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楓木嶺除了時常有土匪出沒,最可怕的還是各類猛獸,天一黑正是他們出洞覓食的時候,這裡有人被虎、豹吃的事件時有發生。|經|典|小|說|網更新最快因此沒有人敢在楓木嶺走夜路。若非土匪滋攏,楓木嶺倒是一處好風景,“楓嶺落照”乃都樑十景之一,有詩爲證——

奇到諸峰靜,楓林映日低。

雅羣爭樹晚,客路似雲齊。

落葉紅生壑,攀羅翠自梯。

巉崖千里外,辛苦達蠻蹊。

譚小苦和衆路人緊趕慢趕,總算在天黑前走出了楓木嶺。大家又摸黑趕了一段路,就來到了山腳下的吊腳樓夥鋪。走了一整天的路,又累又餓,在往日是要落夥鋪住宿吃飯的,但今天遇上強盜遭了搶,都無錢住店吃飯,只能在外過夜。他們來到夥鋪門前的平地上停歇下來。此時此刻,這羣被土匪關過羊的路人才有了踏實感。吃罷乾糧,就橫七豎八的安心睡覺。雖然蚊子十分兇悍,遠村裡近院的狗也吠叫得厲害,但大家都睡的很香——趕了老遠的路程,他們都累啊!

次日一早,譚小苦起來又隨着隊伍趕路,在太陽正頂的時候,他終於到了都樑城裡。

蔣興和是都樑首富,錢多得超出人們的想像,據稱他的錢買下整個都樑還有節餘。不僅經營全城上規模的雜貨店,還有綢莊、糧油行、金店和寄賣行。譚小苦在好心人的指點下來到位於四排樓的雜貨總店,那裡的夥計告訴他,蔣老闆剛剛還在這裡,現在已經回蔣家大院去了。

蔣家大院在鎮南閣附近,譚小苦一路問過去,終於看到了平生頭一次見到的豪華院落,遠遠望去,門口一對巨大的石獅形態威嚴,走近時,但見庭院深深,院內假山花園,院外飛檐翹角、畫棟雕樑,往深處看衣着光鮮的男工、女傭正在往返忙碌……

譚小苦看着石獅,見它威嚴的樣子就怯了幾分,很久才壯着膽子喊叫:“蔣老闆,蔣老闆……”

譚小苦的喊聲未落,迴應他的是令人恐懼的犬叫聲,接着,四五條惡犬衝到大門口,朝着他齜牙咧嘴……譚小苦平生地一次見到如此多的一羣巨狗,嚇得汗毛倒豎,正要轉身逃跑,隨後一位四十歲上下,身着長衫的漢子走了出來,他一聲叱叫,狗們立即禁若寒蟬,紛紛搖起了尾巴……

漢子打量着譚小苦,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爲何來這裡叫蔣老闆?”

譚小苦擔心這位漢子就是李施煙,道:“我是蔣老闆的親戚,有要事找他。”

漢子孤疑的望着譚小苦:“你姓什麼,那裡人,跟蔣老闆是什麼親戚關係?”

漢子一問,譚小苦一時心慌,想好的話就忘了,很久才說:“叔叔,我的話只可跟蔣老闆說,見了他,他就會知道的。”

漢子見譚小苦口氣甚大,心想如果他真是老闆的親戚就不能得罪了,於是不再多問,引着譚小苦進入院中去見蔣興和。到了花園中,漢子指着不遠處的一個涼亭說:“你在此等候,我去通報東家回頭來接你。”

譚小苦就老老實實到了涼亭處坐了。不一會,就有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譚小苦循聲望去——他一下子驚呆了,只見一名丫鬟引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姐向這邊走來。譚小苦擦擦眼睛,他不敢相信這是現實中,現實中不會有如此美麗的女子……這女子不光是聲音美,她的神態、氣質,都是那般凡間少有!正看得出神,冷不防那丫鬟兇巴巴衝過來叉着腰叫道:“你看什麼?就你這樣子也配看我家小姐?”

譚小苦羞愧地垂下頭,低聲說:“沒看什麼,我在這裡等人。”

丫鬟道:“你明明色咪咪的對我家小姐不懷好心,現在還抵賴!看我去把當班的叫來,打你一個皮開肉綻!”

譚小苦暗自叫苦,如果這丫鬟真把當班的叫來,就是不捱打,以後在這蔣家做事的願望就泡湯了。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小姐叱住丫鬟道:“桂香,你不要嚇了人家!”

桂香瞪了譚小苦一眼說:“不是小姐寬宏大量,今天你定沒有好結果!”

小姐走近,認真打量譚小苦:“這位弟弟好面生呀!你是剛來這裡的吧?”她見譚小苦不敢說,只偷看桂香,就說:“你不要怕,她就這脾氣,心眼還是蠻好的。桂香,你先一步我就來。”

“小姐,你可要提防他一點,這院裡大大小小的男人沒一個像他那樣把你當稀奇看。”桂香和小姐說話,眼睛卻看着譚小苦。

“快走吧,少嚼舌頭根!”小姐轉對譚小苦,“我問你呢?”

譚小苦這才壯着膽子回她的話:“小姐好眼力,我確實頭一次到你們家來。”

“可以告訴我你的尊姓大名嗎?幾歲了家住哪裡?”

“我叫譚小苦,今年滿十七歲了,家住北郊銅寶山下。”

“我也是十七歲,可看上去你像個小弟弟——你不顯老。”

譚小苦低下頭說:“我小時候病多,不長個,讓小姐笑話了——我知道你姓蔣,只是不敢問你的芳名。”

小姐嫣然一笑:“我叫蔣鈺瑩,在新學堂讀書,現在正放暑假。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問你嗎?”

譚小苦說:“小姐要問什麼?”

蔣鈺瑩微笑着問道:“可以告訴我你剛纔爲什麼那樣看我嗎?”

譚小苦腦子“嗡”的一聲懵了,暗道:她要興師問罪了,這如何是好?他紅着臉乾脆豁出去了:“小姐對不起,我剛纔看你實在是情不自禁——你太美了,我以爲你是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對不起,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譚小苦說完,就可憐巴巴地玩着衣角,等後蔣鈺瑩的發落……等了很久,見沒有動靜,他擡起頭,卻看蔣鈺瑩紅了臉……“小姐,你不怪我?”

“小苦,你過獎了,我知道自己一點也不漂亮……其實,你們鄉下的女孩有很多漂亮的,只不過她們衣服穿得舊,又長年累月曬太陽……”

譚小苦見蔣鈺瑩不責怪他,膽子更大了:“她們就是穿了新衣、不曬太陽,一眼也能認出是鄉下人。我看你怎麼看都不像是凡間的。”

蔣鈺瑩道:“我也看你怎麼看都不是凡間的,才見第一面一張嘴就這樣會哄人——難怪聽說銅寶山沒鳥了,原來都是被你哄了下來。”說着,就用扇子掩着嘴笑。

譚小苦看着那扇子時,上面書寫的是一首小令,道是——

蹴罷鞦韆,

起來慵整纖纖手。

露濃花瘦,

薄汗輕衣透,見有人來,

襪劃金釵溜。

和羞走,

倚門口首,

卻把青梅嗅。

譚小苦遂問道:“這是你寫的?”

蔣鈺瑩說:“我哪有這般才情,是李清照寫的,你知道誰是李清照嗎?”

譚小苦說:“我知道這首《點絳脣》是李清照的詞,我問這字是不是你寫的。”

蔣鈺瑩吃驚地看着譚小苦:“你知道這是李清照的《點絳脣》?”

譚小苦說:“略知一二,李清照乃宋朝人,號易安居士,濟南人。父親李格非博通經史,能詩善文,很受蘇武賞識。母親也工詞翰,善文章。李清照天資聰慧,勤奮好學。擅長於詞、亦工於詩文,通曉音律,能書善畫,是史上罕見的才女。她的丈夫趙明誠是宰相張挺之子。他們婚後的生活很優裕,蒐集了大量的書畫金石,共同從事學術研究工作,著有《金石錄》。靖康二年,金佔京,毀了她的美滿生活。南渡不久,丈夫又病死,在顛沛流離中,珍藏的金石書畫喪失。晚年過着孤寂愁苦的生活。最後,飲恨離開人間。她的創作生活,以靖康二年爲界,分爲前後兩個時期。前期作品主要表現少女、少婦的歡樂生活以及丈夫別後所產生的淡淡哀愁,多屬閨中詠物之作。南渡後因與百姓爲伍,輾轉於兵亂間,經歷了社會的大變亂、國破家亡,許多痛苦涌上心頭,寫了一些反映離亂生活的痛苦以及對故國的懷念。這一點,與南唐李煜頗爲相近。你這扇上的詞正是李清照前期的作品。我念她後期的詞作——‘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愛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今天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這首詞是她南渡以後寫的。詞裡處處顯現作者的人生際遇——早年的歡樂、中年的悠怨、晚年的淪落在詞中都隱約可見。”

蔣鈺瑩驚訝呆了,隨後問道:“你家是書香門第?”

譚小苦搖頭苦笑,遂將自己的身世及來意和盤托出來,隨後羞澀地說:“貧寒之人讓你見笑了。”

蔣鈺瑩很高興地說:“原來還是個才子,來我家做事最好,今後我向你討教就方便了。”這時,那邊的桂香在催了,蔣鈺瑩說:“你忙吧,我要過去了。”

蔣鈺瑩一陣風似地走了,突然間,怡人的馨香也從身邊消失。譚小苦悵然若失,感到才從夢中醒來。想起今後會長在一起,心中感到無限的愜意。

譚小苦又想起那漢子去了多時,正想着時,他總算回來了。漢子也不說話,做了個手勢示意譚小苦跟他走。譚小苦原以爲還有很遠,沒想到才走十來丈就到了,正奇怪這漢子爲何去了這麼久,那坐在書房裡的壯年胖男子就問道:“李管家,你把誰家的孩子領來了?”

這漢子果然是李施煙,從蔣興和的口氣可以聽出,他剛纔根本就沒有來過這裡!那麼他去了哪裡呢?譚小苦暗暗爲自己捏了一把汗。

李施煙答道:“他說是你的親戚,可我在院子裡問了很多人,他們都不認識他。”

譚小苦一驚,這李施煙果然有心計!

蔣興和上下打量譚小苦,說:“你是誰的孩子?我記不起來了。”

譚小苦畢竟是個孩子,沒有任何心機,當着李施煙的面就跪在蔣興和麪前,說:“我是譚老瓜的兒子,我爹已經死在靖州了。”

蔣興和一愣,很快就明白一切,說:“是別人教你來找我的吧,你自己是什麼想法呢?”

譚小苦說:“我現在已經無依無靠,求蔣老闆收留我,只要給一口飯吃,當牛做馬我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