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音威儀,響遏行雲。
伴隨此聲,那黑風繚繞,赤焰熊熊的大手轟然爆散,劫氣濁氣四溢侵佔空間,處處皆是風流呼嘯火星迸裂,愈演愈烈,愈散愈廣,直至漫天覆地,所見俱是破滅之景。
不過片刻,天地之間已被霧靄陰霾徹底籠罩,處處靈光矇昧,星月不見顏色,道道厄魘之風、永劫之火在濁氣劫氣之中呼嘯來去,轟轟大響連綿,火星爆裂不斷……
似乎運轉變化之間,一幅完全由厄魘之風與永劫之火構成的滅世繪卷再次呈現出來。
鍾神秀眉頭一皺,將玄真至妙仙光一收,他已後繼無力,更似乎爲厄聖樊道術運轉所傷,頂上慶雲竟然有了幾分搖動。
許莊見狀將訣一掐,極力展開五行元極神光,朝霧靄之中狠狠一刷,便發現只是徒耗功夫。
五行元極神光刷去,確實掃開一片清淨,但很快便有更加濃厚的濁氣劫氣滾滾而來,瀰漫填充,將空間佔據的滿滿當當。
他如今狀態不佳,不願損耗元炁,於是將五行元極神光運轉收回束於背後,又故技重施,將太素亙本真炁放了出來。
抵禦劫氣侵蝕,兩人皆已輕車熟路,但許莊料想絕不可能如此簡單,果然不出所料,下一刻便有劫火穿雲而出,流星也似朝兩人當頭砸來。
不過鍾許二人早有準備,迅速各朝一方起了遁光飛馳,就輕易避了開去。
據道書所記載,永劫之火能夠焚燒真修元炁,沾之有如附骨之疽,號稱元神不滅劫火不熄,若非如此豈能令元神真人畏之如虎?
許莊既知厄聖樊煉就的此劫火,自然不會不智到以身試法,若非萬不得已,他都不願以五行元極神光去刷這永劫之火,鍾神秀自然也是如此。
只是那永劫之火一擊不中,仍然不依不饒追着其中一人而去,四面八方又有更多災風劫火席捲而來,許莊眉頭不由深深擰起,他遁法頗疾、變化又精,倒還不至於躲不過去,只是他卻想不明白——
那威能無匹的風火大手一擊,鍾許二人根本躲避不及,許莊雖然使出五行神光,但也沒有多少把握抵擋得住,與之相比,這‘滅世繪卷’的圍困,其實反而更易於周旋,至於劫氣消磨元炁,倒不是說微不足道,只是對於道行如此懸殊的鬥法而言,似乎更無必要。
不僅如此,困住了兩人之後,厄聖樊既未曾現身,也未有後續動作,連那災風劫火也是不疾不徐,只是迫得兩人閃轉騰挪,不見再有變化。
事出必有其因,許莊雖未被那災風劫火擊中,但心中卻直覺如今處境十分不妙,元神深處更有威脅之感源源生出,他斷定絕不能再作逗留,可從厄聖樊手中逃脫似乎也不是一件易事。
“還是需與鍾兄合力再尋法門。”許莊正準備折身與鍾神秀匯合,即使冒險抵擋永劫之火也在所不辭,卻見與此同時,鍾神秀猛一回首,剎那間在劃過一道曲折的虹光,到了許莊面前,沉聲喝道:
“許兄,此處不可再留,待我動用法寶將之擊破,你我馬上觸動道標脫身!”
許莊未來得及出聲詢問,面色卻是陡然一變,一剎那間,他知曉了自己的不安與鍾神秀的急切,究竟從何而來。
在這一刻,他倏然感覺冥冥之中,自己的元神似乎勾連到了一縷劫氣,這一縷劫氣,不是厄魘之風帶來,不是永劫之火所生,更不是天地之間瀰漫的劫氣濁氣,而是——三災利害!
明明無論道行法力還是修道年歲,許莊都並沒有到達引動災劫加身的界限,可他竟然感應到了三災利害的到來。
而且這種感應真實無虛,無比清晰,不爲任何外界之物所能遮掩,每時每刻每一剎那,許莊都清晰的感覺到,修道人談之色變的三災利害便朝自己咄咄逼近而來。
不僅如此,這個速度甚至還在急劇加快,許莊能感到元神深處的劫氣,正以超乎尋常的速度壯大起來,似乎隨時隨地,便要有銷元神,蝕道功,毀功果的風聲自空洞之中席捲而出。
許莊終於知曉,原來自己煉就元神的第一次災劫,正是風災!
“原來如此……”許莊終於明白了厄聖樊的圖謀,此時此刻,恐怕不僅許莊,鍾神秀也已災劫臨頭,渡劫在即!
再是威能無匹的一擊,對鍾許二人而言,也未必是致命的威脅,但三災利害的到來,對於才方成道,道行還未達到巔峰,元炁更未積蓄圓滿的元神真人,無疑是毀滅性的。
傳聞先天魔宗的劫法修行到高深之處,同他人鬥法之時,甚至都有可能引動劫氣,致人三災加身,端是恐怖無比。
但他沒有想到,厄聖樊竟然能夠主動引發他人災劫,是因他與厄聖樊間道行差距過大,還是因爲厄聖樊此人,乃是生爲劫法而降,將這門兇險的道法修行到了難以想象的境界?
許莊不禁朝天中望去,即使只能見得陰霾漫天,濁氣囂騰,他卻似乎真的望見了那名實際還未照過面的先天魔宗劫子,自這一刻起,他心中正式多了一位大敵。
下一剎那,許莊收回目光,斷然喝道:“請鍾兄施法。”實際不需他來多言,鍾神秀已經起了法訣朝上一指。
許莊再一次見到了那俯瞰寰宇諸世,至上至尊至貴的古老門戶,自鍾神秀的慶雲之中緩緩升出。
明明沒有絲毫知覺,許莊卻彷彿感到了各種目光,從各處齊齊投落下來,他不禁深深望了鍾神秀一眼,言道:“鍾兄,一定保重。”
“咄!”鍾神秀沒有迴應,而是變了幾個法訣,緩緩吐出一個沉重的音節,旋即門戶之上頓有微光生出,點亮符籙——
轟隆!
在幾乎無法感知的極短時間逝去的同時,整個東天界猛然一震!
許莊知道這是純陽法寶的一擊,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他若能夠在這極近之處細細觀摩,定然受益無窮,但他更加知道輕重,只是收束心神,在那天地破碎般的場景現世的一剎,觸動了元神之中的道標。
這是玉壽真君留予他通往道場的道標,而非護道逃生的符籙,許莊也不知曉,究竟會是何種形勢,只覺觸動的瞬間,一股溫暖精純的太素法力便包裹了他的元神,當即破空而去。
滿目創痕的東天大世界瞬間遠去,許莊才方升出一絲順利之感,忽覺似乎猛地闖入了一張混亂的大網之中,緊接似有一個力道朝他輕輕一撥,轉瞬便是無垠無盡的虛空,陌生的大小世界,應接不暇的星辰一晃而過。
……
……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一道豔豔粉紅光華趕至,未曾停穩,便大叫一聲:“厄聖樊!”
只見當空劫氣騰昇,厄聖樊在足踏焰光邁出霧靄,冷冷斜了他一眼,問道:“東西呢?”
那粉紅光華充耳不聞,喝問道:“厄聖樊!你不是話予本座,只迫那鍾神秀許莊交出寶物,絕不將他們逼入死地?”
“若非如此本座豈會由你一人困住他們,獨自前去追拿……啊!”粉紅光華直欲發狂,若非知道厄聖樊厲害,恨不得立馬出手,厲聲道:“你想尋死爲何帶上本座!”
“你明知他們有法寶守護,道標脫身,還將他們逼入死地有何用?他們觸動道標,引來上玄太素的關注,若是壞了祖師大計,你擔待的起麼?”“錯了。”厄聖樊神情淡淡,負手道:“一則,他等即使觸動道標,在混空大陣影響之下,也絕沒有那麼好運能夠回到玄黃。”
“而此二人已中了我的道術,若是不能回到宗門,馬上便要三災加身,死無葬身之地。”
“誠然,或許會有純陽真君親自出手相救的可能,但比起揣測那等人物的想法,我隨手做了便有絕大可能除掉兩個心腹之患,有何不爲呢?”
紅羨氣勢一滯,但不待他再眼,厄聖樊已斜睨了他一眼:“二則,祖師謀劃,又豈是你這種廢物能夠知曉的?”
“你!”紅羨強按怒氣,問道:“你究竟什麼意思?”
“哼。”厄聖樊嘴角露出一絲不屑:“今日劫掠收穫不小吧,若不想死便適可而止,等待撤離吧。”
紅羨心頭升起一絲冷意,問道:“難道祖師不欲將太乙宮斬盡殺絕?”
厄聖樊望向星河深處,目光之中透露出無窮野望:“大威德魔王破開太乙宮祖師對東天界的庇護,定然顯露了真身所在……”
“我先天魔宗,可是以天魔道立下的道統。”
“什麼?”厄聖樊這幾聲語氣幽幽,紅羨卻覺振聾發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滅絕太乙宮是假,煉化大天魔王是真!運籌帷幄,斡旋造化,真真斡旋造化!”
……
——
玄黃雲夢,太素正宗。
天宮之中,道辰真人倏然自靜定之中一醒,眉頭不由微微皺一皺。
修行到了他這個境界,絕沒有莫名其來的心悸,他沉思片刻,緩緩起了身來,行入後殿之中,可見一道與輿宇渾天儀十分相似的玉環,在虛空之中緩緩旋轉,其中亦有不少星光點點。
道辰真人朝裡一望,發覺比之平日少了一道光華,目光不由微微一凝。
“門中哪位真人隕落了?”道辰真人不由上前兩步,發覺那道光華並未徹底逝去,只是黯淡到了極致,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慶幸,但待瞧定那道光華所屬,面色頓時一變。
他不假思索起了個訣,朝那玉環之中一指,攝出一縷氣息到了掌間,指間疾掐,連變了數個算訣,面色卻是越來越沉。
過了不知多久道辰真人才放下手來,快步行回大殿,發了一道法旨前往三殿,只是落座下來,怎麼也不得靜定等待回信,於是過了片刻忽然啓聲欲喚童子,不過念頭一轉,卻自起了身來。
他將手一揮,殿中便設下了香案一座,又取仙香三柱引燃,供奉到案上香爐之中躬身三禮,這才自袖中取出一頁黃符,吐出元炁一口,燃起微微明火,同那仙香菸氣飄飄纏繞,升空而去。
元炁隨煙飄蕩,彷彿去到了無窮高處,消失在了此間,未過多久,道辰真人忽然心念一動,這縷元炁已經凝聚成形,到了玉壽道場之中。
道辰真人不是首次以此形勢來到道場,起身一望,果然在一座靜殿之中,面前正是真君法相,他正回過身去,殿外已有一名道童聞聲而至,恭敬行了一禮,言道:“見過真人。”
道辰真人微微頷首,問道:“真君可有法旨通傳貧道?”
“今日真君早早便已離開道場了。”童子應道。
道辰真人眉頭一皺,童子又道:“不過真君有法諭留下,言道:掌教真人勿需憂心。”
“原是如此。”道辰真人面色稍霽,言道:“謝童子傳諭。”
童子忙道不敢,又道:“真君還言,若是真人來到,可在道場之中等候。”
“是。”道辰真人朝虛處一禮,元神真人者三寶歸一,一縷元炁即可化生法身,在道場之中逗留自然不是難事。
……
——
而在道辰真人等待之時,玉壽真君卻已離開了東寰,先到某處看了一眼,纔不緊不慢趕往東天界外。
忽然之間,他朝宇宙深處望去,見無垠幽邃之中,有一頭八首大蛇盤繞星辰,蛇首之下有位身負法劍的道人與他對視了一眼。
玉壽真君的目光在大蛇、道人、法劍之上分別停留一剎,旋即三者便皆消失無蹤,玉壽真君不禁緩緩搖了搖頭,再朝前去,可見一座滿目瘡痍的大界,玉壽真君不由露出一絲悲憫。
他並未貿然闖入此界,但並沒有掩飾自己的到來,沒過片息,虛空之中忽有一聲言道:“乍逢大劫,多有失禮,還請真君到天宮之中一敘。”
玉壽真君朝虛處還了一禮,輕甩浮塵朝前一踏,便出現在了一座大殿之中,朝上一看,殿上供奉着兩個牌位,爲首者:“太乙”左首者:“元君”,這便是太乙宮的兩位純陽祖師了。
瞧香案之上擺佈,此處本還供奉有另外一位祖師,只是此時卻是已經撤去了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