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隨着兩班衙役同時用手中的廷杖重重而有節奏地擊打地面,大堂之上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涉案的一干人等全數到堂,都跪在堂下低着頭戰戰兢兢。唯有作爲原告的受害者家屬代表,心裡有底的胡瞻天不時擡頭,偷偷瞄兩眼上垂首桌案後正襟危坐的欽差大人。
寬大明亮的大堂之上,左右兩側還分別擺放着兩張桌案,涿州府郡守大人和朝陽縣平章一聲不吭地坐在桌案之後。
李景澄輕拍了一下驚堂木,緩緩開口道:“將人犯盛良的枷鎖先卸去,讓他好好跪着回話。”
一名衙役邁步上前,將人犯的枷鎖打開收起。頭髮蓬亂,面色蒼白,雙眼無神的盛良連忙跪倒叩頭施禮,口中言道:“多謝欽差大人,草民認罪。草民確是一時激憤砍殺了那屠老四,殺人償命,草民無話可說。”
李景澄鼻中冷哼了一聲,威嚴地說道:“人犯擡起頭來回話。你且將案發經過細細道來,但有半句虛言,本欽差定不輕饒!若有什麼冤情,本欽差也會爲你做主”。
盛良微微仰起頭來,李景澄看到了一張蒼白清瘦,還有些稚氣未脫的面孔。盛良扭頭瞄了一眼高高在上,坐在一旁的朝陽縣平章大人。猶豫了片刻,低頭說道:
“回大人,草民並無冤情。殺人償命,草民罪有應得。”
李景澄冷笑道:“盛良,今日大堂之上,只有本欽差一人斷案。本官這幾日已令屬下做了詳細調查,只依據事實判斷,你只管將案發起因及經過細節如實告知即可。”
盛良猶豫了一下,終於鼓足勇氣說道:“大人,草民乃涿州府朝陽縣人氏,父母在涿州府市集做些小買賣,養家餬口。去年家父突然身染重疾,一病不起,唯餘草民與母親苦苦支撐買賣。父親重病期間,家中缺少現銀爲父親醫治,無奈之下,我母親孫氏親自出面與那位王大善人立下借據,借了他一百兩紋銀救急。”說着,他伸手指了指跪在不遠處,一位肥頭大耳、衣着華麗的中年胖子。
那位王大善人連忙咧開大嘴露出謙卑的笑容接口道:“不錯不錯,借據在下也隨身帶來了,請大人過目。”說着,兩隻胖手捧起一張卷邊微黃的薄紙遞給了衙役。衙役伸手接過,雙腿快速移動,即刻遞送到欽差大人案前。
李景澄掃也不掃一眼那張借據,繼續盯着盛良問道:“你與那死者屠老四原本可曾相識?有什麼過節沒有?你們母子後期歸還借款沒有?還了多少銀兩?”。
盛良惶恐地叩頭道:“回大人,草民與那屠老四之前從未謀面,更談不上有什麼過節。我們借的一百兩紋銀最終也沒能救回我父親的性命,後來遵照雙方契約,我們母子省吃儉用,已經給歸還了王大善人三百兩紋銀。但是按王大善人的算法,我等還欠他三十兩。”
李景澄扭頭將銳利的目光投向那個肥頭大耳的王大善人,鼻中冷哼道:“王大善人,看來你還真是個難得的大善人!”。
王大善人沒有聽懂欽差大人的弦外之音,一臉憨厚地拱手施禮笑道:“大人過獎了,鄉里鄉親的,看不得他們母子作難,及時伸出援手也是應該的!”。
李景澄冷笑了兩聲,問王大善人道:“這麼說屠老四他們一夥是你僱來幫你討債的?”
王大善人略愣了一下,尷尬地低下頭去,未曾答言。
胡瞻天此時連忙挺胸擡頭抱拳拱手道:“大人此言差矣!屠老四與這位王大善人之間並無瓜葛,屠老四平日裡就行俠仗義,古道熱腸,聽聞盛良母子長久賴着欠賬不還,王大善人整日愁眉不展、茶飯不思,這才仗義執言,主動前去幫着別人討要。誰料這盛良窮兇極惡,竟然不問青紅皁白將其砍殺。可憐屠老四家的孤兒寡母,如今無人照料,懇請大人主持公道。”
李景澄置若罔聞,扭過頭去不與理會,繼續問盛良道:“屠老四討債當日都發生了些什麼?你因何要無故將其砍殺,可知殺人是死罪?”
盛良擡起頭來,臉色變得漲紅,呼吸也急促起來,咬牙說道:“大人,那屠老四等人欺人太甚!光天化日闖入我們家就砸鍋摔碗,仗着他們人多勢衆,對我母子二人辱罵掌摑毒打。這些我都忍了,我們娘倆也一直苦苦哀求寬限幾日。但是,那廝竟將我的母親踏倒在地,辱罵她沒錢還賬就出去賣身!更過份的是,竟然當衆脫了褲子,掏出**在我母親面前晃盪……後來他們吵鬧的久了,好心的鄰人找來了巡街的捕快。他們得着消息,頓時收斂了許多,但那些差官老爺只是進來晃了一遭,簡單問了兩句,知曉是民間債務糾紛,便置我母子二人的呼救於不顧,揚長而去。捕快前腳出門,屠老四等人就又開始動手毒打我們母子,我實在氣急了,拼命掙脫開衝進廚房搶了一把菜刀就把他砍了!殺人償命,我自知當死,故而認罪!”。
李景澄又板着臉問那當日在現場將盛良擒獲的四位捕快道:“你們當日所見是何情景?”。
其中一位爲首的差官深深低着頭說道:“啓稟大人,休要聽信人犯的一派胡言!我等當日去到他家,屠老四等人都笑容可掬,態度良善,並未見誰脫了褲子。見沒什麼大事,我等訓斥了幾句,剛剛出門,就聽到屋內有人慘叫“殺人啦”。再度返回,就見到人犯手握滴血的菜刀,不但屠老四當場身死,另外有三個人也都不同程度受了刀傷,卑職遂將其當場擒獲……”。
“住口!”隨着驚堂木清脆的拍擊聲,李景澄臉色鐵青地打斷了差官的答話。站起身來高聲斥道:“什麼叫沒什麼大事?你們吃着皇糧,肩負着保護黎民百姓生命、財產安全的職責,非要眼見黎民百姓倒在血泊之中,死於惡人之手纔算大事嗎?!是什麼戳瞎了你們的狗眼,搗聾了你們的雙耳?既看不到盛良母子臉上的傷痕,也看不到他們求救的眼神,甚至連他們悽慘的討饒、呼救聲也聽不到嗎?難道就因爲丐幫扔在爾等腳下的幾根骨頭?!”。
李景澄喘了一口氣,扭頭喝道:“來人,將這幾個混賬押下去大刑伺候,讓他們老實交代收受了丐幫多少賄銀,朝陽縣捕快隊伍中凡查出與丐幫有勾結者,一個不留,全部押入大牢候審!”。
大堂之上突然發生的變化,令在場衆人匪夷所思,個個噤若寒蟬,低頭不語。
緊接着,李景澄又傳喚了數名證人,包括盛良的母親孫氏、尋來捕快的好心鄰人等等。每個人都陳述了自己親眼所見的事實經過。
李景澄再一次敲響了驚堂木,緩緩站起身來,開始了當庭宣判。
他先是看了兩眼跪在地上的孫氏母子,放緩語氣道:“盛良,擡起頭來。本欽差叛你無罪,當堂釋放,陪你母親回家去吧,今後記住,千萬不要病急亂投醫,借高利貸。誰說殺人一定要償命?那個惡人你殺的好,不殺他你纔不配爲人子,不配立於這天地之間!”。
孫氏母子喜出望外,涕淚橫流,跪倒在地將頭磕的咚咚山響,連呼青天大老爺,這才一邊擦着眼淚,一邊相互攙扶着站起身來。
李景澄又掃了一眼王大善人,冷冷說道:“王大善人,你乘人之危,放高利貸牟取暴利,又勾結市井無賴私闖民宅,爲禍一方,其心可誅。先將其押入大牢,所有財產沒收充公,另案再審,據其所犯罪行再行論罪。”
冷汗直冒的王大善人兩腿一軟,癱倒在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李景澄又將尖刀一般鋒利的目光轉向了丐幫積善堂堂主胡瞻天,微微一笑,“嘩啦”一聲,將裝着金元寶的袋子扔在了桌案上。
他開口說道:“胡堂主,本欽差原打算讓你回去給你們的幫主帶句話:但凡有我李某人一口氣在,你們丐幫在大楚的境內永無立錐之地!可惜呀,你回不去了!胡瞻天,誰給你天大的狗膽,竟敢公然賄賂朝廷的欽差?你以爲當今還是大齊的天下嗎?將胡瞻天爲首的這些丐幫毒瘤、社會渣滓統統押入大牢,明日午時開刀問斬!”。
又氣又惱的胡堂主被兩個衙役按倒在地,仍掙扎着伸長脖子大罵道:“姓李的,你不得好死!我們丐幫幫衆遍及天下,你與我們爲敵,就是自尋死路!哎呀媽呀……”。一位站在旁邊聽不下去的差役擡腿狠狠一腳,踹在了胡瞻天的嘴上,他的門牙連着細細的碎肉、血絲掉了一地,被連拖帶拽地押了下去。
朝陽縣平章哆哆嗦嗦地離開了端坐的桌案,來到李景澄面前深深地躬身施禮道:“欽差大人,下官有失察之罪,請大人降罪責罰。但是,自古以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下官依此法理斷案,總歸沒什麼大錯吧?”。
李景澄狠狠掃了他一眼,原本有所緩和的表情驟然收緊,臉色更是黑的嚇人,好似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滾滾烏雲,只等着一聲震耳驚雷,一道劃破長空的閃電,暴雨就會如瓢潑一般,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