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鈴纔不要和屠蘇哥哥分開！襄鈴也要去天墉城！”
得知只有百里屠蘇、方蘭生、紅玉三人前去天墉城問詢封印一事, 襄鈴馬上紅了眼，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小鈴兒乖，崑崙山天墉城乃是天下清氣所鍾之地, 你身爲狐妖、晴雪妹子又身帶瘴毒, 自是無法進入。”紅玉摟着快要哭出來的襄鈴安慰。
方蘭生聽了這原委才明白, 恐怕這紅玉真的不是妖怪。
“嗚嗚嗚, 孃親不要我, 你們也不要我啦！”
風晴雪見狀也有些動容，“我也想要幫蘇蘇和蘭生的忙，哪怕一點點也好。”
方蘭生對女孩子最是沒轍, 只好半蹲下身子對襄鈴說道：“不要哭鼻子了，我還有事要託付給襄鈴去辦, 也只有襄鈴可以辦得到。”
聽到這話襄鈴擡起頭來露出水汪汪的大眼說道：“蘭生哥哥說真的？騙人是小狗哦。”
“是是是, 蘭生哥哥最講信譽。”他頗有些無奈地哄道：“這件事, 還非你不可了。”
襄鈴馬上停止了哭泣，變成狐狸的樣子一下子躍到方蘭生肩頭, 大大的尾巴掃着他的背部，“是什麼事，襄鈴一定會做的漂漂亮亮的！”
“襄鈴可以聯繫到胡青嗎？你去青丘之國找他，他活得時間長，應該知道關於蓬萊覆國的事情, 你仔細打聽清楚, 說不定有什麼別的線索。”
小狐狸心急, 聽了擺擺尾巴, 噌地一下就衝到了天上。
“晴雪。”方蘭生走到風晴雪身前作了個揖, “蘭生也有一事相托。”
風晴雪見了連忙跳到了一邊避開他的大禮，有些驚慌地說道：“蘭生對我不要行禮, 我們都是朋友，有事開口就可以。”
方蘭生笑了笑說道：“我在琴川還有些親朋好友，還望晴雪護他們周全。大姐姐夫整日在西域漂泊不定，倒是安全些，我爹是琴川城外破山寺主持，除此還有兩個姐姐家在蘇州，我擔心他們……”
風晴雪忙不迭點頭，拍胸說道：“放心，都交給我好了。”
要走的功夫，方蘭生有些猶豫地開了口，“我昨天去青玉壇的時候碰到了尹千觴，看樣子他好像早就知情，你、要多加小心。”
因爲要去拜見天墉城的各位長老，他們找了條小溪，簡單的洗去一身狼狽，換了身乾淨的衣服。
紅玉看着不遠處有些過分安靜地撫摸着青玉司南佩的方蘭生，對着百里屠蘇嘆道：“猴兒懂事了，卻叫人心疼得緊，也不知道是好也不好。”
百里屠蘇不可聞地“恩”了一聲，大步走到方蘭生身邊說道：“不如我們現在就動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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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接近崑崙山，方蘭生便感覺到了那股大氣磅礴、滲透在日星河嶽之中的浩然正氣，站到山底，這種感覺更勝。
天墉城位於崑崙主峰太白山之上，左右後三面靠山臨峰，山脈走向或如鸞翔鳳舞、大起大落，或如蛟騰龍飛，閃跡藏蹤。這些山峰穩穩把天墉城圍在其中盤龍棲鳳的平臺之上，無怪乎其被稱之爲道家清氣合聚之地。
方蘭生站在這清都紫微大門外看周圍峰迴路轉、紫氣浮關，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好像暢遊在無窮盡的浩渺正氣之中。
見到掌門涵素真人和執劍長老紫胤真人之後，方蘭生不由心中讚歎，一個是精神矍鑠竹清鬆瘦、一個是仙風道氣超凡脫俗，都是難得一見的人物。
他想起之前見過陵越也是正氣凜然，甚至連剛纔通報的小弟子也是一副清新的樣子，暗暗猜測也不知道是崑崙一派的武功還是天墉城的風水造就了這些個清氣滿乾坤的不俗人物。
百里屠蘇的師尊紫胤真人是童顏鶴髮的仙人，紅玉見到跪倒就拜，口稱主人，那嚴肅的樣子倒把方蘭生嚇了一跳，聽了他們對話才知道形容豔麗的紅玉竟然是天墉城執劍長老的劍靈，受命下山保護百里屠蘇的。
“我早就覺得奇怪，怎麼一點都不怕我的佛珠，可又不像是凡人……”看着莊嚴肅穆匍匐在地的紅玉，讓看慣了她御姐範兒的方蘭生心裡有些彆扭。
百里屠蘇向兩位前輩稟明瞭慳臾的警告以及在烏蒙靈谷煞氣發作的情形，年邁的掌門皺起了眉頭，“本想以崑崙山清氣抑制你體內煞氣，再尋化解之法，且多年來亦非全無眉目，只不過需得經年累月待在山上，直到煞氣得以化解，一旦遠離，則凶煞難抑。[1]”
百里屠蘇微微點了點頭，倒是方蘭生驚呼出聲，“這樣的話，木頭臉豈不是一輩子都要被困在山上？！”
涵素真人的眉頭皺的更緊，“在山上潛心問道也是幸事，再者說來，只要尋得化解之法……”
想到在祖洲百里屠蘇轉述的情形，解封則魂飛魄散，不解則變身爲狂魔，這，是多麼殘酷的事實。
方蘭生有些心涼，連遠古戰龍都沒辦法解決的事情，恐怕不會如此簡單。
誠然，他們可以去東海歸墟尋找火神祝融幫忙，可是一來那個地方本就是有去無回的深淵在前，二來現在還有歐陽少恭緊追不捨在後。
胡思亂想的功夫，耳邊傳來紫胤真人清越的聲音，“此事須思慮定奪，天色已晚，你們先歇下吧。”
從回到房間至深夜，方蘭生坐在牀邊像尊雕塑，一字未說，百里屠蘇心裡有些微的不安，主動開口問道：“你、在想些什麼。”
“我在想爲什麼好人總是沒有好報。”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說出了心中所想，有些尷尬。
“多謝。”
方蘭生從來不會大大方方地表明自己的關心，如今明說出來，心裡說不出的彆扭，他慌忙紅着臉轉移話題說道：“聽你師父的意思，是要讓你一直待在這裡？”
百里屠蘇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說道：“多半如此。”
“可是，你是活生生的人啊，還不到二十歲，這世界上有太多的美好東西還沒有看到！”方蘭生在心裡補充了一句，何況，他們現在能做的也只是拖延罷了。
只是這話，他想想都覺得殘忍。
“反正我有兩世的記憶，到時候騰翔來一一說給你聽，再不濟，讓那隻肥雞跑跑腿減減肥，保證你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百里屠蘇看到他爲自己思量的樣子，心裡覺得無比地柔軟，露出了一個極淡的笑容，“我知道你喜歡隨心所欲自由自在，是不是一切落下帷幕之後，就會動身遊遍五湖四海？”
因爲極少看到對方的笑容，方蘭生一下子被感染了，露出了幾天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是啊，‘爲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隙，我胸無大志，不想追求什麼功名利祿，只願及時行樂而已。”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神一亮，“我有沒有跟你提過我的大姐？她在西域做馬賊，好像有個‘金刀豔客’的諢號，我那大姐夫就是俠義榜上排名第一的逐風浪俠楚隨風。他們走南闖北懲惡揚善肆意江湖的生活也是很令人嚮往的。我雖然不能做到他們那般瀟灑，可若是能夠走遍千山萬水，我定會出本《五湖雜錄》來記載人間趣事。”
他頓了頓說道：“這樣萬一你留在這裡也不會無聊。”
“方纔師尊單獨跟我說不會繼續居於執劍長老之位，言明要我來做下一任的執劍長老。”
方蘭生心裡有些失望，他的確想走遍天涯海角，可那藍圖中有百里屠蘇、有紅玉、有風晴雪還有襄鈴，近一年的經歷讓他認爲他們是一體的，再沒有什麼可以分開。
看着他沮喪地低下了頭，有些孩子氣地咬着嘴脣，百里屠蘇竟然覺得有些可愛，他想伸手拍拍對方的腦袋，最後只是落到了肩膀上面，“師尊養育之恩，一年之前我也許會答應，可是這一年下來，我才發現除了靜心清修之外還有那很多有意義的事情。如有可能，我也想看盡世上繁花似錦雲捲雲舒、踏遍天涯海角山川萬里。”
聽到這裡，方蘭生有些不可思議地睜大了雙眼，“你、你的意思是？”
對方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可繼而又苦惱起來，“可是封印的事情……好煩哇好煩。”
“小蘭因何而煩躁，可否告知於我，少恭定會爲你排憂解難。”隨着溫潤的聲音響起，房間裡出現歐陽少恭的身影。
“歐陽少恭！”方蘭生飛快擼下左腕的佛珠開始唸咒，法術卻穿過對方的身體打到了地上。
“小蘭怎地還是如此莽撞，這裡可是崑崙派的地界，我雖然也可以真身前往，但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看對方依舊笑得眉眼柔和一副無害的樣子，方蘭生再想到他們的行爲被這個人牢牢掌控，心裡就不住地發冷，“你又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千觴早已在你們身上撒下無色無味的‘冥蝶粉’，青玉壇自有方法追尋。[1]”歐陽少恭緩緩地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小蘭怎麼還是這樣孩子氣，明明已經開始猜疑千觴，也不去落實個清楚？”
不用他說，方蘭生心中也非常悔恨，如果因爲他的不謹慎害了風晴雪和襄鈴，那就真的難辭其咎了。
“小蘭可是生氣了？這倒無妨，我已把他變作焦冥，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你看，朋友也罷，仇敵也罷，全部歸於永恆，豈不妙哉？”
方蘭生腦中突然想到風晴雪的話，連忙問道：“那醉鬼是不是晴雪的大哥。”
“是與不是又有何妨？小蘭也不要太爲他人憂心，大不了最後讓他兄妹變成焦冥也混在一起，也算是成人之美。”歐陽少恭仍是笑得溫潤謙和，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他覺得毫無溫度，晴雪辛辛苦苦才找到的大哥，還沒有相認就……
百里屠蘇見他精神不好，連忙靠近握住了他的手，歐陽少恭見此，垂下了雙眼，“百里公子，你少時滅族確實於我有關，可你是否還記得，是你親自告訴我靈谷的入口？”
烏蒙靈谷因爲封印着兇劍，自然是不允許外人隨意出入，百里屠蘇因爲記憶缺失記不清爲何這樣嚴密的家鄉會被一朝毀滅，卻原來，是因着自己的緣故。
一時之間戾氣在身體內膨脹，還好身處於浩然之氣充沛的天墉城，沒多久就緩和了下來。
“小蘭你看，方纔百里少俠雙眼赤紅，定是受了不少的罪，但是變作焦冥之後便沒有痛苦了。人死不能復生，可我卻能使他們達到永恆。無論愛過的、恨過的，我都會將他們永遠留在身邊，永不忘記。”
他溫柔地側了下頭，勾起脣角笑道：“琴川是我回憶之地，那裡的人自然也要帶上，不然這場疫病豈不白費？[1]還有寂桐、瑾娘，他們現在俱已化作焦冥在青玉壇等着我們。”
方蘭生瞳孔張大，有些不能相信地說道：“你竟然連桐姨也不放過，她可是自小看你長大，最最疼你！”
歐陽少恭嘆了一口氣，伸手想要摸摸他的頭髮，卻發現自己並非實體，只得作罷，“小蘭怎麼就不明白，人總有生老病死，天道無情，我讓他們永世不滅，又有什麼不好。”
“不好！當然不好，什麼永恆，連行屍走肉都算不上！你都不問問他們是否願意嗎？”方蘭生抱着頭煩躁地說道：“你瘋了！瘋了！”
“我是瘋了，”歐陽少恭沉下臉說道：“太子長琴獲罪於天，生生世世寡親緣情緣，我不甘心，定叫衆人永世陪伴在我身邊！”
“既然焦冥那麼好，你爲什麼不自己化作焦冥，不就一了百了了？”
“我是永恆之國的主人，同他們自然是不一樣的！沒有我，便不會有那萬萬千千的國人！”
“那麼巽芳呢？若巽芳還活着，你又意欲如何？！”巽芳公主是刻在歐陽少恭心頭的一道硬傷，方蘭生本無意於揭他傷疤，可一時氣急也就口無遮攔低說出來了。
歐陽少恭沉默了一會，靜靜擡頭說道：“我不知道，她已經死了。”
他放柔了聲音轉而說道：“縱然蒼天對我不公，我卻視衆生平等，就連在地宮死去的雷嚴，也已作爲焦冥得到了永生。”
雷嚴？方蘭生腦子裡有什麼飛快閃過，“我那次失憶，是不是你做了什麼手腳？”
“小蘭果然聰明，瑾娘曾告知於我，琴川方向有人的一半魂魄曾經漂泊於異世，正巧我的命魂也在那裡，也一併就尋去了。我當時見你言談有趣就上了心，再後來，我用丹藥封起了你現世記憶，才知道小蘭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方蘭生聲音有些不穩，“這麼說，你一開始就要利用我？！”
“我又哪裡會利用小蘭？在那之前，我早已停止了對於魂魄永生的追求，只是感興趣罷了。”
歐陽少恭突然閉嘴側耳聽了聽，繼而笑道：“少恭不便久留，既然你們已經來到此處也就省了不少麻煩，煩請百里少俠解了封印，十日後少恭於祖洲以北的蓬萊國恭候大駕。”
方蘭生見他這樣篤定的語氣，心中有些不詳的預感，“真是可笑，我們憑什麼聽命於你？”
歐陽少恭皺起了如煙似黛的眉頭說道：“看來小蘭真是變了。”
“若是有人不赴邀約，我自然心急，我一心急，卻不知會做出何事，揮手之間令江南出現幾座死城，倒也不算什麼。孰輕孰重，小蘭自是可以做出抉擇。[1]”說完，便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