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跪在雨中的王菊,陳自默輕輕嘆了口氣。
短短一年時間,對於未啞卻不得不啞口的王菊來說,絕對是度日如年,飽受折磨,明明還未四十歲的年紀,卻在一年時間裡,頭髮變得花白稀少,臉上皺紋深深如五十多歲疾病纏身的老婦。
輪椅緩緩推到了王菊的面前。
陳自默淡淡地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可以說話了,但……記得別亂說話。”
“嗚嗚嗚……”王菊痛哭着萎頓倒地,泣不成聲。
陳自默不再看她,伸手接過陳自蠻手中的雨傘,然後把抱在懷裡的袋子遞給陳自默,道:“蠻哥,我腿腳不方便,你幫我去祠堂內,先點上蠟燭,再上香,然後燒紙。”
“好。”陳自蠻點點頭,接過袋子抱在胸前,用佝僂的腰背爲袋子遮擋雨水,快步到廊檐下,拿鑰匙開了門,然後進去,將袋子裡的東西掏出來,依照外面陳自默的指示步驟,點蠟燭插在燭臺中,再燃香插入香爐,香爐擺正了,再把那些燒紙放進供桌前地上擺放着的火盆中,點燃了。
無需陳自默再指示,陳自蠻自發地下跪,磕了三個頭。
他知道,這是一種對先人的祭祀,紀念。
他跪在地上,心裡暗暗地祈禱着:“你是先人,是神仙了嗎?我求你幫幫我的弟弟,幫助自默趕緊好起來吧,他以前挺好的,現在兩條腿不能動了……”
陳自默神情淡漠地看着祠堂內,供桌裡側貼牆的條几上,放着的那張靈牌。
入醒神那天,他還想着也許將來入了歸真,能讓幹爺爺生還?
後來想想,未免天真幼稚。
人死不能復生,縱然入了歸真能夠一覽天外天,也許真的有另一個世界,也許人類的靈魂真的到另一個世界繼續,可是,終歸是不能再回來的。
況且,縱然是頂尖術士,也不相信鬼混的存在。
人死如燈滅。
看着陳自蠻跪在地上久久不起身,似在祈禱些什麼,陳自默也沒有去勸他起來,而是看着靈牌,在心裡默默地和幹爺爺閒聊:“你窮盡一生,豁出性命奪得上卷,卻又失之交臂,還爲此搭上了一身的修爲,含恨而終,死不瞑目……如今,通玄經上下卷,我已經融於一身,入醒神而視歸真,把術法傳承下去,總歸是沒問題了。只是我還沒想好,是隻傳下卷,還是全部盡數傳授給將來我一定會挑選出的傳承者。因爲,上卷真的是一個禍害,上下卷爲一人所有之後,真的,很可怕!”
“我還未入江湖,卻已經知曉了江湖。”陳自默闔目,許久未流過的淚水,從眼角滾落,“我只是一個高中生,其實挺後悔入醒神的,因爲知道了太多,當然,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誤打誤撞入醒神,甚至,更高。”
“我不入反璞,是因爲我入了醒神後,卻有了諸多困惑。”
“我不登歸真,是因爲我入了醒神後,卻有了諸多憂愁。”
“但我已經有了決定。”
“生而爲人,何必去做那逍遙天人?爺爺,如果您老在世的話,您會怎麼做?”
“昨天晚上我幻想着,如果您還在世,而我已經有了現在這般修爲,您又得到了卷軸,那麼……我一定會在您修行完上卷之前,親手斃殺你,因爲我瞭解您的性格,更清楚自己的本性。所以那種情況出現的話,是一個悲劇。”
“其實這些都是廢話,因爲您已經死了。”
“也幸虧,您已經死了。”
“江湖幸甚,國家幸甚,民衆幸甚……”
……
正在心中嘮嘮叨叨時,就聽得嘶啞的聲音傳來:“陳自默,仙人啊,我謝謝您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以後,逢年過節都會來給胡大仙人上香叩頭……”
“閉嘴!”陳自蠻睜開眼,凌厲地斥道。
已然爬起來渾身泥濘跪在雨中的王菊,嚇得渾身打顫,閉口不敢言語,雙眸中瞬間充滿了懊悔和恐懼,當今在雨水中砰砰砰地磕頭不停,生怕陳自默再讓她啞口。
“行了,以後不準再提及這些事,在街上見到我,也不許和我說話。”陳自默冷冷地說道:“如果因爲你,被人知曉了這些事,還有我的身份,那麼,你會悔恨終生的!”
“不敢,不敢,我絕對不敢的,我一切都聽您的!”王菊趕緊說道。
“滾……”
王菊趕緊連滾帶爬地往巷子外奔去。
聽得祠堂外陳自默的呵斥聲,陳自蠻已然快速起身出來,站在了門外的廊檐下。
看王菊狼狽而去,陳自蠻返身把門鎖上,走到輪椅旁接過雨傘,推着輪椅往外走去,一邊輕聲說道:“剛纔我求裡面供奉着的那個神仙,希望你的腿早些好。”
陳自默微笑道:“別擔心,會好起來的。”
“嗯。”陳自蠻咧嘴露出了憨憨的,純淨的笑容。
……
轉眼到了開學的日子。
這天上午八點鐘,燕南市一中的校門外,絡繹不絕的學生們發現,一輛黑色的奧迪轎車和一輛桑塔納2000,一前一後停在了學校門口,奧迪轎車的司機下車後,快速從後備箱取出了一個摺疊式的輪椅,然後打開放好,和另一個黑瘦的小個子年輕人,扶着一個穿校服的學生,從車裡下來,那學生雙腿僵硬,被攙扶着坐到輪椅上,還得用手搬動雙腿屈膝。
他面帶微笑,一雙眼睛深邃清澈,隨意地打量着校門口絡繹不絕的學生,於是每個人都覺得被他看到了,而且,被他的目光注視到,會讓人很舒服,有一種榮幸的感覺……
與此同時,桑塔納轎車上,下來一名左腿微瘸的中年男子,中等身高,氣度威嚴,無形中散發出的強勢氣場,迫得衆人禁不住想要離他遠一些。在這名中年男子身旁,跟隨着一位雖然明顯年過四十,但氣質溫和可親,丰神俊朗,絕對是少女至大媽通殺的中年男子。兩人當先往學校裡走去。
黑瘦矮小的年輕人推着輪椅上的學生,跟在後面往學校裡走去,司機則是站在車門旁等待。
“那不是,陳自默嗎?”
“他的雙腿怎麼了?”
“坐上輪椅了……”
“我的天啊,他一身的功夫那麼厲害,這下晚了……”
“太可惜了吧?”
“別胡說八道,沒準兒只是受了點兒傷,過些日子自然就會恢復的。”
……
學生們議論紛紛着。
陳金和白啓林已經提前和班主任鄭金,校教導主任取得了聯繫,到教導主任的辦公室商談關於陳自默在校生活的問題。以他現在的狀況,肯定需要特別照顧了。
因爲提前已經諮詢過,所以陳金早幾天前就在燕南市中醫院,找專家爲陳自默辦理了病症診斷證明。
說是什麼功能性神經中樞麻痹,其實陳自默壓根兒就沒去。
通過和校方的商議,最終決定在陳自默身體恢復之前,陳自蠻可以在校照顧陳自默的日常生活,但一定要遵守校規,不得違反學校紀律,不能影響到其他學生的學習生活。另外,陳金多拿出一筆住宿費用,校方爲陳自默調配了寢室樓一樓的一間寢室,給陳自默和陳自蠻兄弟二人居住,如此一來,既方便了他們的生活,也不會影響到其他學生。
唯一不好安排的,就是升高二了,教室換到了教學樓的二層,這實在是無法提供便利的條件,只能由陳自蠻每天揹着上樓去教室,放學後再揹着下來,期間上廁所等事宜,都要由陳自蠻幫助解決。
校方對此表示了歉意。
而陳金對此,則無所謂——陳自蠻做得到。
這小子渾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氣,且一身的功夫足以確保背上背下陳自默時,不會摔到他。最重要的是,陳自蠻耐得住寂寞,可以時時刻刻蹲在教室外面,等候着陳自默的召喚,而且,他和陳自默的兄弟感情很深。
陳自默在學校的生活,就這樣確定了下來。
教學樓寬闊的樓梯上,一個瘦小的年輕人,脖子上掛着一個厚重的大書包,揹着身材算不得高大,但也已經超過了一米七的男生,卻是比其他學生還要輕鬆地上樓,在背上的學生指示下,來到了二班教室中。
開學第一天,許久未見的同學們自然要寒暄熱聊,教室裡鬧哄哄的。
陳自默和陳自蠻一進去,教室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大家都用詫異和驚訝的眼神,看着這兄弟二人——什麼情況?陳自默怎麼是被人揹着進來的?
“大家好。”陳自默微笑着打了聲招呼,看到曲佳佳所在的書桌,然後指示陳自蠻往那邊走去。
曲佳佳趕緊站起來往旁邊讓了讓。
陳自蠻小心翼翼地把弟弟放到課桌旁,又摘下書包,憨憨地說道:“我去外面等着,你有事就叫我。”
“嗯。”陳自默點點頭。
陳自蠻就往門外走去,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在所有同學的注視下,明顯猶豫了幾秒鐘,用略顯生硬的口音說道:“誰也別欺負我弟弟,不然我就殺了你們!”
班裡面,愈發安靜。
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因爲誰都察覺到了,那個黑瘦矮小,自稱是陳自默哥哥的年輕人,不是在開玩笑。
他身上有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