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衫公子卻不再說話,只是將手揮了揮,便有一名姬儐上前,將箱口對準了常媽媽,將紫檀箱木蓋在她面前緩緩打開。
八百張整整齊齊的恆通錢莊的銀票,每張皆是一千兩!
正正是黃金十萬兩!
常媽媽的嘴張得可以塞進一隻雞蛋。十萬兩黃金,莫說買下天香水榭的頭牌一夜,便是要買下整個天香水榭,都綽綽有餘!
她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快要不能呼吸了,生平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錢,她幾乎連命都可以不要了。
紫衫公子淡淡一笑,將細長的眼角瞟了瞟冥泓。
冥泓握緊了雙拳,雙足牢牢釘在地上,動也不動,整個身子卻象火燒般發燙。
紫衫公子將扇一收,以扇柄輕擊膝頭:“怎麼?拿不出那麼多錢?”他輕蔑的一笑:“拿不出那麼多錢來,就不要隨意誇下海口,省得在衆人面前顏面無存。”
然後他伸出一隻白玉般的手掌,遙遙對着樓上羽姑娘的房門:“來吧,輕如一羽的姑娘,來我掌中跳舞吧!我會讓你的舞姿,比在荷葉盤上舞動的更加靈動美妙!”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出來的卻不是羽姑娘,卻是先前的那兩名侍女,兩人手中各捧一卷卷軸,走到欄杆前,其中一人道:“諸位方纔在樓下的話,我們姑娘都已經聽見了。我們姑娘說了,今兒晚上她不要十萬黃金,只要誰能過她設下的關卡,便能進入她的繡閣。”另一人道:“我們姑娘設的這道關卡,名字就叫做美人關。”
衆人聽“美人關”如此香豔的名字,皆以爲這關卡容易過。卻見兩名侍女手中各捧了一支紅燭,款款走下樓來。
有丫環來將桌椅撤了去,空出中間一塊空地來。又擺上來兩隻花梨木小茶几,几上各放一支紅燭,侍女將紅燭點燃了,朗聲道:“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我們姑娘設的這道‘美人關’,乃是考較各位的武功,”指着燭火冉冉的紅燭:“若是諸位之中,不拘用什麼方法,只要能在五尺開外,將這隻紅燭劈成兩半,每一半卻還要在燃燒,便算是過了這美人關。”
她這話說來輕巧,圍觀的衆人卻不由一陣騷動,有人轟鬧道:“這不是存心爲難人嘛!一隻蠟燭劈成兩半還都能燃燒,除非是能一刀劈中燭芯,令燭火不滅,還得在五尺開外!”其餘人也起轟道:“這也太難了吧!”“我們趕緊回去,抱自家娘們睡覺吧,省得在這裡幹看別人抱花魁娘子,還抱不到!”
侍女面色不變,十分鎮定:“各位客官,若是我家姑娘的考題有那麼容易過的,那怎麼當得起天香水榭乃至整個杭州城的花魁。更何況,”她目注紫衫公子和冥泓,似乎已暗暗將此二人當作今夜有力的競爭人選:“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言畢,淡淡一揖,返回樓上去。
衆人嘰嘰喳喳着,七嘴八舌,卻終無一人敢上前去。一刀劈開紅燭容易,但要一刀劈開燈芯,那便相當不易了。餘人不自覺的向後退去,竟無形中將紫衫公子和冥泓留在了當地。
紫衫公子面上仍是微笑着,撫弄扇柄的手指卻變得緩慢起來,顯是心思凝重。
冥泓手撫腰刀,面上卻有些沉不住氣起來。武功本是他的長項,但若要一刀劈開燈芯,不說五尺外的準頭,單是刀身的厚度,就難以掌握準頭精巧的劈開燈芯。
沈萱舉目望向樓上,雖然看不見房中人,心頭卻暗暗道:“好厲害的女子!這一道美人關,果然是佈局精巧,難倒天下英雄。除非武功高絕者,萬難過此關。”他隱隱約約中,覺得這位天香水榭的花魁姑娘,象是在哪裡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他又望了望紫衫公子:“這位紫衫公子出手闊綽,來歷神秘,他身後的那兩位姬儐,看服飾卻不是中原打扮,他又是什麼人?”
紫衫公子似乎是感應到了他的目光,轉過頭來,衝他淡淡一笑。目光中充滿了說不出的邪戾之氣。象是一隻獨行山林的猛虎,陡然間感應到了另一隻猛虎的存在。兩人目光交接,便有一串看不見的火光擦出,一閃即逝。
紫衫公子面上卻仍是掛着淡淡的笑意,轉過了頭去。
他忽然將手招了招,另一名手捧狹長木匣的姬儐步上前來,將木匣捧到他面前,紫衫公子緩緩打開木匣,匣中卻是一柄盈如秋水,刃薄如紙,刀身狹長不足三尺,刀頭鋒利如切的竹刀!
紫衫公子袖中取出一方白絹手帕,右手擡腕,將刀平齊於胸前,目光筆直凝視前方的紅燭,左手以帕裹刀,平平擦過,將手帕一擲,忽的深吸了一口氣,紅燭上的一點燭光在他眼中跳動,他右手極速揮出,同時喝了一聲:“破!”
竹刀一閃,如同閃電般掠過,衆人只覺眼前一花,彷彿只是一隻影子晃動了一下,紫衫公子已經收了手,將刀平齊放入匣中。
他從出刀到收刀,一氣呵成,幾乎讓人覺得那一刀他一直握在手上,並未揮出,可是他前面丈餘開外的紅燭,卻忽的燈火一黯,爆出一絲細小的燭花,跟着極輕的“剝”的一聲,那支紅燭從正中裂開兩半,緊緊相貼,兩個半隻蠟燭上,各有被劈成一半的燭芯燃燒!
那種妙到毫巔的刀術,令滿廳衆人在驚呆了片刻之後,爆發出了雨點般的掌聲與喝彩。
紫衫公子卻恍若未聞,面色只是淡淡,以白絹手帕細細擦着右手,似乎有意無意間,回過頭來,又看了沈萱一眼。
沈萱也看着他,淡淡道:“一刀切落,乾淨利落,不帶半分渣滓,果然深得北辰一刀流的刀法真髓,好刀法!”
他語聲極輕,幾乎淹沒在了人羣的掌聲與叫好聲中,那紫衫公子卻聽見了,蒼白如紙的面色略變了變,眉目似乎變得更加冷峭起來。
北辰一刀流,乃是東瀛武學三大流派之一,與鏡心明智流、神道無念流併爲東瀛武術最重要的三大流派,鼎足而立。
沈萱竟在一刀之間,便看出了他的身份來歷,紫衫公子隱隱然之中,已將他當作了此次履足中原的勁敵。
紫衫公子一刀劈開紅燭,那一邊的冥泓卻手按腰刀,刀身僅抽出一半,遲遲未動。在衆人“劈呀!”“快劈呀!”的鬨鬧聲中,他握刀的手指似乎有些顫抖起來。
忽然,他耳畔再次聽到了那絲細細的,卻清朗的語聲:“不要回頭。按我的話去做。看着你前方的紅燭……以你的腰刀劈過去,切記!刀尖只能到紅燭邊沿,萬不可碰到紅燭!”冥泓耳朵微動,知道是沈萱以傳音入密之術相助,卻沒有回頭去看,只是深吸了一口氣,手指慢慢收緊,握住腰刀,忽的一刀朝前方劈下。
腰刀劈下的瞬間,刀頭前忽然彷彿有一瓣白色的雪花飄落,落在紅燭燭火之上,燭火彷彿被寒氣逼得一黯,但只是那麼一個瞬間,雪花便已消失,彷彿是平空消融了一般。
跟着那支紅燭,也“剝”的一聲,從中裂開,裂成兩個半隻燃燒的蠟燭。
“好哇!”“好!”有人帶頭鼓起掌來,人羣中又是一陣轟動。
紫衫公子卻回過頭來,目光瞄向沈萱的衣袖。沈萱靜靜的站着,看似一動沒動,但剛纔冥泓腰刀劈下之時,他的衣袖之中,卻有雪花般的刀光一閃,後發先至,將那隻紅燭劈成兩半,然後閃電般飛回衣袖,消失不見。衣袖微微拂動了一下,彷彿只是輕風吹過。
“袖白雪一出,天地皆化雪。”紫衫公子也微微點頭:“方纔一刀只化作一片雪花,不過是袖白雪牛刀小試,”他雙目如電,緊緊盯着沈萱:“你是沈、萱。”
他的語聲,同樣淹沒在了周遭人羣的喧鬧聲中。
沈萱卻微一點頭,算是默認。
冥泓默然握了握腰刀,回頭朝沈萱的方向看了一眼,以眼神表示感激。方纔那一刀,他已然明白,沈萱只是要他以腰刀作勢虛劈紅燭,實際上,他的刀連紅燭都沒有碰到,卻是沈萱以袖白雪絕技替他劈開了紅燭。只是袖白雪出袖太過快,刀光如同雪花般一閃即沒,以至除了紫衫公子和他以外,並沒人知道,那一刀掠出,其實是沈萱暗中替他劈開的紅燭。冥泓悄悄的,以衣袖擦了擦額上的汗珠。
如此一來,便有兩人同時過了美人關。但進入羽姑娘房內的,卻只能有一人。衆人尚在猜疑羽姑娘將作如何抉擇之際,卻見沈萱越衆而出,朗聲道:“方纔羽姑娘說了,此道‘美人關’,是考較諸位的武功。這位冥公子的腰刀,比這位紫衫公子的刀,還要厚上三分,也就是說,他劈開紅燭芯的功力,比這位紫衫公子,更要高上三分,所以,”他頓了頓,揚聲道:“進入羽姑娘房間的,應該是這位冥公子,對不對?”
薛懷夜聽他如此一說,當即面上變色,還未及出聲,衆人不明就裡,早已轟然叫好道:“對對對!”
便見人羣一寂,樓上現出了二位侍女的身影,揚聲道:“我們姑娘說了,方纔二位公子皆是武功高強,卓然出衆,令我家姑娘心中欽佩不已。但方纔那位沈公子所言極是,所以今日這道‘美人關’的勝出者,便是冥公子。”言畢,雙雙向冥泓拱手道:“恭喜這位公子!”
紫衫公子面上怍色變色,方要分辯,卻聽二樓房中飄出一道溫柔婉轉的語聲:“紅燭照良夜,焚香待美人,冥公子,請移步上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