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昏迷

連瀛心神不寧整個週末。從週五晚上到週六的晚上連着兩個晚上都睡不好。像剛和孟昭歐分手那會兒, 怪異的夢一個接着一個,半夜醒來覺得自己比斯皮爾伯格還要神,可是一大早起來卻什麼情節都忘了, 只是身體乏得厲害, 腦袋昏昏沉沉, 心跳得厲害。週六是在幫別人做心理諮詢, 連瀛發現自己好幾次不能認真地傾聽下去, 看着患者的嘴一張一合,短暫的數秒覺得自己好像走了神,暗暗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 疼痛讓大腦暫時恢復清明。好不容易等其他的老師回來,連瀛在隔壁的屋裡歇下來, 身體疲倦, 靠着沙發居然睡了過去, 依然是詭異的夢境,連瀛是在看到一個怪獸時猛地驚醒了。捧着腦袋發了會兒呆, 掏出手機給連文三打了電話。連文三正在經堂和僧人聊天,接了連瀛的電話很奇怪問她有什麼事情,連瀛素來是晚上往家打電話。連瀛聽着連文三的聲音,心裡鬆了一口氣,簡單地說沒什麼事情, 就是買了件羽絨服準備給他寄回去, 和他說一聲。連文三心裡暖和但嘴上還是嘮叨了幾句。

電話掛了, 連瀛心情稍許平靜, 但是心裡那種莫名其妙的驚慌感仍然揮之不去。連瀛想不出來還有什麼, 心情鬱郁地捱到下了班回去泡了熱水澡便去睡了。噩夢依然出現,連瀛心口堵得厲害, 爬起來喝水,看桌上的鬧鐘時間指了十二點。猶豫地拿起手機看了看。手機裡孟昭歐最近的一條短信還是差不多一個月前發的,那是新年發給她的祝福短信,內容寥寥,“暖陽晴雪,日日美好,新年快樂。”署名是“昭歐”兩個字。記得她也回覆了,琢磨了半天拼了幾個英文字,“thanks,you too.”發出去以後,有點後悔,孟昭歐在國外多年,在他面前耍洋文只怕是班門弄斧,心裡懊惱了半天。可如今,她想問候他一句,也不知該從何說起。戀人變朋友,尤其是情分未盡的,真的很難,她怕自己多一份關心就會給自己一個不顧一切荒誕的理由。她也怕自己多一份關心會破壞孟昭歐已經步入正軌的生活。

手機拿起放下,屏幕黑了又亮了,連瀛居然痛恨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給孟昭歐發一條短信問候,頹然放下手機,慢慢躺到被子裡,眼淚還是流了出來。半年了,她還走不出來,或許是她不願意走出來,可是這樣的日子很苦,苦得她曾經覺得堅強無敵的心也承受不住。

週日的下午在清冷的冬日陽光裡收拾晾曬的被子,手機尖利地想了起來,是蘇蕊曾經設的屬於她的專有鈴聲,有多長時間沒有想起來過了。連瀛接了手機,聽見蘇蕊在那邊氣喘吁吁,“阿瀛,你沒事吧?”

“我很好啊,怎麼了?”連瀛看了眼鏡子裡自己。

“你不知道嗎?孟……昭歐……”

“孟昭歐怎麼了,他出什麼事了?”兩天來的焦慮和心神不寧讓連瀛的心突然狂跳起來,似乎要跳了出來,她只能屏住呼吸等待從蘇蕊嘴裡出來的壞消息,是的,一定是壞消息,否則她不會這樣難受。

“阿瀛,你別急,消息不一定可靠,是小道來的,好像說是孟昭歐出了車禍……”蘇蕊字斟句酌。

“什麼時候的事情?”連瀛發現自己的血液凝固了,大腦裡只剩了“他出事了,他還是出事了”。

“週五晚上,可能消息是被壓着不發的,我是聽一個同事講的。阿瀛,你沒事吧?”

“蕊蕊謝謝你。我沒事。你放心。”連瀛平靜地掛了電話,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死寂的平靜。

撥了孟昭歐的電話,沒有人聽,只是一聲接一聲地傳遞了失望和不幸。連瀛摁了鍵,重新再撥一遍,仍然是讓人無望的聲音。連瀛就那樣聽着直到變成短促的聲音。終究是她害了他,這樣的認知摧毀了連瀛最後一點支撐,爲什麼明知不能愛還要愛,爲什麼都離開了老天還是要懲罰她。

慌張無措的連瀛突然想起了方雲山,他一定知道孟昭歐怎麼樣,在哪裡,是真的還是假的。一定要見到他,一定。

連瀛按方雲山的指示到了醫院。應該是聽了吩咐,值班護士很負責任地攔住連瀛問她找誰,連瀛報上名字,護士卻說沒這號人,連瀛着急又沒法子,只好再給方雲山打電話,方雲山叫她別急,這就出來接她。

連瀛焦急地等在外面直看到方雲山再也不管值班護士阻攔衝過去抓住了方雲山的手,“方二哥,孟昭歐他怎樣了?”話未說完,眼淚已經噼裡啪啦掉了下來。

方雲山煩躁地耙耙頭髮,“還昏迷着,連瀛,要不是你一句方二哥,我還真氣,你說你們倆不好好地呆在一起,非得有一個出事了,另一個魂不守舍地跑來,這叫什麼事情?……哎,不說了,不說了。老四在ICU。消息沒敢放出去,但還是有人聽說了。”

連瀛已經聽不進去什麼了,透過玻璃窗能看到孟昭歐插了管子,全身被紗布包裹着,這根本不是那個俊朗的、冷峻的、時而也會溫柔無賴的孟昭歐,他躺在那裡,了無生氣,即使她現在心裡呼喚他千萬遍,他也不會睜眼看她一下。如果是永遠呢,連瀛突然被自己的念頭嚇壞了,不由得念出一句哦彌陀佛。如果那樣,她要怎麼辦?如果知道孟昭歐會這樣,她會躲得遠遠的來求他的平安。

方雲山實在看不下去連瀛趴在玻璃窗前流淚的樣子,站了有半個小時了,還是一動不動,真是作孽。走過去拍了拍連瀛的肩膀,“到這邊坐會兒吧,護士都監控着呢。”眼前的連瀛突然身子一歪向旁邊倒去,方雲山眼疾手快扶住了連瀛的胳膊,只是減緩了摔倒的速度,連瀛還是摔坐到地上。方雲山要扶她起來,連瀛擺了擺手,揉了揉腿,撐着牆壁站了起來,方雲山還是把她撐到一邊的椅子上。

連瀛靠着椅子失神地盯着玻璃,眼睛又紅又腫。方雲山坐在旁邊自顧自地說,“週五晚上我們一起吃飯,之後各自回家,幸好我和老五找他有事給他打電話,總是不接,覺得蹊蹺,後來在離他西郊別墅不遠的地方發現了人和車,警察說是對面車過來時,他的車往後倒了躲,還是不及正面的來車速度快,撞了之後又甩到了旁邊的水泥罐車,強烈的重撞之下人受了多處傷,胳膊和腿都有骨折,倒不是要命的,關鍵是腦袋,裡面有淤血,所以還昏迷着。醫生說再觀察一天,看情況是否需要開顱。”方雲山突然砸了一下椅子,“一定是盧淑偉那小子乾的,天殺的王八蛋,他耍橫的,老子就不放過他!”

連瀛耳朵裡聽着方雲山的描述,身上一個勁兒地打哆嗦,萬一方雲山他們沒打電話,那會怎麼辦,她知道西郊的別墅還是僻靜了些,雖然離城區不是很遠,但因植被環境好,受到限制的開發,周圍還是比較荒的,尤其是冬天的夜裡。那麼孟昭歐也許在車裡會失血,沒人管。連瀛閉住眼睛再不敢想下去,彷彿是爲了證明,又撐起身體看一眼玻璃裡牀上的人。他還在,儘管紗布讓她看不到他的面目,可是那氣息還是熟悉的。

走廊裡稍有些混亂,似乎有人來了,連瀛聽着腳步聲擡眼向來處看去,正對了唐秉沉一雙眼,臉色凝重,看到連瀛似乎也一驚,然而很快就恢復了正常,衝她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向方雲山說話,“方先生,宋先生一會兒過來,這幾個人都很可靠,你放心。”然後是一幫人竊竊私語。

連瀛最初見到唐秉沉也有點意外,然後就放平了心情。他們在說什麼也不去管,她只想着如何讓孟昭歐挺過這一天的難關,他知不知道現在她離他如此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