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府城,其繁華程度雖遠遠比不上京城大都,但也是人口密集,商賈往來之交通要道,平日裡便熱鬧非常。
近日此地更如開了鍋一般。盜匪馬家軍與大楚平南王的人馬來勢洶洶,對泰州形成鐵壁合圍之勢,勢在必得。
好在泰州府郡守大人高瞻遠矚,早有準備。未等大楚的兵馬開至城下,他老人家早已備好了幾輛馬車,載着幾位夫人家眷及金銀細軟,趁着夜色溜之乎也。
負責城防的司將軍跑了幾趟郡守府,愣是沒能見到郡守大人的身影,難免心中鬱悶,茫然不知所措。
城中消息靈通的富商巨賈、大戶人家大都也備好了馬車,都嚷嚷着要出城逃命。司將軍卻擔心兵臨城下,若四門洞開趁混亂之際再有賊寇混入,那泰州城就不攻自破了。因此咬牙下定決心,傳令四門緊閉,任何人不得出入。
這些富商巨賈們統統不幹了:你想死隨你的便,可你不能拉着衆人陪葬啊!因此都涌上街頭,吵吵嚷嚷鬧翻了天。
街頭傳來此起彼伏的吵鬧聲終於驚醒了尚在府衙倉庫裡犯困打盹的老頑固孫承安,他揉了揉雙眼,站起身來倒揹着雙手邁出了府衙的后角門,隨着人流擠到街頭看熱鬧。
街心一個原木搭建的簡陋木臺之上,鬍子拉渣的司將軍黑着臉閉目養神,面對臺下吵嚷的人流充耳不聞。站在他四周的兵卒們神情緊張,右手都按在腰間的刀柄處,隨時準備拔刀應對羣體性突發事件。
“姓司的,郡守大人都丟下我們出城跑路逃命去了,你一個小小的守城都尉,憑什麼攔住大夥不讓出城?想死你自己留下,別擋了大夥的生路!你們說是不是啊?!”。
一位身量高大,麪皮白淨,腰纏奪目的燙金寬腰帶中年人高舉手臂義憤填膺地高喊道。
他的高喊彷彿是往開水鍋裡又投進了一塊巨石,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衆人羣情激憤,咬牙切齒,振臂吶喊着向中央的木臺涌去。
司將軍猛地睜開了雙眼,眼中殺氣畢現,“騰”地猛然站起身來,“唰啦”一聲抽出明晃晃的佩劍指向臺下衆人高喝道:“瞎嚷嚷什麼?泰州城如今已被匪寇圍困,那匪寇們嗜血成癮,殺人成性。本將之所以緊閉四門,是爲了保全爾等的性命!你們若願意自投羅網,主動出去送死,在下這就命令守城兵卒四門洞開,讓盜匪隨意進出,爾等意下如何?!”。
原本喧鬧的衆人顯然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頓時鴉雀無聲,統統沒了主意地東張西望。
孫承安撥開衆人,彎腰駝背吃力地登上了木臺,來到了司將軍身邊微微抱拳一禮。
司將軍滿腹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不曉得這個乾巴老頭想要做些什麼。
孫承安衝他微微一笑,轉身面對臺下衆人施禮道:“老少爺們們,我孫承安想必你們當中的不少人都認識吧?在下乃泰州府衙一名小吏。首先,我請大傢伙稍安勿躁,不要輕信謠言。什麼郡守大人棄城而逃完全是騙人的鬼話!老朽久在衙門做事,我心裡最清楚:郡守大人心繫百姓,焦灼之下隻身連夜出城給我們大傢伙搬救兵去了!”。
說到這裡,旁邊那位臉色黝黑的司將軍半張着嘴吃驚地扭過頭來望了孫承安一眼,眼神中既有驚訝,又有幾分感激。
臺下的衆人嘰嘰喳喳,紛紛交頭接耳起來,顯然是半信半疑。
孫承安抖動着花白的鬍鬚,揮了揮手止住衆人的喧譁再次開口道:“諸位老少爺們們,大家也該體諒司將軍他們的一番苦心。如今大敵當前,我等應該衆志成城,同仇敵愾。俗話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就算你們這次僥倖逃脫賊手,一旦我們大齊亡國了,你們又能逃到哪裡去?”。
臺下的衆人再度陷入沉默,紛紛低下頭去,蹙眉思索起來。
孫承安伸長滿是皺褶的細脖頸,揮動着枯瘦的手臂高聲道:“當下我等小民只有協力同心,誓死保衛泰州城,才能守住我們的家園,保護我們的妻女小兒免受盜匪的荼毒!真龍天子、當朝聖君絕不會坐視盜匪橫行,黎民生靈塗炭!我們要做的就是爲朝廷王師爭取寶貴的時間,既是救國救民,也是我等自救!大敵當前,司將軍等守城將士是我們目前生命唯一的守護神,一切當聽從其安排,你們還有什麼好衝他們嚷嚷的?!”。
孫承安的一身正氣,一番慷慨激昂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圍觀湊熱鬧的衆人紛紛向他投去讚許的目光,低着頭漸漸散去了。
司將軍連忙躬身向孫承安施禮道:“多謝老丈仗義執言,替我守軍解了燃眉之急,請受我司某一拜。”
孫承安趕忙伸出雙手,欠身說道:“司將軍何出此言?老朽雖身在府衙,職務卑微,但位卑未敢忘憂國,胸中一直有一顆拳拳報國之心。孫將軍肩負城中數萬百姓的性命安危,任重而道遠,老朽可受不起你這一拜,切莫折煞我了!老朽當下只恨平生未曾習武,不能與將軍持刀舞劍,並肩縱馬殺賊。但凡有老朽能盡點微薄之力之處,司將軍儘管開口,老朽定當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司將軍連忙上前一步,伸手激動地攥住孫承安的一隻枯瘦臂膀開言道:“老丈如此義薄雲天,在下雖是個行伍出身的粗人,內心感佩之餘,正好有要事相求。老丈可否隨我到軍營中借一步說話?”。
孫承安慨然應允,轉身隨着司將軍匆匆而去。
來至司將軍略顯簡陋的營帳之中,他先是客氣地請孫承安落座,命手下兵卒奉上了兩杯清茶,便揮手屏退了衆人,低頭與孫承安竊竊私語起來。
“不瞞老丈,此次賊寇圍城,來勢洶洶,大有勢在必得之態。在下心急如焚,卻遍尋不到郡守大人的身影,正想找個人幫着出出主意。”
孫承安微微一笑道:“你我一見如故,有何難處,司將軍不妨直言相告,我們一起想想辦法!”。
司將軍點了點頭,正色道:“不瞞老丈,恕司某直言了:這一來呢,我守軍兵力嚴重不足,就算豁出命去,也不知這泰州城能堅守多久,何時才能盼來朝廷救兵。二來,這幾日某家一直在查探城防各處,城樓有些地方因年久失修,已然坍塌了。放任不管,只怕盜賊強悍,城池不攻自破!可是苦於既無有用作修繕的銀兩,更缺乏人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孫承安低頭思索了良久,這才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擡頭道:“俗話說人心齊,泰山移。如若將軍能信得過我,老朽願爲將軍分憂。請將軍撥給我一哨人馬,精明強幹,全副武裝,百十人足矣。將軍只需仍嚴令四門緊閉,任何人不得出入,老朽拼上這一把老骨頭,也要爲將軍辦成這幾件難事。”
司將軍伸長脖子問道:“但不知老丈打算如何去做?”。
孫承安直言不諱地說道:“既然郡守大人已離城而去,您就是泰州府城的最高長官。可派兵將衙門的糧庫、銀庫統統接管過來,統一調度。老朽帶着人走街串巷,鼓動城中的青壯拿起刀劍,支援城防,儘可能地補充守軍兵力之不足。”
孫承安停了一下,又端起那碗清茶,猛灌了兩大口,滋潤了一下乾涸的嗓子,扭回頭來接着說道:“依老朽看來,那些想出城的富商巨賈雖然今日暫被壓制,出於求生本能,他們一定還會有所動作,伺機偷偷溜出城去逃命。老朽建議司將軍屆時切莫手軟,抓上一些,殺掉一批!收繳了他們的財物充公,這樣就有了修繕城防工事的銀兩,也好約束城中百姓人心。老朽會去四處動員一些民夫,讓他們連軸轉好完成修繕的工作,守城將士儘管安心防務就是了。同時,對於散播謠言,擾亂軍心、民心者,我等也絕不手軟,做到殺一儆百。”
司將軍聞言,連連頷首不止。片刻之後,司將軍站起身來,舉起茶碗說道:“老丈所言極是,司某以茶代酒,敬老丈一碗。司某也在此立下誓言:城在人在,我等守軍誓與泰州百姓共存亡!”。
孫承安也激動地站起身來,雙手捧起茶碗言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老朽願以風燭殘年,竭盡所能,輔佐將軍合力擊潰賊寇,共保泰州府城。倘若城破,老朽將以死明志,絕不貪生苟活於賊寇的鐵蹄之下!”。
煙塵四起,戰馬嘶鳴。
馬家軍與平南王的兩路人馬如期出現在泰州城下,將四門緊閉的泰州城圍的如鐵桶一般。
威風凜凜騎在馬上,一身銀盔銀甲的大楚平南王唐萬年掃視了城樓一眼,脣邊泛起一絲輕蔑的冷笑。
一員副將匆匆行至近前,抱拳拱手道:“王爺,我軍已全部就位,是否即刻架炮攻城?”。
唐萬年一揮馬鞭輕鬆言道:“慌什麼?這小小的泰州城如今被圍的水泄不通,守軍已是甕中之鱉,我兩路大軍同時發起強攻,拿下這座小小的府城更如探囊取物一般。料想城中守軍此時正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讓他們多擔驚受怕一會兒吧。我軍一路奔波,人困馬乏,先就地安營紮寨,埋鍋造飯,等吃飽喝足了再收拾他們這幫膽小鬼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