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青梅未凋

——是過客的我和過客的你在編織回憶, 只願意分離,不願意忘記。

下一天,繡雲便不太願意出門, 二人就在褚府裡看。當年人來人往, 笑語起伏的熱鬧宅院, 如今雖不算破舊, 卻已十分冷落淒涼, 師父已經故世,諸位世兄也分散南北,便連玉庭和繡雲, 也各自成家立業,二人看得有些寂寞, 最後來到後園小池畔, 草木叢生, 久無人跡,卻野趣十足, 繡雲找了一塊平整草地,席地而坐,靜靜的思想心事,玉庭也在她身旁坐下,默默的看着她。

繡雲忽然轉向玉庭, 笑得十分燦爛:“師兄, 給我講講你和李大哥初次相遇的情形吧!”

玉庭有些意外, 淡淡一笑:“怎麼, 少蟾從沒跟你講過?”

“他是講過。但是我也想聽聽別人怎麼說嘛。”繡雲嬌羞的說。

“怪不得人家都說女大不中留, 原來我這麼快就變成‘別人’了。”玉庭故意大聲嘆息,繡雲臉龐緋紅, 卻不依不饒的看着師兄。

“那一年,方掌門做壽,師父叫大師兄帶我去見見世面。很熱鬧,漫山遍野,就數姓秦那個小子最扎眼,昂首挺胸,拿腔作勢,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就是首席大弟子,未來的繼任掌門,我卻第一眼看見他就覺得可惡可厭。長輩之間無非隨意客套兩句,他就聽不下去,非要跟我比試,偏又不是我的對手。我初次露臉,也不願太顯張狂,便不想讓他難堪,送他一個臺階下也就算了,姓秦的卻又沒有半分自知之明,愈加趾高氣揚……”

繡雲急得一推玉庭:“誰要聽秦瑛那些破事啊!”

玉庭忍俊不禁:“看你這麼着急,聽我慢慢說嘛。秦瑛還嫌沒露足臉,心有不甘,便挑唆他四師叔的徒弟跟我動手。我以爲,又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便一口應承。沒想到,走出來的卻是一個……”繡雲聚精會神的盯着他,“嗯……他好像很瘦,長得……嗯,穿着……唉呀,我又不是女孩,去仔細端詳他的相貌幹什麼。再說,如果他走在大街上,就算是女孩,恐怕也不會留心多看他一眼,反正他就是很安靜,很平凡,平時很難引人注意的那種人。可是,初見他行事,我便明白他比姓秦那個小子強出太多了。他待人很有禮節,爲人謙虛又不乏自重,功夫也不差,時時處處都顯得十分沉穩,讓人覺得可靠……”玉庭疼愛的看着繡雲:“……就像他現在一樣。我想,這個人還不討厭,便邀他來做客,那是我請回來的第一個朋友,沒想到,也成了交往最深的朋友。現在,還不止朋友這麼簡單。”繡雲的眼中滿是甜蜜幸福的神采。

“我跟師父提過,師父也很讚賞。那時,我真的很盼他來,因爲覺得十分好奇。沒料到,他真的來了,卻是那樣機緣湊巧。”二人相對一望,都哈哈大笑:“那時候你根本就是一個小丫頭嘛,誰想到你心裡就惦記上了。”

繡雲紅着臉:“我也沒有一直想着他啊。只是,每當我覺得害怕,痛苦,或者不知所措的時候,就會記起有一個人曾經救過我,對我那麼溫柔,讓我覺得那麼安全、平靜。”

玉庭心中一痛:“我也記得那一天,因爲從那一天開始,你才肯乖乖的喝藥,再也不怕見醫生。你知不知道以前有多少醫生被你嚇得再也不敢跨進咱們家大門半步。雲兒,你爲什麼不把你的心事早一點讓我知道呢,我會告訴你那個人是誰,你們倆,也都不需要再受那麼多苦。”

繡雲哀傷的說:“師兄,我不是故意要瞞你。因爲就連我自己,都漸漸的分不清楚,我到底是真的曾經遇見過那樣一個人,還是隻是我的心願和想象,或者,那是菩薩恩賜的奇蹟,只有很虔誠的祈禱,才能讓他再次出現在我面前。就是現在,我也總害怕,怕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有一天我醒過來,就會發現,他根本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玉庭微笑着拍拍她的手:“別亂想了。那麼大一個活人,怎麼會消失不見。你看你現在這副神情,根本就是一個單思暗戀的懷春少女,哪裡像成親已有兩三年的婦人。”

繡雲一撅嘴:“那天晚上,我見你們在後院舞槍,我以前從來不知道你還會耍弄那麼長的傢伙。”

“我記得,你跑進來,爬到師父腿上坐着,少蟾跟我說:‘看,她已經沒事了。’後來,我差點一槍沒躲開,你尖叫了一聲,把他嚇了一大跳,我纔有機會反敗爲勝,你的叫聲,我最熟悉不過了,哈哈。”玉庭笑得十分開心:“那天往後,你就總是吵着要學功夫,以前,我們怎麼哄怎麼勸,你總是偷懶耍賴,師父都說,乾脆把你養大嫁人算了,也不必十分強求武藝。沒料到,你第一天動用真刀實劍,就把我紮了個透心,我一這輩子都沒留過那麼多血,那時我真的以爲自己堂堂一代少俠,就要這麼冤枉的死在一個小丫頭手上呢。”玉庭捂着胸口,故意擠出痛苦的神情:“直到現在,每逢天陰下雨,這裡的老傷還隱隱作疼呢。你老實說,是不是那時候就想到要替你未來的夫君報那一槍之仇了?”

繡雲抿着嘴笑個不停,玉庭奇怪的問她笑什麼,繡雲捂着臉,轉過頭去:“我在想,鳳翾見到你身上那處傷口,會說些什麼。”連玉庭也不禁臉上一紅。

繡雲終於鬆開手,轉臉向着玉庭:“可惜,第二天,我就去陶家做客,在那裡一連住了很多天,等我回來,李大哥已經走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想了想,又搖搖頭:“不對,其實我是見過他很多次,可是我卻不知道那就是他。你的那些朋友來來往往,千奇百怪,我從來也沒有特別留意中的哪一位。現在我一點也記不起來,自己見到他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玉庭溫柔的笑着:“就跟你在我面前一個樣兒,衣着很簡單,舉止很輕鬆,說話很隨便,又頑皮又馬虎,一點也不像你在外人面前那副端莊、矜持的小淑女形象。有一次,你抱着一個比你自己還高的大風箏來找我,抽抽嗒嗒,特別傷心,說你辛辛苦苦做好了,卻怎麼也飛不起來,後來,是少蟾幫你修好,放到天上去的。還有一次,你不知怎麼掉到池子裡去了,我和他趕到的時候,你剛被人撈起來,滿身都是水草,手裡還攥着幾支鴨子羽毛,你說你的羽毛毽上就缺這種顏色,你當時那個樣子,讓我們笑了好多天。”玉庭又笑了好半天,才繼續說:“嗯,等你長大一些,有一回,不知爲什麼事跟哪家的女孩兒拌嘴,你氣洶洶的跑到我面前,一口氣說了她好多壞話,聽得我倆滿頭霧水,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你罵的到底是誰,因爲你以前認識的那些女孩,後來始終都跟你相處很好啊。”

繡雲臉龐緋紅,心裡卻又有些甜蜜:“原來,這些狼狽的情形,都被他撞見過。”

“我說過,少蟾是一個很安靜,很不顯眼的人,有他在場,你也不會多心,不會覺得有壓力,會像往常一樣自由自在。也許這就是你爲什麼那麼依戀他的原因吧。”玉庭悠然道來,他忽然想起什麼,抿住笑容:“其實還有一件事你不該忘的。你十多歲的時候,有一天,突然莫名其妙的大發脾氣,又喊又鬧,摔了好多東西,丫鬟說你捂着肚子滿牀打滾,你卻不讓任何人進你的房間,也不肯說自己到底怎麼了,我和師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多虧少蟾恰好在這裡,也不知他讓丫鬟悄悄的跟你說了些什麼,他開的藥方也不拿給我們看,反正你總算不鬧了,就是不說原委,連你那些丫鬟也都只是笑,始終不肯說,卻在背地裡誇讚李公子的好處。唉——直到現在,我才弄明白那時你爲什麼……”

“不許說了,不許說了……”繡雲紅着臉伸手去捂玉庭的眼睛和嘴巴。兩個人各自將頭扭向一邊,好一會兒不好意思互相對望。

“哼,我還記得,有一次師父叫你哄我睡覺,可是你給我講的那些故事,害得我足足有半個月不敢閉上眼睛。”繡雲生氣的說。

玉庭無辜的撇撇嘴:“我小時候就是聽着那些故事睡覺的啊,我覺得都很好聽嘛,我也不明白那些日子爲什麼你一看見我轉身就跑。唉,要是那時候少蟾就在該有多好,他最會哄小孩,等他以後當了爹,肯定是一位特別有耐心,特別有經驗……”一見繡雲臉上落寞悲傷的神情,玉庭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忙改口:“後來,我爹孃接我去邊塞,本來要帶你一起去,可惜臨走前一天,你卻生病了,病得沒法上路,只好我一個人去了。”

“那時候我以爲你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差一點,還多虧你生病。本來我爹孃是想將我留在身邊,結果師父來信說你一直生病,要是我不回去,怕你就再也好不了了。爹孃只好送我回去,你一看見我,果真病好了大半,我這輩子,也總算有過妙手回春的本事呢。”

“那豈不是我害得你們骨肉分離,不能長聚?”

玉庭粲然一笑:“什麼時候跟我去西疆吧,我一直很想帶你去,我爹孃也很想見你。連我自己都快忘了我還有兩個親生妹子在那邊,她們都訂了親,快要出閣了。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親手抱她們上花轎。你……你受傷那些時候,我就想過,等你傷一好,我就帶你去西疆,我們再也不回來,那裡天高地廣,人人爽朗豪邁,你也一定會覺得心胸開闊,再不會有許多煩惱和哀愁……”

繡雲呆呆的看着師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玉庭也自悔失言,嘆一口氣,低下頭去。

過了許久,繡雲緩緩的說:“我記得,有一次,一個男孩罵我……罵我沒有爹孃……你就……”

“我就動手狠狠教訓他一頓,那是我唯一一次捱了師父的打,也是我長這麼大,唯一一次對不會武功的人出手。”玉庭說得十分坦蕩,毫無愧疚。

“那天,我看見你跪在院子當中,師父用藤條打你,我……我撲過去替你求情,你卻要孫媽媽把我帶走。晚上我再去看你,你渾身都是傷。你告訴我,一個人犯了錯,就必須接受懲罰。”

“我也說過,有些錯,就算受到再重的懲罰,也決不會後悔。”

繡雲不願再想下去,轉而換了話題:“師兄,那麼後來……李大哥他……有沒有對你提起過我?”

玉庭溫柔的一笑:“他那麼守禮節的人,就算心裡想着他朋友的妹子,也不會總掛在嘴上啊。”繡雲臉上又是一紅。“不過我倒是常常對他提起你。本來我不從不對外人講自己的家事,可是對少蟾是例外,我天天看着你,你身上有那麼多好玩的故事,我怎麼能忍得住不找個人說一說呢?哈哈!”

繡雲急得直皺眉:“你都說過什麼?你肯定說了我很多壞話!”

“嗯,說過……反正什麼都說啊,你回家去慢慢審問他就知道了!”

“我第一次跟他醉雲樓,他點的菜都是我最愛吃的,就是你……”

“你從小就那麼貪吃,每回我爹孃從西疆捎來吃的,我還沒嘗過什麼味,就都被你吃光了,還吵着要,所以我一看到吃的就會想起你,我看到每一樣菜,都會不由自主的給它們分類:雲兒喜歡的、雲兒討厭的、雲兒吃過的、雲兒沒吃過的……”

“哼!我也要去告訴鳳翾,說你從小,有多少女孩追着我問你究竟是什麼人,還託我給你送各種各樣的小玩意,親手繡的荷包,親手摺的方勝,親手摘的木瓜,還有貼身攜帶的小首飾……反正,你都可以開店了……”

“千萬別說!”玉庭故作一臉緊張。

“怎麼,怕她吃醋嗎?”

玉庭狡猾的一笑:“她纔不會吃醋,她只會更加洋洋得意。我可不想讓她太得意,不然沒準哪天我就管不住她了。”

繡雲微微嘆了一口氣,輕輕躺下,手枕着頭,望着藍天,浮想聯翩的說:“是啊,鳳翾從來都不會妒忌任何人,她也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妒忌,因爲這世上所有的好東西,別人想要,千方百計卻得不到的,歸根結底都是她的。”繡雲臉上的笑容卻只有欣慰,沒有妒忌,玉庭也忍不住說:“我也從來沒見你妒忌過任何人。”繡雲不理他,自顧自的說:“我在累錯園見到鳳翾的第一眼,她的穿着那麼平凡,卻像洛神出水一樣驚豔,我的心中立刻就想到了你,想到你倆相遇會怎麼樣。”

玉庭淡然一笑:“我在你心中,就是那樣一個好色之徒嗎?”

繡雲微微晃了晃頭:“不是。就是因爲你太不好色,我才一直很好奇,很想知道,最後被你娶回家的女人,會是什麼樣。那以前,我不喜歡她,因爲她是蘇夫人的女兒,可是在醉雲樓,她用毒鏢打我,我一點也不恨她。李大哥替我擋鏢,她問我……問我爲什麼總會有男人幫我,那時候,我覺得她說的那樣委屈,那樣傷心。我想,以她的美貌,那些貪戀、追迷她的男人一定有很多很多,可是,也許能夠真心賞識她、疼惜她的男人卻從來沒有過。所以,她纔會那麼憤怒,那麼孤獨。我想到你,因爲我想你會是世上唯一一個不會因爲她的美貌而愛慕她的男人,你能夠真心的憐愛她,瞭解她,好好對她,讓她不要再那麼難過,不要老是發脾氣。因爲我也經常發脾氣,我知道,發脾氣的人,其實,自己心裡才最痛苦。”

玉庭情不自禁伸手輕輕撩開遮在繡雲臉上的髮絲,嘆惋到:“你和少蟾,當真是天生一對,你們心裡,都一心一意只替別人着想。”

繡雲笑了:“那是因爲我自己實在很幸運,也許我沒有那麼多好處,可是我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對我很好,師父,各位師兄們,還有李大哥。”

玉庭環抱雙膝,眺望遠方:“其實,鳳翾的性情很簡單,跟她相處也很簡單,她從來不會把問題想得複雜,也不會把一個問題反覆想第二遍,她下定決心想要的東西,就會毫不猶豫伸手去拿,她不在意的東西,就連多一眼也不會去看。她高興的時候,會盡情大笑,興致勃勃,她不高興的時候,會發脾氣,會把惹她生氣的事情大聲的說出來,決不會憋在心裡。她很少回憶過去,也很少擔憂未來,她關心的,只是眼下,怎樣能做成她想做到的事情。只要給她吃好,穿好,讓她覺得有人真心在乎她,她就會過得很幸福。我明白她對我一往情深,也很清楚她想要的是什麼,而且我相信自己能夠滿足她的要求。所以,我跟她在一起很輕鬆,很快樂。”繡雲又浮現出欣慰的笑容。

玉庭又沉思了一會兒,終於說道:“雲兒,我還記得師父抱你來的那一天,你只有這麼高,穿着一身素白,你的手和臉白得幾乎透明。一連很多天,你一直在哭,也不是不停的哭,而是好像止住了眼淚,可是不知道誰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又惹得你突然哭起來。你不說話,不喊,也不鬧,把你放在哪兒,你就只是一個人坐在那裡靜靜的流淚。那時候,我覺得你就像一個冰砌成的娃娃,正在慢慢融化。我真的很害怕,到你眼淚流光的那一天,你整個人都會消失不見了。

“好在後來,你終於漸漸的開始露出笑臉。可是每一次,當你皺起眉頭的時候,我都會不知所措。你從來不說自己爲什麼難過,也從來不說你到底要什麼,你甚至總是一邊蹙着眉,一邊假裝笑臉,我早就見過你哭的樣子,我當然能看出來,你是在心裡偷偷流淚,可是我不知道爲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不出該怎麼安慰你,也不敢亂說話,我生怕自己說錯了哪一句,又惹得你更加傷心。我只會給你找來吃的、玩的,帶着你到處玩,到處看,我也不知道這麼做到底有沒有用。雲兒,你笑起來的樣子,比我見過的所有女孩,比我見過的世上的所有景緻,都要美。可是我卻真的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常常笑得那樣開心。”

繡雲撐着身子坐起來,怔怔的盯着師兄,蛾眉又微微蹙起來。玉庭轉過臉,堅定的盯着她:“雲兒,我一直想要告訴你。那一天,你對我說,你想一直留在歸閒莊,永遠和我在一起,我告訴你,我會把你當成親生妹子,照顧你一輩子。那時候,不是因爲我對你無情,而是我明白,就算我把你留在身邊,也沒有辦法帶給你幸福,等你領悟到這一點的那一天,對你只會是更深的傷害。其實,對師父來說,你纔是她的女兒,我只是他的弟子,他把所有家業都傳給我,是因爲,他以爲,我早晚會成爲他的女婿。我爹孃把你當女兒,也沒有強求我回西疆,也是因爲,他們以爲,你早晚會成爲我們程家的人。你對我說你跟郭師弟情投意合的那一天,我沒有妒嫉,我只替你感到高興。你對我說,你想一輩子和我在一起的那一天,我對你說的也不是託辭藉口,我真的下定決心,只要你沒有遇到稱心如意的愛人,我也絕不會娶親,我會永遠照顧你,陪伴你。你爲我擋去一掌,受了重傷的時候,我也想過,只要你能活下來,我就娶你,我願意賭這一次,也許,我真的能給你帶來幸福。我從沒對別的女孩動心,因爲我心裡總會牽掛你。我娶鳳翾,有一半是因爲她是我在你的婚禮上遇到的女孩。你嫁了心愛的人,我也可以從此放心無憂了,我爹孃總希望我能娶妻生子,繼承香火,反正早晚總是要跟一個女孩成親的,鳳翾又對我那樣深情,至少,我確信,自己能給她帶來幸福。”

繡雲咬了咬嘴脣,低聲說:“師兄,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其實,我一直覺得非常對不起你,你對我這麼好,我卻用那樣的想法來……”

玉庭笑着搖搖頭:“雲兒,你知道嗎,男人和女人,相戀的時候是戀人,成了親,就變成親人,如果能夠手牽手過一輩子,那就是恩人。我和你之間,不需要姻緣,早已經是親人了。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最重要的那個人。我知道,你將那隻簪送給鳳翾了,可是人心裡的感情,是送不掉的。”

繡雲低着頭,站起身要往回走,經過一條年久失修的卵石甬路,她一不留神,踩中了一塊鬆動的圓石,腳下一歪,幾乎摔倒。繡雲穩住身形,剛邁開一步,腳踝疼得她跌坐在地上。玉庭急忙走過來,掀開她的裙襬就要去握她的小腿,繡雲急忙用手攔住:“師兄,不要……”玉庭一愣,這才恍然想起,他二人無論心中有多麼親近,卻早就不是那言行無忌的童男幼女,而已經各自成家立業了。玉庭面色黯淡,默默的伸出一隻手臂,繡雲扶着他站起身,便鬆開手,試着走了幾步,雖然腳下宛如踏在刀山上一般疼痛,卻轉過臉笑着說:“看,我已經沒事了。”她扭過頭搶先走了幾步,不讓玉庭看見她的表情。玉庭忽然追上前,一攔腰抱起繡雲,大踏步的往前院走,正好遇見老家人,一臉驚慌,玉庭笑着說:“雲兒腳扭傷了,沒什麼要緊,我能處理。”便抱着繡雲走進自己房間。

玉庭將繡雲放到牀上,便蹲下身,拉過她的小腿,褪去鞋襪,挽起褲腳,再見她的踝部,已經又紅又腫,他運上內力,替她按摩活血,又找出藥,替她貼敷,最後幫她穿好鞋襪,便後退幾步,低着頭,不再說話。

繡雲始終一言未發,默默的任他處置,然後,小心的站到地上,走了幾步,溫柔的笑了:“這次,是真的不疼了。”

兩個人相對無言,過了很久,繡雲忽然問:“師兄,我刺你那一劍,真的還疼嗎?”

看她那一臉急切和憂慮,玉庭忍不住笑了:“其實,疤痕早就看不出來了。不過……”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當我想起你的時候,傷口就會疼。我真的很希望,自己也能像少蟾那樣,知道怎麼纔會哄得你開心,讓你常常滿面笑容。”

繡雲拉着他來到門外,轉身環視偌大一處空闊、冷清的院落,凝視着玉庭,低聲說:“在歸閒莊,我遇到了李大哥,你遇到了鳳翾,那裡也是我們各自成親的地方。可是在慈州,在師父的老家裡,這裡的回憶只有我和你,小時候,我們就在這裡埋藏過很多很多別人都不知道的小秘密。現在,讓我們把這個秘密也永遠珍藏在這裡吧。”玉庭笑着點點頭。

第二天,兩個人啓程迴歸閒莊。又過了幾日,某個清晨,繡雲從睡夢中醒過來,便看見牀邊坐着一個身影,她仔細揉揉眼睛,看清楚了,一下子撲過去,高興的喊:“李大哥!你終於回來了!”

數日後,鳳翾從小蘇莊回來,一下車,便被玉庭拉進內宅。“我有東西要給你看。”他從瓶中取過一隻卷軸,一抖手展開,畫中,是一位國色天香的美人。鳳翾皺着眉,託着下巴,仔仔細細端詳了很久,終於忍不住綻放出燦爛的笑容,與畫中人的神情一般無二:“看來,這些日子,你的畫技長進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