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東三環外偏北一些的“國家二類科技研究所”,那間最神秘的辦公室裡。
秦雲天站在佔據了一整面牆的羅盤鏡像前,看着深邃浩淼的羅盤鏡像中,忽而閃爍出的那道摧殘星芒,持續了很久之後,才漸趨收斂了刺目的鋒芒,形成了一顆穩定的,明亮的星星,在鏡像寰宇中清晰可辨。
“醒神了?”秦雲天微微皺眉,闔目掐指推算,很快睜開了眼睛,輕輕嘆了口氣。
人世間,萬事不能兩全。
縱然如他這般成就了世間仙人之身,在鞠躬盡瘁穩固國運,導引大勢之餘,無法分心左右所有世間事,一時的疏忽,陳自默那孩子,竟然一步醒神,而且,他的醒神與尋常術士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走出來的修爲不同,他整合了通玄經上下卷,參悟了自然之態,與天地融合爲一。
此醒神,勝反璞!
脫離了自然五行的運勢,獨善其身在外……
秦雲天內心中緩緩騰起了殺機,但很快就被他自行壓制下去,自言自語道:“既然已經選擇了閉關,放手去讓大運引江湖,何必再去插手?”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秦雲天微笑着搖搖頭暗暗自責,自己竟是又有了當年走街串巷爲人算命時那般做狗皮膏藥的心態。轉念又一想,秦雲天忽而睜大了眼睛,眸中精芒閃爍:“也許,數百年來第一個能夠觸摸到歸真境的天人,不是我,而是他?!”
“那我閉關,還有意義麼?”
“他將來,是否能助我一臂之力?”
“一國兩天人……”
……
門外。
匆匆走來的穆仲秋猶豫許久,沒有敲門——秦雲天已經明確閉關,參悟歸真境,把奇門江湖的崛起和繁榮,盡數交給了他穆仲秋去管理、約束、引導,那麼奇門江湖上又有人一躍入醒神的事情,就不能再去打攪秦雲天了。
早已邁入醒神的穆仲秋,根據護國龍脈的陣法中傳出的明晰波動,確認奇門江湖上有人入了醒神,卻不知是誰。
醒神境的術法高手……
絕對是可怕的!
縱觀整個奇門江湖,乃至全球術法界,真正有醒神實力的人,屈指可數!
所以,奇門江湖上多了這麼一個醒神的術士,官方必須在最短時間內,明確知曉其身份,並且與其取得聯繫,拉攏勸導之餘,還得予以警告震懾。
縱然醒神,世間事也有可爲有不可爲!
絕不可能因爲你有了醒神之境,就可以胡作非爲無法無天,那會亂了套的。
穆仲秋知道,秦雲天肯定已經知曉了這件事,而且能輕易推算出是什麼人入了醒神。但秦雲天這位院長閉關了,於是,查找此人就得穆仲秋自己另想辦法。
不難,只是要耗費些時間和精力。
“唉。”穆仲秋無奈地搖搖頭,轉身離開,心想着沒有秦院長掌控大局,這擔子,實在是太重了。
……
陳自蠻似乎突然之間,就開了竅,雖然日常生活中還是如以往那般,甘願做一條看家犬,時常蹲守在門口,吃飯的時候也不上桌子,而是端着飯碗蹲在門外吃,但,他不再像以前那般,像頭牲口似的狠命練拳,純粹以暴力打木樁、沙袋,錘鍊身體,而是聽取了陳自默的意見,去認真觀摩白啓林打拳,並一點點模仿他的招式,陳自默則在旁邊認真地指導他,如何導引體內本元在經絡中的運轉,如何去打通脈絡玄關,怎樣運行周天。
而陳自默,雙腿真的癱瘓了。
爲此,陳金專門讓人用混凝土,把書房門口的臺階填平,抹成了斜面,堂屋門口的臺階,也在中間打造出一條寬寬的斜面,以便於陳自默出行。
就連廁所裡,也專門拓寬了馬桶周邊,以便於輪椅直接能夠跨到上面,輪椅座位的底部,有可以靈活拆解的活動板,便於陳自默自己日常方便。
本來陳金和白啓林,還都格外傷感,也心疼陳自默,生怕他就此受到打擊,但幾日過去,他們發現,陳自默不是在故作平靜,是真的,對此毫不在意,而且自那日之後,他比之以往的沉默寡言,要活躍了許多,時常淡漠的表情上,也換成了總是掛着淡淡的,親和的笑容。
他不但拒絕了白啓林以內功爲他療傷通經絡的建議,也拒絕了父親說是要去最好的醫院爲其檢查診治的勸告,心態平淡地選擇了順其自然。
這天清晨,一大早天空便開始落下淅淅瀝瀝的雨點。
早飯後,陳自默讓陳自蠻推着他到門房裡,拿了些燒紙和兩支蠟燭,一把香,然後讓陳自蠻幫他打傘,推着輪椅出街門,往村西行去。
今天,是幹爺爺的祭日。
陳金和白啓林站在街門口,目視着身形瘦削的陳自蠻一手撐傘,一手推着輪椅,沿着春末重新修整過的水泥路面,向西不急不緩地走着。
“你說,他真的會好起來嗎?”陳金忽而問道。
“應該沒問題的。”白啓林淡淡地說道:“這幾天,我一直都在觀察自默的身體狀況,他的體質,發生了一些非凡的,本質上的變化,雖然我不明白,他到底怎麼做到的,但確確實實,他的體質已經不是正常人了……”
“是好,是壞?”陳金雙眉緊皺。
“不清楚。”白啓林搖了搖頭,道:“以前,他丹田不聚,經絡擴展得非常好,只是缺乏內力罡氣。而現在,他沒有丹田,沒有罡氣,也沒有,經絡!”
陳金一愣:“怎麼可能?”
“確實是這樣!”白啓林苦笑道:“但他的精氣神,卻比我們任何人都強大得多,我甚至感覺,他比你,比龔寅生的意念力,都要強!所以,他身體恢復的可能性,應該很大,畢竟是腦部神經控制中樞的問題,他的意念又這麼強大,應該能做到自行恢復吧?我,相信他。”
“我也相信,可我擔心……”陳金面露罕有的愁容,輕聲嘀咕道:“你說他已經不是正常人了,我就擔心,他將來娶媳婦兒,生兒育女,會不會受影響?”
白啓林不禁莞爾,但隨即收斂笑容,卻不知說什麼是好。
畢竟,生兒育女傳宗接代,這是個大問題,陳金三代單傳了,輪到陳自默,這是第四代了啊。
白啓林可不敢就此去分析。
雨勢漸急。
偶爾有坐在自家或鄰居家門樓下的村民,看到那一頂黑傘下的少年,推着輪椅和輪椅上的少年往村西而去,都會露出訝異的神情,然後竊竊私議,陳金那個傻乎乎卻如狼一樣兇悍的乾兒子,是真的心疼陳自默啊,瞧瞧那雨傘,完全遮住了陳自默,甚至探出一截的腳步都沒落下什麼雨滴,可陳自蠻,卻是整個人幾乎都被淋溼了,但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樣子。
最初陳金的意見,是讓陳自默別出去,等好了再出門也不遲,當然,如果短時間內無法恢復,那也瞞不住,可……他還是不想村民知道。
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好端端的兒子,突然間雙腿癱瘓坐上了輪椅……
心裡,情面上,都說不過去。
但陳自默對此卻全然在意,似乎壓根兒沒想到這方面似的,而且以前不喜歡出門,就願意待在家裡,待在書房中一坐就是一整天的陳自默,雙腿癱瘓之後性情大變,偏生就喜歡推着輪椅出去,在村裡的大街小巷、村外的農田裡轉。
陳金沒辦法,也不好把自己心裡出於面子的想法告訴兒子,也只好隨陳自默的意願,只是叮囑了陳自蠻,無比時刻跟隨在陳自默身旁,照顧、保護他。
至於村民的議論,甚而不可避免的幸災樂禍之聲,陳金也不屑於去理會了。
村中那處四合院後面,那條半截不通的巷子裡。
拐彎進入巷子,就能看到巷子盡頭的祠堂正門,紅磚青瓦,褐紅色門柱、木門、窗戶,水泥臺階上,祠堂的兩扇木門上了鎖。
此時,門口廊檐下,蹲着一個穿着素色衣衫,身型略肥胖的婦女,正跪在正門前,後背和腳都在廊檐外側,以便給身前並不寬的臺階上留出更寬的地方,以至於,後背被淋得溼透了,夏裝本就薄,因爲溼透而緊緊貼在了身上。
她正在燒紙錢,因爲祠堂門鎖着,就只好在門外燒。
大概已經燒完了吧?
這名婦女恭恭敬敬地退到廊檐外側,就在疾風急雨中,磕了幾個頭。這才起身過去,拿起旁邊來時帶着的笤帚,把門口燒出的一堆紙灰,清掃到臺階的北側角落,再掃到了雨水中。
起碼,廊檐下一米多寬的臺階,打掃得乾乾淨淨了。
往臺階下掃紙灰時,婦女才注意到了巷口,出現了一輛輪椅,一把黑傘,兩個青少年。
婦女怔了怔,突然扔下了笤帚,走下臺階衝着那緩緩走來的輪椅,噗通一聲跪倒在了重重雨幕中,一頭磕在地上,再擡起時,頭上臉上盡是雨水,雙眼朦朧,頭髮散亂黏在額頭和臉上,形象狼狽悽慘不堪。
張開嘴,卻不敢吐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