的愛已經深深刻到骨頭裡了,從最初的認識到分手, 已經三年過去, 她忍受過欲愛不能的掙扎, 享受過被呵護寵愛的甜蜜,也承受過愛的代價, 如此深刻,她沒有心力再來一次,也捨不得去覆蓋。也許孟昭歐會再娶,連瀛心底的某處疼得揪心,她想她會習慣的。

已經入冬, 冷得厲害, 好不容易得空兒休個週末, 連瀛想着給連文三買件羽絨服郵寄回去。

連文三後來知道連瀛和孟昭歐還是沒有和好, 沉默了好長時間沒有說話。作爲父親他能做的已經做了, 連瀛不是小孩子,他也左右不了她的想法。每個人年輕的時候總有別人不理解的行爲。連文三想分手也好, 希望連瀛找個普通人嫁了。他沒有那麼多想法,既然分手了,就過各自的日子。他希望連瀛明年能夠開始新的戀情,想到這裡,彷彿一下子有了精神,到處託人打聽有沒有和連瀛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的老鄉什麼的,連文三覺得自己在做一件父母最理所應當的事情,爲兒女相親。

連瀛穿了大衣開門,嚇了一跳,蘇蕊穿了羽絨服一臉憔悴站在門前,看連瀛怔了神色,尷尬地笑笑,“猜你會在。”

連瀛熱淚上涌,要說不想蘇蕊是不可能的,大學到現在的情意,曾經的姐妹淘和閨蜜。連瀛常想沒有蘇蕊的大學生活會是怎樣的,蘇蕊拉她去參加劇社,和別人吃飯喝酒,認識了一幫朋友,有時候也會到蘇蕊家蹭飯,連瀛的大學生活算不得精彩,可是很多亮色卻是蘇蕊給她強行加上去的,剛開始是牴觸,後來卻也些許喜歡。到後來和家裡鬧了彆扭,蘇蕊簡直就是她的第二個家和唯一的親人,蘇蕊連同她的爸媽還有親戚都給了連瀛熱情的接納。沒有蘇蕊的連瀛可能會永遠地封閉起來。

把蘇蕊拉進屋,才覺得她手冰涼得厲害,連瀛忙倒了杯熱水,讓蘇蕊捂了暖手。蘇蕊是個暴脾氣,身子骨卻像和她作對似的,容易生病,到冬天,手腳冰涼,那時候連瀛總嘲笑她少發脾氣,以保存生命體能。

“你是要出去?”蘇蕊看了連瀛身上的大衣一眼。

“也就買點東西而已,沒什麼其他的。”連瀛邊說邊脫掉了大衣。

“阿瀛,你這段時間還好吧?”蘇蕊低着頭遲疑地問了一句。

連瀛不知如何回答,如果說身體那麼她好得很,入冬幾場流行感冒都沒有染到她。可她知道蘇蕊絕對不是問這個,沉默了一下,“還算好吧。”

蘇蕊猛然擡了頭,“爲什麼是還算好,難道不好麼?”

在蘇蕊面前連瀛從來不想刻意隱瞞什麼,而她和孟昭歐走到今天,原因並不是她害怕了流言,掙扎了批累,而是她太愛他了,害怕失去他。所以索性說明了,“我選擇了分手,現在開始有點習慣以前的生活,所以就是不算太壞,也還算好吧。”

“爲什麼分手,你們不想愛了嗎,還是他欺騙了你?”蘇蕊眼睛紅紅的,死死地盯住連瀛。

“愛,就是因爲愛才分手。沒有欺騙,只有愛,起碼目前。”

蘇蕊彷彿不懂似的挑眉看了連瀛端了杯水果茶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面色平靜,似乎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

“小道消息說東正和盧氏已經全面決裂,包括早年的聯姻,有人甚至說分居已經變成了離婚。我不能相信孟昭歐全是爲了你才這麼做的,可是總有你的原因,我以爲你們守得雲開見月明,終於可以修成正果。”

“對於他的婚姻我的確彷徨過,不是算計能不能和他以正式的身份在一起,而是對失去後重新孤獨的害怕。愛得越深,怕得越厲害。我從來知道他的婚姻不是簡單的問題,不是因我而起,也不會因我而結束。我只是想愛他,想回報他給我的愛,心甘情願地付出愛情。到現在我也沒有後悔過,哪怕現在已經分手了,我不覺得自己的愛情成空,我也沒打算忘掉孟昭歐,到現在我還愛他,深入骨髓的愛。”這是連瀛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對自己感情的剖白,愛人可以分手,但她不要愛情逝去,哪怕是孤零零一個人的愛。

蘇蕊張大眼睛彷彿不明白似的,“你爲什麼要分手?既然愛得這麼辛苦。”

“蕊蕊,我有心結,我再也不敢拿自己喜歡的東西去試,怕真的失去,現在這樣,我還可以遠遠地看他,我怕沒有看他的機會。我修了心理學一部分原因是很早的時候意識到自己這樣的心理,我想解救自己。你知道嗎,每當這樣的念頭出現的時候,我都會整夜睡不着覺,怕得發抖,不知那支劍什麼時候掉下,然後會有一天,擔心的就會發生。可是學了心理學也找不到出口,我現在相信是我的宿命。我愛孟昭歐,我想他好好的。”

“阿瀛,你不要說那麼可怕好不好,哪有這樣的事情,你那麼好,怎麼會發生呢,不要折磨你自己了。”蘇蕊被連瀛的言論嚇得不由打個冷顫,抓住了連瀛的手。

“嚇着你了,其實沒什麼,幾個月了,我已經開始習慣以前了。”連瀛反握蘇蕊的手,故作輕鬆的笑笑,“蕊蕊,你一定有什麼事情吧。”連瀛早看出蘇蕊的情形,她本來就是個喜怒形於色的人。

“阿瀛,你的意思說相愛的人也未必在一起是嗎?”蘇蕊失神地盯着杯子。

“蕊蕊,你怎麼了?是你和肖傳嗎?”

“我們沒事,定了春節結婚的。”

“好事啊!蕊蕊真的嗎,我……送你什麼好呢?”連瀛聽蘇蕊這麼平靜地說都不知怎麼表達自己的喜悅了。剛要再說什麼,覺得有什麼不對,“蕊蕊……”

“阿瀛,我怕了,怕結婚,心裡愛着別人還能和另一個人結婚。”

“蕊蕊。你和肖傳不是很好嗎?”連瀛不願去想。

“阿瀛,我曾經罵你委屈自己,現在我也是這個樣子。記得吳繁嗎,世界總是這樣充滿笑話嗎?五一的時候我和肖傳決定十一結婚,當我給吳繁打電話告訴他開玩笑要紅包的時候,吳繁沒有說話,只說真的嗎?你知道我當初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忘記吳繁接受肖傳的,可是當吳繁晚上出現在公司樓下的時候,我覺得過去又復活了。”蘇蕊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糾結中,“我們約在酒吧,吳繁不說一句話只是不停地喝酒,看他那樣喝,我就覺得自己的心疼得不得了。最好他說,蘇蕊,今天的酒是對過去暗戀的告別。我居然不知道他一直喜歡我,只是因爲當初肖傳先透露了對我的好感,作爲好朋友他選擇了沉默。”

“阿瀛,我突然有點恨肖傳,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經和吳繁在一起了。可是想起肖傳陪我散心的日子,我又恨不起來。那時候剛罵過你,我就陷入了這樣的感情漩渦,忍不住和吳繁見面,又不忍拒絕肖傳,我恨不了別人,只能恨自己,只好把婚禮一拖在拖,直到雙方父母都出來阻撓才定在了春節,可是,我想不出來怎麼嫁給自己不愛的人。”說到最後,蘇蕊趴到桌子上哭起來。

連瀛不知所措地看着蘇蕊,她那樣一個直來直去,愛憎分明的人居然也爲情所困,而且是這麼複雜,不能拋棄患難的愛人也不能忘卻曾經的愛戀。連瀛撫摸了蘇蕊的頭髮,“肖傳沒問什麼嗎?”

“他只問了一次,我敷衍他說是婚前綜合症,以後他再沒問,我覺得他好像意識到什麼了,不像是剛開始那麼熱切。”

“那吳繁呢?”

“他不說什麼,高興的時候,我們就出去玩,更多的時候,他只是痛苦地看著我,剛開始知道他喜歡我的幸福和喜悅已經慢慢消失,我不知道自己怎麼辦。他的老婆帶孩子去了國外,從來沒有說起我們之間的未來,其實,即使他說了,我也未必離得開肖傳,真的和他去千山萬水。”

連瀛真想罵蘇蕊,挺聰明伶俐一個人,怎麼辦了這樣的糊塗事,吳繁喜歡蘇蕊也許沒錯,蘇蕊人也長得俏麗,褪去大學時的單純,像朵奔放豔麗的紅玫瑰,多刺多情,男人不喜歡是不可能的。相比之下,肖傳就可靠得多,上學時就沒有吳繁愛出風頭,也愛得實在。蘇蕊一定是昏了頭。可她又怎麼能去罵蘇蕊,愛上了誰能說好怎麼開始,怎麼結束。

“蕊蕊,你的面前或許是兩份愛情,我也沒有足夠的理由說服你選擇哪個,當初我面對孟昭歐的時候也是混亂不堪的,他總能在我感到尷尬和疲憊的時候出現,愛情在自己還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萌生,我躲了一年多,終於逃不過自己的心意和他在一起。你和我不同,吳繁和老婆似乎過得不錯,而肖傳也的確愛你,也許你和吳繁之間的是愛情,但也不能否定你和肖傳之間的不是。你得好好想想,如果想明白失去哪個讓你更痛心,更難過,那麼哪個應該就是真的值得守住的。”

蘇蕊擡起還沾着眼淚的臉,頭一次那張永遠活潑生動、鬥志昂揚的臉變得可憐兮兮的,“阿瀛,我知道了,和吳繁糾纏下去,和肖傳拖下去也終究不是辦法,我想和肖傳說明白,想一個人去走走,天天見到他們,我被愛情弄笨了。到時候可能會有個結果吧。要麼拼得世人口舌和吳繁愛一場,要麼老老實實和肖傳結婚。”

“一定會有的,也許試圖一次真正的離開纔會明白自己究竟要什麼。”連瀛看着蘇蕊,“蕊蕊,其實我希望你選擇一個不讓自己受傷的愛情。”

兩個女孩兒都沉默了,爲她們各自的愛情沉默。熱水續進杯子裡,騰起一股熱氣,在已冰涼的杯壁上染了一層水霧,什麼都看不清楚,可是隻消一會兒的功夫,杯子全變熱的時候,水氣散去,又是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