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象未具前,元昊真君往劍閣外扔出去一塊水境,他是既不想錯過那壯闊的雲象,又想親眼看着秦景從劍閣中取劍。元昊真君取出另一枚水境在手,觀望着外邊的雲象,雲層之上有淡淡青光投下,如山光在青紗帳上的投影,那雲象……卻不知爲何,還沒凝成一柄以云爲實體的靈劍。
那些雲似化作千軍萬馬,或幹或戈,如同演武一般在半空中打起來,將一衆在劍閣外圍觀的人看得傻眼。沒見這麼淘氣的雲象,劍不出來就罷,還耍起武戲來,甚至還有刀兵相交的聲音傳來,眼看着一場大伏就這麼在半空中打得火熱。
元昊真君見過不少人在劍閣取劍,沒一個雲象跟秦景一樣,雲象總是萬變不離其宗,最終都會化作一柄靈劍,但變化之前,真沒一柄是在半空中自己打起來的。不過劍道虹光已經出現,意味着秦景很快將取到屬於她的靈劍。在劍道虹光忽明亮起來時,半空中千萬馬的雲象都憑空消失,只見一柄凝實的雲劍沐浴着劍道虹光劍刃朝上,直指蒼穹,爾後便載着劍道虹光如流光一般穿透雲霄,刺入無盡的星河中。
劍光所指處,是浩渺玄冥的深空,無數星辰列陣相對,無盡深空暗暗相合。
“師父,我見識少,劍光不是該墜入劍閣嗎?”贏清一這輩子還真頭一回說自己見識少。
“按說是該如此,不過,應當是好事。”看那劍光就知道,只是劍光本身就已斬開星空宇宙,若將來秦景修爲高時,手持長劍,豈不要三千世界盡稱臣。哪怕不是自己,元昊真君只隨便一想,都覺得十分暢快。
“這般厲害,小師妹可能降服得它?”林半山頗爲憂心,玄門也出過類似的先例,劍太厲害,取劍之人修爲不如,至後來反倒泯然衆人,那劍一直到那人死時都不甘心認主。
元昊真君聽罷,也嘆口氣:“再看看,實在不成,還是叫她修習丹道罷。”
元昊真君話音未落,秦景就忽然動了,只見她伸出手向上空,眨眼見便見劍光如流星墜落,那光在輕觸到秦景指尖時,“錚”的一聲長嘯化作一柄泛着青幽幽雪光的長劍。那劍身上有層層如鱗劍紋,細細看又似有日月星辰隱於其間,山川河流暗藏其中,但再看時又只能看到普通的鱗狀劍紋。
秦景這時也已經全然平靜,九層幻境,每一層對她的影響或大或小,此時也都已平復,或留有當時心悸,但並不會再因此而心神不寧。現在,她靜靜看着手中長劍,冷幽幽的淡青劍身可清晰地照見人影,秦景歡喜地看着,既是在看劍,也是在看劍身上她的投影:“你叫止歌?爲什麼要叫止歌,你不喜歡唱歌也不喜歡聽歌嗎?”
劍閣六層以上的劍幾乎每一柄都有劍魄,至七層上,有不少劍還能與人進行交流,只是有的劍魄更弱更稚嫩,而有的劍魄則如歷經無數歲月的智者一般,通明世情通曉世事。
慢半拍同學一廂情願的認定,她的劍就是個萌萌的小朋友,於是連語氣都事着三分“哄着你你要乖乖跟我玩”的味道。而作爲一柄已存世無數個紀年的靈劍止戈,也在默默哄“小孩兒”,任是劍閣哪柄劍被個十三四小丫頭從無邊無際的寂寞與沉默中喚出,都不會先產生什麼“這丫頭片子憑什麼擁有我”的不甘心,而是會先想“這麼小個小丫頭,還是別嚇着她,先哄哄再告訴她——本尊曾經歷過何等壯闊恢宏”。
於是一個哄着劍,一個默默被哄,又悄悄哄回去:“乃止息干戈之意,非停止歌樂。”
“噢,原來是這樣呀,名字好大氣呢。”秦景的語氣都跟哄三歲小朋友一樣,“那你……跟我玩嗎,外面很好玩的喲。”
元昊真君:這用哄小孩乖乖有糖吃的語氣來跟靈劍溝通,到底是誰教她的。
元昊真君懷疑林半山,林半山無辜到極點,他怎麼可能這麼教,元昊真君又看贏清一,贏清一更無辜,悄想:不是您老人家叫讓她修習丹道嗎,我一直跟她說修丹道有多好來着,哪得工夫教她怎麼跟靈劍溝通。輪到餘西江時,餘西江只回看元昊真君一眼,元昊真君就明白了,大徒弟忙得很,二徒弟不至於這麼教,三徒弟又被他叮囑過,這麼說來只有可能是她無師自通——八成當她家那小她六七歲的弟弟哄呢。
止戈有點不太想回秦景的話,實在是秦景的語氣有點蠢,可它得哄着小姑娘,所以有點蠢也不能直接就罵人家小姑娘,罵哭怎麼辦,誰哄啊,它可不知道怎麼哄小姑娘。止戈曾經有過兩個主人,一個賽一個的豪放霸氣,哪用它去哄,止戈只好順着秦景的話來:“好呀。”
答應的同時,止戈暗暗罵了聲劍道,它剛纔答應的語氣,真是不忍聽吶,好就好,呀個什麼呀,被小姑娘一鬨還真哄成三五歲不行。止戈悄悄自我警醒,千萬別因爲小姑娘這麼哄,就真被哄成三五歲,可同時又深懷憂慮,這天長日久的哄下去,萬一真被哄蠢了可怎麼好。
“麼麼噠,止戈真乖。”
被“麼麼噠”的止戈幾乎石化,它曾與秦景神魂相應,所以大抵知道秦景的話什麼意思。
看着那柄在半空中絲毫動彈也沒有,像是被凍在那的靈劍,元昊真君真想捂住耳朵。小徒弟手裡那柄名爲止戈的靈劍怎麼看都帶着歷經無數時光的厚重,偏她小徒弟眼拙,也虧止戈受得住,這要是換柄脾氣暴躁點的靈劍來,非抽她不可。看來小徒弟運氣不錯,不僅遇上個厲害的,還遇上個好脾氣的,又或許是經歷過太多,遂器度恢宏:“阿景,出劍閣,劍閣不好外待。”
這時秦景纔看到元昊真君和三位師兄,遂蹦到元昊真君身邊獻寶:“師父你看,它叫止戈,可厲害啦。”
元昊真君:您多擔待,我徒弟還小,傻一點是可以理解的,我會好好教導的。
而止戈還在石化狀態中想:似乎小姑娘麼麼噠我,我也應該麼麼噠回去,可實在有點蠢,那我要不要麼麼噠她呢?聽到元昊真君傳音,止戈答應一聲後,又想想,決定回一個麼麼噠,免得小姑娘心裡難過:“麼麼噠,阿景。”
聽到這聲“麼麼噠”,秦景盯着止戈眨好一會眼皮子,才反應過來,她家小靈劍居然回麼她耶,真是太可愛了:“是吧是吧,師父,你看我家止戈多可愛。”
可愛的止戈:……
它就不該回麼她!
元昊真君並三個快傻掉的師兄如今都滿腦袋空白,委實不知道該跟秦景說什麼,只能互相看一眼,一個一個先後從劍閣躍出。元昊真君最後跳出來,把秦景也給拎到他飛劍上,順便教秦景怎麼將止戈化爲一枚劍符。如止戈這般靈劍,斷不愛進乾坤法器中,它們更熱衷於在外界領略這世界無限風情,哪怕它們在乾坤法器中也一樣能領略到,但風的流動,太陽的照射,雨露的凝結,霜雪的寒意,在乾坤法器裡是無法去感受的。
化爲劍符的止戈是一枚有嫩柳芽般顏色,似上好翡翠般通透,雕着山河日月紋樣的劍符,形狀和平安無事牌近似。秦景捧在手裡,已經在想着怎麼給止戈配上珠子穗子流蘇,小孩兒應該喜歡打扮漂漂亮亮的。
因秦景才煉氣入體,什麼也還沒學,元昊真君就沒多跟她說其他,只叫她好好跟止戈相處。劍閣外人已盡散,元昊真君領着弟子們直接回無應山,落地後元昊真君叫秦景吃點東西就回竹林去,差不多二十天沒吃沒喝,一離劍閣靈氣劍氣,很快就會餓會渴會困,有什麼事,元昊真君都打算等秦景休整好再說。
秦景回竹林的同時,元昊真君喊了幾個人到大殿,三個真傳弟子的元昊真君是相信的,從一干弟子中選出他們來,一是資質,二是責任感,三是人品貴重。不管這世間修士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有多厲害,元昊真君由來認定,要懂得甚至要精通,但要如身懷重器般輕易不示人,當然一經示人就要一擊必重。爲什麼輕易不示人,懷器自重,若這點原則底限都沒有,不堪爲他弟子。
“要爲師問?”元昊真君看着幾名弟子,他會叫人來,自然事先已經查過一番,已瞭解個大概。
高季言一步上前:“師父,我確心懷不忿,但未曾作過什麼,只與師兄弟們說過幾句嘴。”
對他名下一干徒弟,元昊真君哪個都瞭解,畢竟相處的日子很長。高季言這人,資質還不錯,頗有些心思,但還算有底限,懷有點君子這風,卻只是半個君子。所以他會背後論人是非,傳人功過,但不會動手害人:“嗯,你可回去了。”
葉曼白低着頭,眼珠子往右看一眼同樣低着頭的魏志和,她決定先認錯,元昊真君向來的脾性是,越晚認錯,罰得越重:“師父,弟子錯了。”
“噢?錯哪?”高季言認錯,會直接說錯在哪裡,態度不說多誠懇,但能說明白已經很好,而葉曼白,滿嘴認錯,態度無比誠懇,但絕口不提自身犯的錯。元昊真君頗覺遺憾,葉曼白小時候不知道多軟嫩可愛,嬌嬌嗲嗲地賴着人就要抱要玩,再看看現在,長成什麼糟心樣,人心啊一旦生出不嫉恨來,就會立時狹窄,整個人生也都會變得狹隘,無論原本有多廣闊。
元昊真君只能暗中反思,以及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教導新來的年紀尚小秦景和王穎初,嫉恨這種世間最醜陋,最能毀人的東西,千萬不能讓他們沾上。至於謝宣,這孩子永遠不會嫉恨誰,而何載春是已然學會,之所以帶何載春來無應山,元昊真君是還想救一救曾軟軟可愛過的葉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