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神秀話音方落,便見象天亦元神風流雲散,煙嵐嫋嫋之中,許莊一甩衣袍信步行出,微微一笑。
歷經一場鏖戰,即使以許莊的根基之厚,似乎也是虛虧不小,至少在鍾神秀還是首次在許莊身上瞧出些許法力不濟的跡象。
但無論法力的虛弱,還是劫後餘生的兇險,彷彿都未能夠令許莊生出動搖,破開象天亦元神而出,仍是雙目爍爍,氣度怡然,似與先前一般無二,倒是手中多出一物,瞧去頗爲奇特。
鍾神秀目光落在那物上,眉頭不禁微微一挑,此物形狀好似一個胃袋,又如心肺一般竟會微微跳動,最古怪的是,此物質地似是美玉,卻予人一種鮮活的血肉之感。
這似乎真是某種異獸的胃袋,只是以鍾神秀的見識,竟也不能瞧出究竟是何來歷。
這個胃袋正是許莊自象天亦身上所得,見鍾神秀目光他也不藏私,言道:“此物頗爲奇特,內裡有一空洞,往裡填入多少物什,它便隨之擴展大小,究竟有無極限尚不知曉。”
“除此之外,它似乎有獨特的納炁之能,無論何種元氣,一股腦置入其中,不需分門別類,也不會駁滋雜蕪,除此倒暫不知另有什麼用處。”
“象天亦吸納元炁,原是催使此物,難怪禁絕道術無用。”鍾神秀輕點了點頭,沉吟道:“或許此物,是他爲劫掠太乙宮元真,以及殺戮真修吞噬元炁所備。”
“這倒不錯。”許莊微微頷首,其在仙真大會之上贏得的那一道太乙仙真就存置於此物,不僅如此,他的一身元炁也在其中。
許莊手掌微微一握,那胃袋微微一蠕,頓時噴出道道精純元氣爲他納入慶雲,只是足足過了片刻,許莊才覺法力恢復了少許。
原來象天亦變化多端,許莊卻也不差分毫!金蟬脫殼、李代桃僵,許莊同樣信手拈來,他以與本尊幾乎一般無二的三元象身爲替施展此法,象天亦縱使道行再高,情急之下也瞧不出端倪。
許莊正是以第二元神,代爲受了象天亦一劍,本尊卻是搖身一變,化作一縷元炁隨之被象天亦吞入腹中,而象天亦靈感爲鍾神秀玄天道術所縛,還真未曾察覺端倪,這才被許莊由內至外一擊,徹底滅絕了生機。
可惜的是,象天亦這最後一劍與之前全然不同,只是破開一個傷口,便將許莊第二元神斬得三寶潰散,即使並未來得及煉化,但他想要收歸己身雖不至於需要重煉,也需多費幾番功夫。
許莊用了好半晌,才收回不到一半的元炁,不禁搖了搖頭,只得將之暫且擱置,與鍾神秀道:“除了這元炁袋,象天亦身上就只有此物,鍾兄可有鐘意之選?”
他張開另一隻手,指尖露出一頁琉璃質地、金輝流轉的葉片,鍾神秀微微一訝:“七寶妙樹的葉片,竟然是這寶貝。”
七寶妙樹,乃是一株大名鼎鼎的先天靈根,傳聞之中,此樹的每一葉片都有堪比一件法寶,而且不同的葉片功用、威能、玄妙等等也各不相同。
不過七寶妙樹葉片的元氣是有限的,一旦將之耗盡便再補充不得,因此於其說是法寶,其實更似天生的神通符籙。
據鍾神秀所知,七寶妙樹是靈寶宗的鎮壓氣運的至寶,甚至有些秘聞指向,七寶妙樹便是創立靈寶宗的那幾位靈寶仙其中某位的跟腳。
顯然這株先天靈根的寶貴,不是青紫劫株果、金須李這等先天靈根可比,至於象天亦是如何得到此物一葉,那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是守禦之用。”鍾神秀細細瞧了瞧,便知正是這葉片,擋住了自己的玄真至妙仙光,頓時破去了他的些許疑惑。
“老爺,此物借我參悟幾十年,我便有十成十的把握渡過風災了。”混元童子忽然冒將出來,在許莊心中暗暗說道。
不過許莊卻是搖了搖頭,他自然知曉這七寶妙樹一葉的珍貴,但能夠擊敗象天亦,是他與鍾神秀合力之爲,沒有獨吞寶物的道理。
許莊心中回道:“若鍾兄不選此物,將之贈予童子也是無妨,如若不然,童子也勿需憂擾。”
“我離渡劫還久,尚不需要用度,若是童子風災加身,我可先爲童子煉製定風丹相助。”
混元童子聽聞此言,也便不再出聲,但此時鐘神秀卻是一笑,說道:“此物雖然珍貴,但於鍾某似無大用。”
許莊微微挑了挑眉,欲將胃袋遞上,鍾神秀卻又道:“這袋中還有許兄大量元炁,我更不好收下,不若如此。”
“許兄兩日連摘太乙仙真數道,鍾某卻是沒來得及,不如許兄將象天亦贏得那一道仙真轉贈予我,此二物許兄便一併收下了。”
許莊略一轉念,沒有多作推脫,揚手飛出一道清光,便道:“象天亦已滅,我們還是離開滅世繪卷爲好。”
鍾神秀接過清光,察覺有些異處,目光頓時一動,但見許莊如此,只是緩緩點了點頭便將太乙仙真收起。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滅世繪卷,鍾神秀髮覺許莊面上有異,元識四掃,頓時也生出些許意外。
鍾神秀被象天亦捲入滅世繪卷之前,東天界中仍是局勢動盪,每隔不遠便有真修鬥法,處處都是天魔肆虐,可謂混亂至極。
不料再次回到外界,此間彷彿只餘鍾許二人與一軸鋪開的繪卷,連混亂的天象都平息了許多,一時竟然現出些許別樣的靜謐。
鍾神秀皺了皺眉,說道:“我們與象天亦糾纏之時,一定又發生了什麼變化。”
許莊道:“無論如何,此地不宜久留,且先去尋幾位真人再做計較。”
兩人皆無去動滅世繪卷的念頭,此物乃是劫法所煉的陣圖,兩人取之無用,反恐被其主人摸到行蹤,無論是厄聖樊亦或象天亦,若在如此時局遭遇,都是十分棘手。
鍾神秀正欲應下,忽然聽聞天崩地裂也似一聲大響,霎時彷彿滅去一切動靜,天地之間只餘此聲,他與許莊對視一眼,便知兩人想法大致相同。東天界中局勢或許得到了平息,高人鬥法卻恐怕越發激烈了。
兩人不欲再多停留,齊齊尋了另外一個方向遁去,還沒飛出多遠,鍾神秀倏爾眉頭一挑。
他驟然擡首望向一處,只見一道清光疾馳而來,恰恰撞入了他手中,擡手一望,竟然又是一道太乙仙真。
許莊見此情形,面上不由露出一絲古怪,依如今混亂的局勢,真有一道無主的仙真在空中飛馳倒也不是十分離奇。
但以東天界的廣闊,偏偏就在飛到此處,竟然沒爲其他修士摘去,正好落在鍾神秀的手中,只能說……不愧是造化鍾神秀,確實氣運鴻昌,福緣無雙。
若只如此也便罷了,許莊沒有料到,接下來兩人遁去一路,又有各種靈光紛至沓來——
許莊自認爲氣運深厚,但似這般場面還是首見,誠然有如此多的機緣是因太乙宮的動盪,但鍾神秀便如聚寶盆般,只是身在此處,便引得各種福緣紛紛來投,實在令人觀嘆。
或許許莊也有些緣法,或許是沾鍾神秀的光,他也收到了幾道元真,甚至還有仙丹一丸,許莊無暇探查其效,但只觀其靈性簡直都要化生精靈,便知定是珍罕非常。
許莊不覺欣喜,反是眉頭大皺,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此時此刻福緣紛至未必是件好事。
他不禁掐了一個算訣,隨意算了算運勢,正覺卦象有些不明,忽然心中又是一動。
他擡目望去,卻見六道湛湛神光經天而行,留下星屑似的流華,來到不遠之處,忽然不知怎得,便似乎慢了些許,旋即便見一道神華重新提起速度遁去,餘下五道卻將頭一拐,便朝鐘許二人疾馳而來。
“這是?”那神華遁速極快,甚至還遠在尋常真修之上,只一瞬間五道神華便到了兩人面前,卻見它們倏然一分,便有四道朝鐘神秀而去,一道朝許莊而來。
再下一瞬,衝向鍾神秀那四道神華似乎嫌棄擁擠,又是一分,其中一道轉投許莊,一道卻是一拐來勢,頭也不回便欲離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實在叫兩人有些詫異,但以他們的本事還不至於反應不及,齊齊探手一摘,將那神華拿在手中,霎時目露異色。
許莊朝手中一望,心中頓時躍出一個猜想,但還不待他作證實,卻忽聞一聲如寒霜似的:“死!”
許莊猛一擡首,只覺十面八方彷彿凝霜一般,空間片片凍結,緊接着天中一聲爆響,一隻數千裡方圓的擎天大手迫散風雲,轟隆隆壓落下來。
這隻擎天大手,通體由沉赤的烈焰交織而成,熊熊熾烈,呼嘯繚繞着黑龍似的災厄之颶,劫氣瀰漫,按落下來,絕無絲毫擒拿之意,而是要擊毀天地,焚滅萬物,化燼灰虛——
最純粹的劫難,最極致的毀滅,最最無可匹敵的力量,共同構築了這一神通!
“厄魘之風,永劫之火!”許莊一瞬之間,便認出了這出沒於真修三災之中的災風劫火,繼而鎖定了來者的身份:“厄聖樊!”
先天魔宗之劫法,修習者一生需經度千般劫,百般難纔能有所成就,而這也會給他們帶來難以想象的益處。
諸如進境飛快,法力精純等等都不必多說,而最恐怖的是,修習劫法者煉就元神者,若是渡過三災,便能汲取災劫之力化爲神通,等閒真修莫說能夠抵擋,根本避之不及,所謂玩弄劫運、調度厄難,就是如此!
劫法之兇險,即使在先天魔宗中也是修行者寥寥,能夠渡過風火大劫,煉出厄魘之風、永劫之火的,除厄聖樊外還能有誰人?
果然是福禍相依,因得到那神光的福緣,竟召來了厄聖樊這般恐怖的強敵,而且這名強敵,恐怕還與兩人有着‘仇怨’!
即使許莊如今還是全盛,面對如此對手也絕難能夠交鋒,何況此時此刻,還是歷經一場鏖戰。
不過無論如何,總不可能任人宰割,許莊不由輕吸一氣,已將渾身元炁調度起來,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節減。
只是許莊並沒有想到,鍾神秀出手竟然比他更快,面對這毀天滅地般的神通,似乎沒有經過任何運煉,立即便是道術出手。
但其實鍾神秀正是不敢有絲毫怠慢,才施展了秘法,不惜代價也要在一瞬之間祭出全力一擊。
“咄!”鍾神秀沉喝一聲,頂上慶雲倏爾一分,無數縷光華噴吐而出,匯做一線。
玄真至妙仙光再出!此時此刻,即使是造化鍾神秀,也再不敢留有絲毫餘力,此時此刻仙光射去,竟是引起萬里虹奔霞走,仙風煉氣飄灑,落在風火大手掌心之間,居然沒有如想象中一般潰散。
一剎那間,仙光彷彿滲入了風火大手之中,灼目的光華似乎照亮了漆黑的厄風,沉赤的劫火,風火大手仍在寸寸壓落下來,其上卻有劫氣濁氣卻似蒸發一般騰騰逸散出來。
許莊倏然發覺,玄真至妙仙光原來還有剋制陰濁之屬的奧秘,即使以厄聖樊的滔天兇威,都不能瞬間將之撲滅,反是濁氣劫氣被他淨化,威勢也要爲之消磨。
但鍾神秀與厄聖樊的差距實在太大了,即使是震古爍今的道子,也絕無可能以方煉就元神的修爲,在任何一處壓倒一位二劫元神真人,更何況,對方又何嘗不是應劫而生的魔運之人呢?
這一場過於懸殊的交鋒,只一瞬之間便要分出勝負!許莊察覺鍾神秀馬上便要後力不繼,沒有絲毫猶豫,將肩一抖,五行神光頓時自他背後升起,剎那達到無窮高處,直刷風火大手。
許莊十分清楚,無論比拼道行還是比拼法力,都絕無絲毫勝算,所以此時此刻,只有依仗五行元極神光。
災風劫火再是恐怖,也是五行之屬!只要能夠將之刷落,便還有一線斡旋之機。
只是下一剎那,彷彿諸天梵唱的聲浪自十方滾滾而來,重疊爲一聲:“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