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萱一步踏了進去,穿過一道走廊,這才進入正廳。還未入廳,便聽着衆人鬨然大笑,齊聲鼓掌,有人叫道:“羽姑娘出來了!羽姑娘出來了!”
沈萱走了進去,卻見廳中開闊,四壁高懸大紅綢緞和燈籠,沿牆擺滿精緻的瓷瓶花草之類,廳中央擺了數十桌酒席,每桌皆有數名衣着豔麗的女子相陪勸酒。但此刻,這些男人們的眼睛,卻都齊刷刷的盯在了二樓之上,二樓樓門雖是緊閉,男人們的眼睛卻是直勾勾的望着,象要奔出火來。有的人已經忍不住性急的嚷嚷了起來:“常媽媽,你說羽姑娘就要出來了,怎的我們等了半天了,還不見羽姑娘一點兒影子?”
那被喚作常媽媽的老鴇身形微微發福,卻還是看得出年輕時美麗的影子,穿着金貴,插了滿頭珠翠,聞言忙陪笑道:“貴客們莫急!咱們姑娘是天香水謝的第一號頭牌,新來的紅人兒,論模樣,論歌舞,莫不是豔壓羣芳,這會兒正在梳妝打扮呢,要爲貴客們獻上她最拿手的清荷舞,諸位客官可是要大飽眼福了!”
有人調笑道:“聽說這位新來的頭牌身價極高,要萬兩黃金才能與她春宵一夜,我等此刻正備了黃金,不僅要大飽眼福,更要與美人兒一親芳澤,大飽嘴福手福哩!”
常媽媽啐了一口道:“萬兩黃金之外,還要我們美人兒看的過眼,才能成爲她的入幕之賓。一會兒各位還是把口水先收着點兒,莫叫那些醜態全被我們家美人兒看了去!”
衆人鬨堂大笑,先前那人道:“常媽媽,我們家開的可是杭州城最大的錢莊,啥都缺,可就是不缺金子!你家羽姑娘今天晚上就是隻白天鵝,今天我這隻癩蛤蟆也要將她一口吃進口中去!”聽他語聲,便可想見此人形容一派委瑣。
可是在這遍地紙醉金迷的銷金窟,誰會在意一個人的形容是委瑣還是高雅?
沈萱心裡默默嘆了口氣,忽然間滿堂的喧譁寂靜了下來,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沈萱擡頭一看,只見二樓上房門打開,出來兩位資容絕麗的姑娘,衣着華貴,儀態不凡。他正想哪一位是他們口中的那位羽姑娘,卻見兩位姑娘分至兩旁,手提花籃,將籃中鮮紅的玫瑰花瓣從樓上灑落,一時花瓣如雨,香氣撲鼻,旖靡的樂聲不知從何處響了起來。
一位白衣輕紗,白紗蒙面的女子,從門內緩步走了出來。
她一出現,衆人的呼吸都不由一滯。即使是蒙着層輕紗,她那儀態萬方的美麗,卻奪魂攝魄,無形中令人神爲之奪。她步履輕盈,看起來並不象是行走在地面上,而是象飄行於蓮荷間,飄然若舉。
只見她走到二樓欄杆前,也不見如何作勢,忽的衣袂飄飄,從樓上飄了下來。衣裙在空中打開,彷彿化作萬千根潔白的羽毛,從天而降。
一樓正中央的地面上,不知何時已經放上了一面亭蓋大的碧綠托盤。她就正正落在這面托盤的中心,旋轉着身子,翩然起舞。身影纖巧,時而轉折,時而飛仰,時而穿棱,舞步飛旋,踏出最動人心魄的旋律。
碩大的荷葉之上,她就彷彿化身作世上最美麗的那朵白蓮,曾有人英氣逼人,眉目含笑,在座下含笑爲她擊掌,說,你舞動時帶起的羽衣飄飛,象是世上最美麗的白蓮花盛開在荷葉尖上,能令芸芸衆生目眩神迷,神魂顛倒。
那個人的名字,叫做陸駿。
所有人都在這一場舞蹈盛宴中看得呆住了,靜心屏息。那樣美到極致的舞蹈,驚豔了所有的看客。
沈萱目光一動,在圍觀的人羣中,看見一個黑衣的男子,目光癡迷,竟是冥泓。他與那些只悅其色的看客不同,他看向那位舞動着的女子的目光,除了癡迷,還有幾分傾倒。他雖然身軀筆直的站在那裡,臉上的姿態,卻好象早已拜倒在她的白紗裙下。
沈萱心裡忽然有所觸動。他好象忽然明白了,冥泓爲什麼要冒死違背閣主的命令,偷偷下山來看她,甚至連欺騙自己最好的朋友辛追也在所不惜。
他知道這個寡言少語的少年是真動了心。
——可是真心,是這世上最寶貴也最傷人的東西,誰能保證,自己一定不會被傷?一定不會傷了別人呢?
沈萱不自覺的有些出神,彷彿想起了什麼悵惘的往事。
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清荷舞早已結束,那位神秘蒙面的羽姑娘也早已消失。一羣富賈豪客正在圍着常媽媽,爭搶與羽姑娘春風一度的機會。
常媽媽卻揮了揮手,將所有人推向她的金箱銀票擋開:“萬兩黃金只是我們家羽姑娘的起步價,誰若出得起更高的價錢,誰自然就成爲羽姑娘今夜的入幕之賓!”
衆人更加興奮得臉都發紅,一個個搶先叫道:“我出一萬一千兩!”“我出一萬三千兩!”“我出兩萬兩!”“三萬兩!”“四萬兩!”待到叫到“五萬兩!”的時候,全場一片肅靜,再沒有人吭聲,那個叫價五萬兩的豪客一臉得意。
常媽媽微微一笑,正要高聲宣佈那位鹽商周公子是今晚羽姑娘的客人,卻聽一個淡淡的,細細的聲音,象一陣風從門外送進來一般道:“我出十萬兩。”
衆人皆訝然回頭。
門邊霍然站着一位淡紫羅衫的年輕公子。他五官極秀美,面色卻蒼白透明得象是常年不見天日,微微彎起的脣角儘管帶着笑意,卻令人不自禁的升起一股寒意。
他的身後,跟着兩名美麗的姬儐,白綢的衣服上繡滿了粉紅的櫻花,如雲似霞,兩名姬儐皆踩着高高的木姬,低眉垂順,手捧的托盤上,各託着一隻紫檀木的箱子。
紫衫公子在門邊選了一張椅子,隨意坐了,將方纔的話再重複了一遍:“我出十萬兩。”他隨口說出十萬兩的時候,甚是平常,就好象說十兩那麼容易。
今日在座的皆是富商大賈,不乏身家百萬的鉅富,但若要說到爲春宵一刻掏出十萬兩的價錢,卻誰也沒有這個豪氣。
常媽媽平日見慣了出手豪綽的客人,這時卻也不禁目瞪口呆:“十……十萬兩?”
紫衫公子淡淡點了點頭。
常媽媽愣了一愣,隨即眉開眼笑:“這位公子肯出十萬兩,只怕全杭州城都沒有再出得起這個價格了,”招手喚道:“珠兒,翠兒,快將這位公子引上樓去!”
樓上兩名侍女答應了一聲,正要下樓來,卻聽一個聲音斬釘截鐵般的道:“他不能去見羽姑娘!”
衆人聞聲一看,卻是個渾身黑衣的少年,從人羣中走了出來,一直走到紫衫公子面前,道:“你不能見她!”
他語聲冷厲,雙目如刀,看着紫衫公子。紫衫公子卻毫不以爲意,反而蹺起了一條腿,將手中描金摺扇打開,慢慢的道:“我爲什麼不能見她?我出得起這個價錢,你若想見她,你出得起嗎?”他目光一斜,睥睨着身穿黑衣的冥泓,中指上一枚碩大的金綠貓眼石戒指,閃着華貴逼人的光澤。
冥泓愣了一愣,卻脫口而出:“我……我也出十萬兩!”
十萬兩黃金,已是天香水榭乃至整個杭州城一夜**價格的登峰造極,竟然在一天晚上,同時有兩個人出到瞭如此天價!
常媽媽腦袋一嗡,眼前金星亂轉,只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一方面,兩個十萬兩同時擺在眼前,她滿眼彷彿都是金燦燦的金子,另一方面,兩個人都同時出到了天價,那麼到底讓羽姑娘陪他們中的哪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