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擔糧食放完已經是午後了,盧曉航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上的脂肪了。
再加上發生了搶糧這種事情,原先的救人的喜悅被沖淡了,盧曉航只覺得身心疲憊。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盧曉航吃着桌子上廚房送來的飯菜,眉頭一直皺着。
站在旁邊的小芋發現了殿下今天放完糧食好像一直悶悶不樂,於是開口問道:“殿下,你是心疼那些送出去的糧食麼?”
盧曉航正吃着飯菜,聽到這句話一激動米飯進了氣管,劇烈地咳嗽起來。
小芋連忙過來倒了一杯茶水,敲打着盧曉航的後背,說着:“就算被我說中了心事也不用這麼激動,殿下,你可不能小氣,人家和尚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
盧曉航慢慢緩過來,開口說道:“我在你眼裡就這麼摳門麼?而且你這個小屁孩知道什麼是浮屠麼?”
小芋嘟囔道:“被我拆穿了就惱羞成怒,我又不是和尚,怎麼會知道浮屠是什麼,總之是好東西就是了。”
盧曉航很無奈,說道:“我不是捨不得糧食,是爲了別的事煩心。”
小芋追問道:“殿下爲何事煩心?說出來我也能替你出出主意。”
盧曉航漫不經心地說道:“今日放糧,出現了不少地痞惡霸,他們強行插進前面隊伍不說,還反覆領糧食,嚴重的還直接動手搶老弱手中領到的糧食。糧食根本到不了老弱的饑民手裡。”
小芋得意地說道:“這還不簡單,世子殿下你下令把他們都殺了不就完了。”
盧曉航搖搖頭說道:“哪有這麼簡單,殺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都躲到暗裡去幹這些勾當,到時候問題解決不了,惡人更不容易抓了。”
這時候一直未說話的清風突然說道:“殿下,不如我們明天發粥?”
盧曉航下意識接了一句:“發粥?”
清風一拍手說道:“我們發熱粥,哪些地痞惡霸即使插禁前面隊伍也只能領到滾燙的熱粥,就算他們敞開肚皮喝,也喝不多少。”
盧曉航眼前一亮,說道:“還真是個不錯的辦法。而且我們可以派人看着,碗裡面有過喝粥痕跡的就不給他們盛第二次。”
清風拍拍手,說道:“這樣我們就能多救好多人了。”
清風年紀很小,還不懂愛國愛民的大道理,但是他卻隱隱約約覺得,能多救一個人總是好的。
第二天放糧的地方早早架起了幾個大鐵鍋,然後王府的下人們開始生火煮粥。
周圍的人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世子殿下昨天走的時候說了,今天還會來發粥,出於對世子的一絲信任,他們早早的來了,看到這裡也有些疑惑。
不多時那個圓胖的身軀又出現在了高臺之上,衆人的眼神熱切起來。
盧曉航清了清嗓子,看着下面黑壓壓的人看着自己,突然有一陣腳軟。
昨天他是救人的心思太過興奮,竟然不知不覺在這麼多人面前講了一次話。
今天,他第一次注意到下面的人羣。
有老人牽着小孩子,有半大孩子牽着老人。又互相攙扶的老人,有領着弟弟妹妹的哥哥姐姐。
盧曉航突然有點心酸,在尋找生存這條路上,人與人之間的互相攙扶纔是人類成爲這個地球上最偉大生物的根本原因。
面對生死,固然有人選擇大難臨頭各自飛,但是大多數人還是選擇不拋棄不放棄,這是這個民族存活在這片大地上最偉大的感情。
想到這裡,盧曉航底氣突然足了起來,他喊道:“洛陽的父老鄉親們,昨天我答應你們今天還要放糧,今天我又來了。”
人羣慢慢安靜了下來,人們的目光慢慢從鍋裡的粥轉向了臺上的盧曉航。
盧曉航接着說道:“昨天發放糧食,有的人領了好多次,有的人搶了別人的糧食,有的人強行插進隊伍。所以今天我發放的是熱粥!”
人羣中慢慢有明白人,給周圍人解釋起來發放熱粥的好處,頓時老人和孩子們歡呼起來。
盧曉航接着說道:“大家同爲洛陽人,生在這兒,長在這兒。有的人爲了吃一頓飽飯,奪去了別人生存的機會。別人知道了,就會說我們洛陽人爲了一把米,連老鄉都不認。我們洛陽人就永遠低人一頭!”
盧曉航清了清嗓子,接着說:“我希望每個人老了的時候,哪怕走路都用不上勁了,還能挺直腰板跟子孫講講這場饑荒,告訴我們的孩子:我們洛陽的漢子,哪怕是餓死,也不會愧對良心!”
人羣之中已經有不少人偷偷低下了頭,他們往日心中只有糧食和生死,沒有禮義道德。
即使是街頭最混的地痞,只要良心還沒被狗吃了,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能因爲有自己這樣的父親而驕傲,而不是羞愧。
每一個洛陽人,都希望看見外鄉人時能挺直了腰板,驕傲地說出:“我是洛陽的漢子。”
沒有了生死的威脅,大部分人的禮義廉恥之心猛然驚醒。
生死的氣味被衝散了不少,愛的種子開始生根發芽。
縱使骯髒與邪惡不能完全消除,但是那些骯髒的事少了很多,美好的事多了很多。
盧曉航擡起頭看了看天上的雲彩,輕輕說道:有陽光的日子,心情總不會差。
清風站在旁邊輕輕喊道:“殿下,殿下,不要發呆了。”
盧曉航回過神,對着清風說道:“我正在沉澱感情,抒發情懷,馬上要作詩一首,你叫我幹什麼?”
清風暗笑,心說:世子你長這麼大,會背的詩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竟然還要作詩,真是讓我感到羞恥,對,就是羞恥。
盧曉航看着清風叫完自己,然後站哪兒低頭暗笑,伸手抓住清風的脖子,說道:“小清風,你皮又癢癢了是不?”
清風連忙說道:“殿下,莫姑娘在那邊看着你呢。”
盧曉航一轉頭,只見莫秋蝶帶着小花正在街邊的一家茶樓旁,見盧曉航看了過來,莫秋蝶臉色一紅,轉頭走進茶樓。
小花衝着盧曉航指了指茶樓,也跟着走了進去。
盧曉航當機立斷:“清風,走,跟我去喝茶。”
來到茶樓,小花正站在二樓的樓梯旁邊招手,盧曉航和清風上了二樓,只見莫秋蝶坐在了角落裡,心不在焉的喝着茶水。
盧曉航大步走到近前,坐在了莫秋蝶對面。莫秋蝶的臉色頓時又紅成一片,心說:我還沒邀請你入座,你怎麼就自己坐下了。
盧曉航哪裡知道這些禮節,只是覺得你既然在等我我就直接坐過來就好了。
盧曉航坐下來,正趕上剛纔一番陳詞口中乾渴,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說道:“不知莫姑娘找我有什麼事?”
莫秋蝶愣了一會兒,說道:“今日來本是要感謝殿下對我的照應,道完謝就要走的。”
盧曉航笑道:“莫姑娘太客氣了,只不過是舉手之勞。”
莫秋蝶開口說道:“剛纔聽了殿下一番慷慨陳詞,才知道殿下原來也是一個心懷黎民,兼濟天下的人,小女子爲前幾日誤會殿下而道歉,以茶代酒,望殿下不要嫌棄。”
說着舉起茶杯向盧曉航示意,盧曉航楞了一下,伸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緊張之下手一抖,杯裡的茶水溢出。
清風只聽見這邊“砰”地一聲,茶杯摔在地上,馬上跑了過來,只見盧曉航腳下一地的碎瓷片,衣襟上沾了不少茶水。
盧曉航嘴中還不停的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第一次跟女孩喝茶,有點緊張。”
話音剛落,莫秋蝶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低下頭輕輕用手指捏着茶杯,並不說話。
小花也隨着清風前後腳跑了過來,看着清風給世子殿下整理衣服。
小花走到莫秋蝶身旁,見她低頭不語,滿面羞紅。知道自家小姐沒事。
再聽到世子嘴裡的話,低笑不已,心說:都說福王世子暴虐,想不到竟然像那些呆子書生一樣好玩。
清風的心裡卻暗暗鄙夷:殿下你這厚臉皮的程度和那個大鬍子越來越像了,剛剛說要作詩,現在又說第一次跟女孩喝茶。
想了想,清風又暗暗豎起了大拇指:殿下說的也沒錯,以前和姑娘都是喝酒的。
整理完衣物,清風在盧曉航耳邊嘿嘿一笑,轉身離開了這裡。
小花緊跟着清風離開了這裡,氣氛頓時又變的尷尬起來。
盧曉航坐在這裡如坐鍼氈,心想:前生今世我確實是第一次跟女生坐一起喝茶,爲什麼清風一臉不相信的表情看着我?
盧曉航不說話,莫秋蝶只好勉強開口說道:“那個..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盧曉航連忙站起身來,說道:“那好,外面太亂,我送送你。”
莫秋蝶並不答話,低着頭快步走了出去。盧曉航連忙起身跟了出去。
倆人一前一後,誰也不說話,向着明月樓方向走去。
兩人後面的清風和小花一臉無奈,清風說道:“我們家世子今天好像一隻呆頭鵝。”
小花問道:“你平常都這麼放肆麼,你家世子怎麼不管管你?”
清風撇撇嘴,說道:“我可是殿下的貼身書童,再說世子殿下現在的脾氣這麼好,哪怕有人當面罵他,他也不會像以前一樣發怒殺人了。”
莫秋蝶突然停了下來,轉頭說道:“拐過這個街道就是明月樓了,世子殿下留步吧。”
盧曉航點點頭,看着莫秋蝶和小花拐過了街道。
清風低聲嘀咕道:“人影都沒了,殿下你就別癡情了。”
盧曉航伸手捏住清風的脖子,假裝惡狠狠地說道:“今天我要跟你講一遍世子院子裡的規矩!”