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曉航花了一天的時間,在仁壽坊轉悠。
市井之中的消息總是最雜的,只要你想打聽,沒發生的事情這些人也能給你編出一朵花來。盧曉航的總是在不經意間提起御史張大人家。
消息慢慢匯合起來,盧曉航略一整理,發現了御史張洪方年紀在四十上下,膝下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張洪方喪妻後未曾再娶,家中所住的宅子乃是一個遠親所贈。前些日子一個落魄的書生倒在了張大人府前,被接入府中。
至於傳說的張大人私自在府中養着數十個幼童,張大人的遠親靠着張大人的權勢在鄉里橫行霸道才發的財,張大人的女兒是個母夜叉所以很少出門這些無稽之談,盧曉航就自動忽略了。
盧曉航推斷,張洪方沒有兒子,又有一個落魄書生前些日子倒在了府門口被接入府中,那就說明洛東初很有可能就是這個書生,而且洛東初是他的本名不是假名。
那麼洛東初爲什麼寄人籬下的情況下還要讓莫秋蝶進京就很值得懷疑了,盧曉航晚上坐在自己的房中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就聽到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盧曉航開了門一見是黑衣衛百戶于波,於是開口問道:“什麼事?”
于波大口喘着粗氣說道:“殿下,咱們被包圍了,跑不了了。”
盧曉航心中一驚,心說:難道自己推測錯了,崇禎真的要動手?開口問道:“來的是錦衣衛麼?”
于波說道:“清一色的錦衣衛,順天府衙的人一個都沒有,世子咱們怎麼辦。”
盧曉航想了想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是錦衣衛奉命抓人,那我就去見見皇上看看他說些什麼。沒準還有一線生機,如果我們武力抵抗,怕是今天晚上都沒辦法活着走出這院子。”
于波說道:“可是殿下,真的不抵抗的話,我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盧曉航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說道:“我們不是砧板上的魚肉,是獵人網裡的獵物,只要活着就有機會,于波,執行命令吧。”
于波堅定地說道:“是。”
很快屋外的黑衣衛得到了指令,全部回到自己的屋子裡靜靜地等待着命運的來臨。
張慶卻在此時來到了盧曉航的屋子裡,開口說道:“若是今天在劫難逃,我還是覺得站在你旁邊死比較合適,最少福王知道後不會虧待我的弟兄們。”
盧曉航笑了笑說道:“你們山賊做好事一般都頂着惡名是麼?”
張慶還未說話,屋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輕緩而有節奏。張慶看了盧曉航一眼,起身前去開門。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出現在張慶的面前,張慶看了兩眼就知道這是宮裡的人,開口問道:“不知公公深夜前來所爲何事?”
來者自然是王承恩,王承恩笑了笑說道:“我家主人想見見你家主人,不知方便麼?”
張慶冷冷地說道:“方便如何,不方便又如何?”
王承恩陰森森地笑道:“方便的話,我家主人就在院子裡的亭子裡,備好了果蔬茶點招待貴客。不方便的話,我家主人的手下刀劍無眼,到時候這裡的人怕是都回不去洛陽了。”
張慶不再說話,回過頭看了看盧曉航。盧曉航衝着王承恩笑了笑,開口說道:“漫漫長夜正覺得無聊得很,若是能和貴主人賞月吟詞,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王承恩點點頭說道:“果然是一個識時務的,那隨老奴來吧。”
盧曉航起身隨着王承恩向樓下走去,張慶也想跟去,王承恩說道:“這位壯士既然跟在世子旁邊功夫自然是不弱的,還是呆在樓上的好,免得引起誤會反而不美。”
盧曉航衝着張慶點點頭,張慶無奈地搖搖頭,依着房門頹然地坐在了地上。
王承恩帶着盧曉航來到了亭子外面,低聲說道:“回皇上,福王世子殿下帶來了。”
盧曉航擡頭看去,只見眼前一箇中年人,疲倦的面容像四十多歲,月光下隱隱出現的白髮像五十多歲,但是盧曉航知道,崇禎今年才三十歲,比自己還小三歲。
崇禎看着盧曉航,只見他肥頭大耳,面色紅潤,眼神中時常閃出的光芒表示了他的聰慧,體型雖然很胖,但是很有軍伍氣質,身體緊繃,一點也不覺得鬆散。明明已經三十多歲了,卻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
關於年齡,盧曉航也很奇怪,大概是自己二十歲的靈魂落到了三十多歲肉體之上發生了逆生長現象,總之實際年齡和長相差距頗大。
崇禎開口說道:“朱由菘,你見到朕爲何不行禮?”
盧曉航一愣這纔想起自己還沒有行禮,於是深鞠一躬至地,口中說道:“臣朱由菘見過皇上,皇上萬歲。”
崇禎淡淡地說道:“免禮吧,進來說話。”
盧曉航答道:“是。”邁步走進了亭子之中。只覺得渾身上下陰森森的感覺,他不知道的是,院子裡面的角落裡和牆上,幾十只弩箭已經對準了他。
崇禎開口說道:“朱由菘,你可知罪?”
盧曉航回答道:“大明祖制,藩王未得皇上旨意私自入京者,按謀反論處。只是臣並未就藩,還算不得藩王。”
崇禎冷笑一聲說道:“你倒是牙尖嘴利。祖制是祖宗定下的的,朕不敢廢,難道還不敢改麼?”
盧曉航不卑不亢地說道:“皇上想要臣的腦袋,只管拿去便是,若是爲此改了祖制,怕是於禮不合。”
崇禎說道:“朕要是想要你的腦袋還跟你費什麼話,你父王就是這麼教你的麼?”
盧曉航說道:“父王教我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臣時刻銘記於心,不敢絲毫忘卻。”
崇禎一擺手,說道:“罷了罷了,今天朕過來也不是和你鬥嘴的。朕就想知道,你來京師做什麼?”
盧曉航說道:“臣爲情所困,不得已入了京師之地,還請皇上恕罪。”
崇禎笑道:“朕如果沒記錯的話,你今年三十有三,怎麼還如此浮躁,如同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一般?”
盧曉航苦笑一聲,說道:“臣前些日子頭部受了重傷,傷愈之後便忘記了許多事情,想來忘了的事情讓臣心裡年輕了許多,面容也年輕的許多。故纔有了這少年心性。”
崇禎苦笑一聲,說道:“倘若這方法真的這麼神奇,朕倒是頗想一試,讓朕也忘了這許多煩惱,年輕一些。”
盧曉航開口問道:“皇上威加海內,勵精圖治,總會有煩惱全無的一天。”
崇禎搖搖頭,說道:“連你也和他們一樣,都告訴朕天下總會太平,大明總會中興。可是朕做了十三年皇帝,天下的局勢卻是越來越糟。朱由菘,你和朕說實話,朕哪裡做的不好?”
盧曉航嘆道:“皇上有治理天下之才,臣只不過是福王府上一個爲情所困的糊塗世子,怎麼敢妄加評測皇上的行爲?”
崇禎冷哼一聲,說道:“你說實話,朕不怪你。你若是再拿這些好聽的話來糊弄朕,朕就把你殺了,然後把人頭送回洛陽給你父王看看。”
盧曉航假裝思考的樣子,心裡暗暗爲難。心說:你殺了袁崇煥至今都不肯認錯,裁撤驛站裁出了一個李自成,江南的商賈都富得流油了你加不了一分稅,天下間貧苦的百姓都快餓死了,交的稅卻越來越多。可是這些我敢說麼?這些都是你的痛處,我若是嫌命長了纔會說這些。
崇禎倒也不心急,靜靜地看着盧曉航,默默嘆道:當初父皇若是沒做這個皇上,我現在就是一個閒散的王爺了。可閒散雖然好,我卻不願過這樣的生活。我活着就是爲了中興大明的。
盧曉航擡起頭看着走神的崇禎慢慢咳嗽一聲,說道:“臣以爲,皇上勵精圖治已經超過了歷史上的大多數皇上..”
眼見崇禎瀕臨暴走的邊緣,盧曉航連忙接着說道:“只是皇上還有幾處做得不夠好,我姑妄言之。”
崇禎點點頭,心說:這纔像話。
盧曉航接着說道:“天下軍戶糜爛不堪,上司愛財,士卒惜命。嶽武穆曾說過,文臣不愛財,武將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如今武將愛財怕死,乃是天下大亂的根源。”
崇禎來了興致,點點頭說道:“你說的不錯,接着說。”
盧曉航說道:“要論武將爲何貪財怕死,乃是有兩個至關重要的因素。軍功大不一定會晉升,送給上司的錢多一定會晉升。戰死了不一定全家無憂,活着才能保全家衣食無憂。”
崇禎恨恨地說道:“沒錯,這幫武夫着實可惡,貪墨下面將士的餉銀卻將過錯推到朕的身上。”
盧曉航說道:“古人都說,平天下用武將,治天下用文臣。如今正是該平天下的時候,武將的地位未免有些低,皇上若想河清海晏,武將的地位必須要進行加強。”
崇禎嘆了一口氣,說道:“這朝堂之上的事,朕也不能一言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